蔣堯幾乎一夜未睡,,不是不想睡,而是睡不著,。躺在床上輾轉反側,,無論眼皮怎么沉重,腦子偏就清醒得過分,。
婚禮上一幕幕像過電影似的閃現(xiàn),,令她分不清哪里是現(xiàn)實哪里是想象。眼淚像趵突泉的泉水一樣自己往外冒,,剛剛擦干,,便又濕了滿臉。
她翻身下地坐到桌邊,,倒了杯酒一飲而盡,,想著醉了就能暫時忘卻這些煩事。折騰間,,天已大亮了,。
“咚咚咚,”敲門聲阻斷了悲傷,。
“謝了,,”門被重重關上。
快速洗漱換衣,,蔣堯往監(jiān)牢走去,。
李家同沒有食言,她拿著劉百盈的信一路暢通無阻,,徑直來到吳拘被關押的牢房,,站在門口向里望了一眼,淚便滾落下來,。
吳拘抬眼看見蔣堯,,悲傷摻在欣喜里,努力使自己的聲音聽上去正常,,說道:“妹子來了,?!?p> 同時回頭的還有林亦森,他也來見吳拘最后一面,。
蔣堯微笑著沖他點點頭,,來到吳拘跟前緊緊擁抱著他,如果剛才還能強撐,,這一抱心底的堡壘便徹底垮塌下來,,伏在他肩頭痛哭失聲。
給手拿鑰匙未及撤開的牢頭嚇了一跳,,于心里暗暗自語:果然是個我行我素的女子,,剛經(jīng)歷了那么大的事兒,行事作風絲毫不怯,。
吳拘紅著眼圈笑起來,,拍拍環(huán)住自己的手臂:“好了好了,哪還有一點姑娘家的樣子,?!?p> 蔣堯起身抽搭著鼻子嘟囔道:“你這么封建保守,哪有一點土匪的樣子,?!?p> 吳拘大笑出聲:“我就說你有加入禿鷹寨的潛質(zhì)?!?p> “為什么那么傻,?為什么要來自首?我們拼命也會救吳束出去的,?!笔Y堯痛心疾首。
“除了吳束還有尤炳道,,”吳拘沉著臉,,面如死灰心如止水,說道,,“我一刻也不能放下仇恨,,每次想到我妻子的死,心臟就像被狠狠剜去一塊,,如今就像行尸走肉,,活著也是受罪?!?p> “你也來送吳大哥最后一程,?”林亦森拉住蔣堯的手。
“真的沒辦法,?”蔣堯不死心,。
林亦森呆望著她答不出口,深呼吸一下說道:“羅茗說死刑的命令已經(jīng)下達,,這次一丁點兒辦法都沒有了,。”
雖已料到,,但親耳聽見時還是無法接受,,蔣堯抽回手:“難道你就沒想過,你死了吳束怎么辦,?”
吳拘聽罷看了林亦森一眼,,轉而安慰蔣堯:“我已把他托付給林老板了,以后學學做生意,,早點自力更生,,比跟在我這個親大哥身邊強?!?p> “吳束肯定接受不了,。”蔣堯垂下頭喃喃自語,。
吳拘忍住眼淚,,懇切道:“等我走后幫我看住他,好好勸慰他,,總會接受的,。”
蔣堯點著頭:“我會的,?!?p> 林亦森從食盒里拿出酒菜擺上桌子:“吳大哥,咱們好好喝一頓,,就當為你送行,。”
“好??!來,蔣堯,,你也一起,,送送哥哥?!眳蔷新氏茸讼聛?,滿心快意。
林亦森倒?jié)M三碗酒,,拿起一碗與吳拘碰在一起,,兩人各自飲盡,。
吳拘抹了把嘴,鄭重其事說道:“我比你長上幾歲,,今天便托個大,,亦森,以后吳束就全權交托給你了,,替我照顧他,。我不求他能大富大貴,只要不走歪路,,堂堂正正按部就班生活就行,。我知道不該把這么重的擔子扔給你,可是除了你我實在無人可托,,來生若能得見,,我定當報答?!闭f完拱手抱拳,。
林亦森按下他的手,激動得緩了又緩才開口回道:“吳大哥,,你就把吳束放心交給我吧,,我定待他如親弟弟一般。不敢說能助他出人頭地,,但絕對會拼盡全力護他周全,,讓他平安?!?p> “另外,,不要讓他報仇?!眳蔷醒a充道,。
“放心,我知道怎么做,,除了我還有蔣堯,,我們都會看著他的?!?p> “好,!有你這句話,我便再沒有不放心的了,,”吳拘又喝下一碗,,“能用我令尤炳道定罪,我也算死得其所了?!?p> 蔣堯把頭扭向一邊,,低聲責備:“為了將壞人治罪就要搭上自己性命,你們這是什么狗屁價值觀,,這世上會有比自己好好活著更重要的事嗎,?”
