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嬤嬤不過二十出頭,，才生了孩子不到一年,，看兩個孩子獨(dú)自住一個院兒,，又無親娘在身邊照看,，對兩兄妹也就多了幾分同情,。只是奶嬤嬤才待了六個月,，胡氏一句‘教唆哥兒玩樂,，誤了功課’,，林建之便將人趕出了府。第二日,，林七言以改過為由,，天天去和安堂聆聽跪訓(xùn)。
這一年里,，林諾兒多半時間是在睡覺,，睜眼所見的人不是林七言便是燼燃。沒有奶嬤嬤,，林諾兒餓了,，林七言便用竹管取牛乳喂養(yǎng)。林七言跪訓(xùn)時,，這工作就由燼燃來完成,，從不假手第三人。林諾兒相比其他孩子還算乖巧,，不哭不鬧的,，省了林七言不少麻煩。
林諾兒一歲零兩個月時,，林府準(zhǔn)備了一場盛宴,。一是慶祝林建之任戶部尚書之職；二是林祖之轉(zhuǎn)賣商鋪,，攜妻女入京,；三是為長女林清霜慶祝兩歲生辰；四為慶賀林清玥滿月之喜,。這一日,，人來人往，道賀聲不絕于耳,。林老夫人牽著林清霜,，身后跟著趙媽媽懷抱林清玥，所到之處便其贊嘆之聲,。
林七言扶著林諾兒坐在窗沿上,，眺望高墻外的街道，“等我再大些,，我就帶你去西北,，去娘親長大的地方。那里有燼燃的爹娘,，有舅舅和外祖的舊部,，還有娘親說的自由自在……”
才一歲的林諾兒不會說話，只是看著林七言,，小手撫上林七言的眼角,，撫平林七言的皺眉,。林七言欣慰一笑，摟著林諾兒坐回書案前,。林七言讀書時,，林諾兒便會聚精會神地聽林七言念書，手指有時還會順著文字滑動,。林七言看著乖巧的林諾兒,，心里只有苦澀,。
林府的熱鬧同這兩兄妹從無瓜葛一般,，紅蓮從大廚房取了份還不如平日的膳食，云柳閣主仆五人在沉寂中用完,。這日夜里,，和安堂叫了林七言去說話。說了些什么,，林諾兒不知,，作為仆從的燼燃就更不知了。林諾兒只知林七言回來時,，肩上有兩道鞭痕,，而院里第二日又多了個許媽媽。
許媽媽是韓瀟瀟身邊的老人,，十分清楚院里的規(guī)矩似得,。每逢帶著林諾兒在院里消食時，不論是偶遇了胡氏或林清霜,，還是林祖之或帶著林清玥的嬤嬤,，許媽媽都會壓著林諾兒下跪行奴婢禮。林七言雖疼在心里,，可卻無法阻止,。
林諾兒第一次下跪時，林七言便在林老夫人面前同胡氏據(jù)理力爭過,。胡氏一句‘不知’,，林老夫人也不問其余人，只是呵斥兩句許媽媽,。許媽媽受了斥責(zé),，對林諾兒的教養(yǎng)越發(fā)偏擇。林七言不是沒有插手,，幾次三番地將許媽媽趕出院子后,，隨之而來的是林建之鞭責(zé)和林老夫人的厭惡。
林諾兒兩歲時,，先帝下旨為二皇子甄選伴讀,。林七言年歲合適,，姓名在籍，自然要入宮參加伴讀甄選,。那日天還未亮,，林七言留下燼燃便跟著林建之獨(dú)自進(jìn)宮。林諾兒坐在窗口,，燼燃在后面扶著,。只要不出云柳閣院子，許媽媽就無法觸碰林諾兒,。林七言無法阻止林諾兒向他們屈膝,，只能盡可能少的放林諾兒出門。
“哥哥,，回來,？”林諾兒目送林建之的馬車越來越遠(yuǎn)，幾次伸出手卻又收回,。
燼燃扶著林諾兒,，眸子里也滿是擔(dān)憂，“小姐不用擔(dān)心,，少爺很快就會回來的,。小姐還在這兒，少爺就一定會回來的,?！?p> 太陽下山時，林建之帶著林七言回了府,。林七言沒有立刻返回云柳閣,，而是去和安堂待了一段時間，至天黑才返回的云柳閣,。一回院子,，林七言就將林諾兒緊緊摟在懷中，“哥哥以后不會再離開你,，不會兒了,。”
林諾兒不明白林七言的意思,，卻也知道這是承諾,，伸出手勾住林七言手指，“拉鉤鉤,，不騙人,。”
林七言笑著,，“我永遠(yuǎn)不會騙你,?！?p> 這日之后，沒個天不亮的早晨,，林諾兒都會從馬車?yán)镄褋?。沒有許媽媽，林諾兒依舊要學(xué)著下跪行禮,，學(xué)著低頭屈膝,。只是這一次，林七言無絲毫怨言,。國子監(jiān)很大,，二皇子身為皇族中人，自然不會與一般的官家子弟一起,?；始液⑼瘬碛袉为?dú)的聆聲閣和先生,，林諾兒蹲在墻角的事也就沒幾人注意,。
林諾兒這個墻角一蹲就是三年，除去每年生辰日,，林諾兒幾乎是時刻待在林七言身邊,。而這三年里，林諾兒見證了林七言是如何掙得人心,，博取名聲,，又是如何給那些只懂仗勢欺人的皇子子下絆的。在林諾兒的記憶里,，除去二皇子讀書還算的上認(rèn)真外,，其余人里只有一名比林七言大兩歲的皇子不愛言語，常躲在后山看兵書,。
國子監(jiān)的這個院兒里不僅有皇族,，還有國戚。當(dāng)時的四皇子萬俟禮,、輔國大將軍嫡子楚云天最是仗勢欺人,，欺的就是無母族庇護(hù)，無父母疼愛的那些,。林七言若不是因聰明才智得國子監(jiān)先生高看,，也會成為被欺的那個，還會連帶上林諾兒,。因林七言的出彩,，國子監(jiān)的聆聲閣也算的上是林諾兒的樂園。
因林七言八歲那年的一篇《問政》,，其言：“風(fēng)云常變而民愿不變,，月有圓缺而民求不改,。問政，當(dāng)知民愿,；巡政,，當(dāng)聽民聲。閉目塞耳,，莫如不問,；不聽不聞，僅憑言臣,，猶如不朝,。民安，天下平,；民亂,，天下亂；民心安,，則家安,；知家安，方能治國,?！碧祵⒋似铣驶实郏实圻@才想起考究學(xué)業(yè),。
第二日,，皇帝親臨聆聲閣，一人一問,。林諾兒同燼燃坐在墻角,，聽著房中不知誰的聲音，兩人掩嘴而笑,。隨行的內(nèi)侍發(fā)現(xiàn)兩人,，本要命人趕走的，聞帝而來的太師卻制止侍從,。林諾兒見太師,，起身行弟子禮。太師抬手,，留下一笑便抬腳入室,。
閣內(nèi)，終于輪到林七言,?；实鄢聊似蹋従忛_口：“何以為子？”
林七言答：“子,，一作人子,，受雙親恩澤，供父母白頭,；二作林木之子,，受天地恩澤，裝點(diