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隱這個小女娃降生時,哭得不太響亮,。因她母親錢茵茵分娩之地,,是隱山北坡,她父親林字華自己就著土坡和古樹建造的木屋,,每逢極端天氣便搖搖欲墜,。錢茵茵便隱隱擔(dān)心是否這環(huán)境染了臟物,一陣心慌,,又覺得那胎兒往下墜了些,,好似大解不出,便秘得快要頭腦爆炸一般,,她不禁嘆了口氣,。
林字華雖有過通房,做父親卻是第一回,,他用一塊些許發(fā)黃的絲綢手帕替妻子擦了擦額上的汗,,溫柔地安慰道:“快了,快了,,茵茵,。好事多磨?!?p> 錢茵茵很不愉快,,咬著牙罵了一句:“去你娘親的好事多磨!我們流落在外,,本就不該想這些事情,。”
林字華有些哭笑不得:“可那十次里也有那么五六次是你先動的手……”
“你就不能把我推開嗎,!你……”錢茵茵是難受極了,低聲地喚起來,,眼淚溢滿了眼眶,。她雙手無助地抓著床單,林字華雖然遞來了胳膊,,她卻碰也不碰,,很生氣。
林字華知道她是因?yàn)樯a(chǎn)之痛,,便也不將她的胡話放在心上,。只是眼前她疼了大半天,,又是寒冬臘月的,毫無助產(chǎn)經(jīng)驗(yàn)的他忽然有些害怕起來,。錢茵茵會不會因?yàn)殡y產(chǎn)而一命嗚呼,?若是母子二人同亡,那便是人間極慘之事了,;若是亡了一個剩下一個,,這日子勢必更加艱難。他胡思亂想了片刻,,又見錢茵茵的臉愈發(fā)蒼白,,叫喚聲卻有些弱了,林字華慌了,。他強(qiáng)自鎮(zhèn)定,,穩(wěn)住了發(fā)抖的手。
他父親老林隱侯是個不愛那事兒的老頭,,家里就一房妻室——林字華的母親,。在林字華出生之后,他似乎就松了口氣,,無需再為傳宗接代而操心了,。外頭人對他的評價極高,說他忠貞,,愛惜妻子,。但林字華的母親卻形容枯槁,一臉黯淡,,殊不知就是年紀(jì)輕輕守了活寡的緣故,。及至她后來性格乖覺,不到三十就郁郁而亡,。老林隱侯帶著兒子給她收殮的時候,,面容嚴(yán)肅,不細(xì)看根本看不出來他那呆板的面部肌肉之下隱藏的一絲放松,。老林隱侯拉著彼時淚流滿面的林字華往棺材前面走,,林字華雖然掛念母親,可小孩子終也對那黑漆漆的一口大棺木心生畏懼,,更遑論里頭躺著的那個臉蛋紅撲撲的一動不動的母親,。他的腳步有些拖拉。老林隱侯察覺到了,,回頭呵斥:“豎子,!那是你母親!”老林隱侯一派正氣,,聲音里仿佛還有哀痛,,旁的人根本不知道那就是殺害死者的兇手,。大家只得心中暗嘆一聲:這老林家,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經(jīng)歷了種種,,林字華自然是沒有接觸過任何與女子生產(chǎn)有關(guān)的事情。老林家人丁單薄,,但是從來就沒有人擔(dān)憂過這一點(diǎn),,仿佛老林隱侯能長命百歲,永保他家平安一般,。
此刻,,錢茵茵似乎已經(jīng)快要到了極限,她已經(jīng)喊不出來了,,牙齒扎進(jìn)了下嘴唇,,那薄薄的下唇也洇出了血。林字華看著心疼,,但是也不敢做些什么,,只得不停地抬袖子擦汗。宮縮的間隙,,錢茵茵啞著嗓子吩咐:“去燒熱水,,拿火燙剪刀?!绷肿秩A愣了愣:“要干什么,?你想喝水嗎?”錢茵茵沒力氣回應(yīng)他,,連眼皮都不太夠力氣撐開,,于是那想要瞪他的眼神委委婉婉地,在林字華眼里變成了撒嬌,。他心一軟,,也不說了,趕緊轉(zhuǎn)身去做,。
等著燒開水的空隙,,林字華有些焦灼,只覺得那壺水太過慢性子,。當(dāng)日他被父親從林隱侯府的后門推出,,便是猶豫了那么一剎那,遂被父親罵道:“沒用的家伙,!死到臨頭了還溫溫吞吞的,保命要緊,!怪只怪我當(dāng)日沒有咬咬牙多生一個兒子,,就省得如今東藏西躲了,!”他有些糊涂,他父親怨他行事不果斷,,怎么就和他沒有兄弟有關(guān)了,?難道哪個孩子是天生驍勇,被丟在草垛里成長都可以成為將軍,?