吳拘舒展了五官,拍拍蔣堯:“最后聽大哥一句,,亦森是個好人,我知道你們也是情非得已,,不過,,以后但凡還有一點兒機會都要抓住,不可輕易錯過了,?!?p> “恐怕不會再有機會了,過不了多久,,林老板就要娶阿翹為妻了,。”蔣堯任淚水淌下來,,咕咚咕咚把碗中酒喝了個精光,。
林亦森搭在桌子上的手與蔣堯的手只相距一公分,他低頭看了很久,,手指抬起幾次,,終是沒動。
吳拘感到無奈,,人在很多事面前都會無力,,能怎么辦呢?他頓了下對林亦森叮囑道:“我不管你娶誰,,一定要照顧好蔣堯,,她遇到任何困難都要出手相幫?!?p> “我會,,一定會?!绷忠嗌X袋點得如搗蒜一般,。
蔣堯擦掉眼淚露出笑容:“我哪有那么脆弱呢,你忘了,,我可是差點加入禿鷹寨的,。”
“哈哈哈哈,好,!好,!”吳拘說道,接著倒?jié)M一碗酒,,刺破手指滴進一滴血,,推到對面。
林亦森同樣刺破手指,,也滴一滴血進去,,然后拿起來干了半碗下肚。
吳拘沒做停頓,,喝光剩下的半碗酒,。
兩人直視對方拍案擊掌,立誓為盟,,生死不負,。
吳拘大笑道:“好兄弟,一會兒我就走了,,不要來看,。事后把我燒了,帶著我的骨灰回溪城老家,,和我妻子葬在一起,,有勞了?!?p> 蔣堯被眼淚糊了滿臉,,一個字也不想再聽下去。
林亦森忍不住流下淚來:“放心,,我肯定辦到,。”
半個時辰后,,吳拘被押赴偏僻刑場,。林亦森和蔣堯沒有跟去,遠遠呆在刑場外圍,。
蔣堯背過身去,,捂著臉蹲在地上,肩膀不住顫動,。林亦森隨她蹲下去,,輕輕將她攬在懷里,自己已經(jīng)不能再給她什么,,這點依靠就算是唯一的溫暖了,。
槍聲劃破天際,,驚得烏鴉成群嚎叫著在空中亂竄,幾根羽毛翻滾著飄下來,,蔣堯透過一片模糊看見吳拘的臉,,他是那么清晰地印在空中,笑著向她揮手,。
或許,,生命終結這一刻才是他最富生命力的一刻,因為他將重獲新生,,將和愛人團聚,。
蔣堯站起身,抽泣著往回走,,林亦森下意識抓住她的手,。
“松開吧,我沒事,。”蔣堯淡淡地說,。
“我不放心,。”
“你如今應該把關心放在阿翹身上,?!?p> “我做不到,你知道我對你……”
“那又如何,?”蔣堯抬頭看看天空,,“尤炳道的富貴,吳束的家,,吳拘的命,,李家同的初心,還有你我之間的感情,,從這刻起全都回不去了,。”
“一定要這么現(xiàn)實么,?半點希望都不留給我,?”林亦森臉上因急躁而變得通紅,吳拘的死讓他瞬間回過神來,,不愿承認事情已成定局,,他上前拽緊蔣堯胳膊,拖著她往反方向而去,,“我們走,,這就離開,,去一個誰也找不到的地方。江城,、艾家堡,、林榭閣我通通不在乎了,我要為自己活一次,,我不想等我死的那天才有機會和愛人團聚,。”
蔣堯沒有辯駁沒有反抗,,靜靜隨著他走,,走出幾十米,兩人停了下來,。
“醒了,?”蔣堯這句話像刀子一樣插在林亦森心上,他明白自己早已徹底傷了她的心,,她乖乖跟著走不是對他還心存希翼,,而是知道他很快就會停住腳步。
“回去吧,,接上吳束,,別辜負吳大哥所托。還有阿翹,,你在所有人面前說你愛她,,那就給她交代。你已經(jīng)對不起我,,別再對不起另一個了,。”
“蔣堯,!蔣堯……”林亦森呆在原地對著蔣堯漸遠的背影狂喊,,一切都無濟于事,但他不能停下,,只有這樣他才能呼吸,。
林亦森從獄中接回吳束,兩人將吳拘的骨灰?guī)Щ叵桥c妻子同葬,。吳束一夜之間長大了,,順從地跟在林亦森身邊,不再任性也不吵著報仇,,他要好好生活,,讓大哥走得安心。
從溪城回來林亦森病倒了,,長久的壓力和消耗,,接連的打擊讓他不堪重負,,精神身體雙重潰敗,他燒得滾燙,,嘴里講著胡話,,一連昏迷三天。
“去看看他吧,!”阿翹哀求道,。
蔣堯收拾著胭脂樣本,果斷拒絕:“沒必要,,病上有大夫,,照顧上有你,我去做什么,?!?p> “他想見你?!?p> “他一直昏迷,,你怎知他想見我?”
“這還用說么,?”阿翹奪過她手中胭脂,,急道,“你去看看,,和他說說話,一準兒就好了,?!?p> 蔣堯瞥一眼在旁記賬的李家異,回答道:“我又不是什么靈丹妙藥,,難不成等你倆結婚了,,他有事也要我去看么?成何體統(tǒng)??!”她笑了笑,“如果有什么用那也是過去了,,以后和他過日子的是你,,不是我?!?p> “你就如此忍心,?”阿翹咬咬牙。
“這可是笑話,,怎么我還成鐵石心腸的了,!我是謹守分寸,,不愿摻和到你們之間?!?p> “好,,萬一有個三長兩短你可不要后悔?!卑⒙N轉身跑走,。
蔣堯無語,雙手攤開沖李家異聳聳肩:“真是怪人,,她未婚夫非得讓我去看,,我不去還不愿意,這個時代女人都這么大度么,?”
“確實夠狠,,他病成那樣你都不為所動,”李家異夸贊道,。
“誒,?你這人……”蔣堯走過去拽住他衣領,“不是你教我的么,?說別耗費心力在不屬于自己的人身上嘛,?”
“我說說,你聽聽,,還當真了,,”李家異揚起嘴角,“你是頭一個把我說的話記心里的人,?!?p> 雙手掐住他脖子,蔣堯慍怒:“臭小子,,耍我是吧,?”
“哎呀,放開,,一個女孩子,,”李家異極力掙脫。
“現(xiàn)在沒有男女之分,,”蔣堯死掐著不撒手,,“掐死你算完?!?p> “又欺負我弟弟呢,?”李家同走了進來,他最近神清氣爽,,一連串勝利令他掩飾不住得意,。
蔣堯松開手,,奚落道:“你怎么回來了?不該和劉百盈一起喝酒慶功么,?禿鷹寨滅了,,林亦森和羅茗被你們打得落花流水?!?p> 李家同坐下來:“知道你氣我,,可也別那么諷刺我啊,我?guī)讜r害過他們,?”
“何時變得敢做不敢認了,?”
“行,你說什么就是什么,?!崩罴彝哉J為對蔣堯極盡包容了,“尤炳道死不認罪,,一直嚷嚷著上告,。”
“那怎么辦,?計劃失敗了,?他們白死了?”李家異發(fā)出好幾個疑問,。
“司令會有辦法的,。”
“路琪一直在他身邊搜集證據(jù),,這么近都沒用,?”李家異壓低聲音,“上告就壞了,,費了那么大周章安排過去,可不能算了,?!?p> 蔣堯像被電了一下,聲音都有些變調(diào):“你都知道,?整個計劃你都知曉,?”
“他是我親弟弟,知道有什么奇怪,?”李家同不以為然,。
蔣堯沒有理他,仍舊看著柜臺,,質(zhì)問道:“李家異,,把路琪送去給縣長根本就在你計劃之中,,路琪這個局是你們早就布好的,你利用辛妮,?!?p> “我……”李家異掛上很久不見的怯懦表情,“我是聽吆喝辦事,?!?p> “對,是我吆喝的,,”李家同回道,,“你們不就是想指責我嘛!”
蔣堯站到李家同面前,,叉著腰恨恨地說:“別的我都可以不計較,,但尤炳道必須死,這是吳大哥的心愿,,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必須幫我辦到!”