這段回憶還沒過去,,內(nèi)房里就傳來了一個嬰兒的啼哭聲,不甚響亮,,但是沒有斷過,。林字華心中一喜,竟是不知道要先奔進(jìn)去看孩兒,,還是繼續(xù)等待水燒開,。
那生下來的小女嬰渾身通紅,嘴巴嘟嘟地往外冒泡,,肚子上還連著一條白色略發(fā)紫的臍帶,。錢茵茵虛弱著指揮林字華將那臍帶剪了,林字華也沒猶豫,,拿起那把干凈的火燎過的剪子就下去了,。一番混亂的收拾之后,母子終是平安了,。倘若是有經(jīng)驗(yàn)的接生婆或者大夫知道了,,定是要替他們后怕——衣服手帕也未用開水燙過,床下還鋪著茅草——還好是冬天,,蚊蟲絕跡了,,不然邪毒入侵也是夠嗆的了。
林字華從年初出逃,,離開養(yǎng)尊處優(yōu)的生活,,已有一整年了,他早已學(xué)會了將潦草的生活收拾得至少不太糟糕,。妻子錢茵茵生產(chǎn)過后很是憔悴,,但也還是勉強(qiáng)支起精神,指揮他給自己燉些瘦肉水,,里頭下紅棗桂圓肉之類,,好補(bǔ)補(bǔ)虧損。又擔(dān)心小女兒,,回身去看那個包得不太嚴(yán)實(shí)的襁褓,,那小小的嬰兒在降生后吃過了母親奶黃色的初乳之后,竟乖巧地睡著了,,張開的鼻孔很有節(jié)奏地呼吸著,。錢茵茵這才放心地躺下,。
林字華收拾了大半天,將剛才一股血腥味兒的產(chǎn)房打掃干凈,,又化了一桶雪水將地面沖了又沖,。兩口子的生活終于開始升級成為一家三口。他不缺錢,,離開林隱侯府的時候兜里塞了黃金白銀不少,;錢茵茵也是,她父親錢揮侯老早就給她準(zhǔn)備了一個有口袋的腰帶,,離開的時候只消往腰上一縛,,人家只道是這家姑娘有福氣長得圓潤,卻不知她是真的福祉大,,雖然這福祉多少有些碾薄了攤分下去的意味,。那是后話了。
這一天,,夫婦二人折騰到了半夜,,一個疲憊不堪地躺下了,另一個則饑腸轆轆地醒來了,。
“華哥哥,,我餓了?!卞X茵茵叫道,。
林字華一聽,趕緊爬起身,,小心地從鍋里拿出那翻熱過一次的湯,,在嘴邊吹了吹,然后送去,。
“你吃了嗎,?”
“吃了?!绷肿秩A正要搖頭,,卻見錢茵茵一雙美麗的眼睛浮起了淡淡的霧水,便立刻點(diǎn)了點(diǎn)頭,,“不礙事,,我等會兒去煲粥給你早上吃,我聽說產(chǎn)婦的營養(yǎng)一定要夠,。我可以順便蹭一碗,。”
小女娃這一覺睡足了,張大嘴打了個哈欠,,卻一下子沒有醒,。新父母緊張地盯著她等了一會兒,聽見她又微微打起了小呼嚕,,兩人便都暗暗松了口氣。
“華哥哥,,給她起個什么名字,?”錢茵茵放下了湯碗,往后靠在了木床的架子上,,架子發(fā)出了疲倦的叫聲,。
“林……如今情勢未定,如果用了林姓,,也不知會不會成為朝廷的目標(biāo),。盼只盼父親他們能一舉拿下?!绷肿秩A皺著眉道,。
“我也是這么想。不如讓她姓花,?!卞X茵茵心中一動,調(diào)皮道,,“小姑娘就該像花一樣無憂無慮,,況且你名字里有個華字,取個諧音‘花’,,也是隨你了,。”錢茵茵膚白,,一雙杏眼總是蒙了水汽一般,,靈動楚楚,很是大氣,。
林字華看著她,,心里也是軟軟的,便點(diǎn)頭應(yīng)道:“就叫花隱,。隱字隨我林隱侯,,也是你‘茵’字的諧音了?!?p> 錢茵茵撲哧一笑:“還是你占了便宜,。”
新得了名字的花隱小姑娘又打了個哈欠,然后扁了扁嘴,。她要登場了,,雖說聲音怯弱了些,可終究還是要扯開這小木屋里柔柔弱弱的燈光,,瞧瞧著世界長得什么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