“我欠你的???”李家同喝了口茶。
“就是欠我的,,欠我一個林亦森,。”蔣堯幾乎怒吼,。
“好好,,”李家同和軟下來,他畢竟理虧,,只得溫言道,,“包在我身上,尤炳道肯定死,?!?p> “這還差不多,”蔣堯拿過茶杯,,說是不計較,,一時還是無法徹底原諒,跟他作作對也是好的,。
李家同杵著下巴,,把口渴忍下去。
李家異心里納悶,大哥竟然可以這般容忍蔣堯,,罵不得碰不得,,原先都以為他帶回來個姨太太,現(xiàn)在看來,,這分明是帶回來個祖宗,。
陳司令已經(jīng)失去耐心,他哪曾被人跳著腳威脅過,。尤炳道那個胖子嚷嚷著上告,,上告?我能讓你上告,?
他讓劉百盈派出兩個人,,半夜悄悄摸到尤炳道住處,一陣黑槍,,把他直接打成漏勺,。
耀武揚威的尤炳道就這么送了命。
事后,,司令對外宣稱是禿鷹寨余孽為大當家報仇,,舉城上下沉痛悼念尤縣長,米小白暫代縣長之職,。
這事兒就算了了,。
劉百盈在屋里轉圈兒,婚禮之后他心里長了草,,一直想弄個明白,,奈何一堆事兒等著善后,左拖右等便到了今日,。
阿翹實在太像許玉了,,簡直就是許玉,不行,,他不能讓林亦森娶阿翹,。
來到羅茗門前,敲了敲:“羅軍長,,老羅,,我進來了?”說著推門而入,。
羅茗一肚子氣沒處撒:“我同意你進來了嗎?滾出去,?!?p> “你瞧你,又動氣,”劉百盈嘻嘻笑著,,“我有事找你幫忙,。”
“我跟你過這個么,?”
“真有要事,,大哥,”劉百盈放低姿態(tài),,“我求你,,這事兒你必須幫幫我?!?p> 羅茗泛起好奇心,,是什么事能讓劉百盈低三下四呢?
“我先聽聽什么事再說,?!?p> “得嘞!”劉百盈收起笑容,,“林老板婚禮那日看見我未婚妻了,。”
“你有未婚妻,?”羅茗從椅子上跳起來,,對這么多年終于知道他性取向一事高興不已,“誰???在江城?怎么從沒聽你說過,?”
劉百盈心想真是八卦,,但還得依靠他的八卦,面上溫和靦腆著:“是我在老家定的親,,后來老家遭災,,我就帶著她逃出來了。誰知路上被沖散了,,找了很久也沒找到,,我以為她活不成了,便去參了軍,?!?p> “這么說,你們倆感情很好,?”
“相當好,。”
“誰啊,?”
“她叫許玉,,和阿翹一模一樣?!?p> 羅茗沒了反應,,瞪圓雙眼盯著劉百盈。
“求你幫我打聽打聽,,阿翹是不是許玉,?”劉百盈央求道。
“是或不是你要怎么樣,?”羅茗心里嘀咕,,別又是使著壞心沖林亦森而來,攔去了蔣堯又要劫走阿翹,,反正就是見不得他好,。
劉百盈倒沒想這么多,他只是一心想著許玉,,其實林亦森是不是娶蔣堯他倒不在意,,但是阿翹或者許玉不行。
“阿翹若是許玉,,我絕不能讓她嫁給林老板,,那是我未婚妻。若不是許玉,,”劉百盈想了想,,“我也得競爭一下,畢竟這么多年我從來沒愛過別人,,出現(xiàn)一個和許玉長得那么像的女人,,我無論如何也不會放棄?!?p> “你怎么到處跟別人搗亂,?”羅茗指著他的臉問道。
劉百盈撇撇嘴:“本來就是我的人,,羅大哥,,親哥,幫我這個忙,?!?p> “好?!?p> “你同意了,?”劉百盈不敢相信,。
“怎么也是同僚多年,你不仁我不能不義,,何況這么多年你一片癡心,放心,,我去幫你打聽,,但你也得幫我?!?p> 羅茗剛想繼續(xù)說,,就被劉百盈抬手打斷,回道:“我心中有數(shù),,只要此事能成,,林亦森與蔣堯的婚事包在我身上?!?p> “好,!”羅茗一口應下。
劉百盈感動得說不出話,,一把抱住他,,就差涕淚橫流了。
羅茗嫌棄地推開他,,其實說了那么多都是敷衍,,幫他的真實原因很簡單,這件事讓羅茗覺得林亦森和蔣堯之間還有轉機,,隱隱感到是為兄弟的幸福在做最后一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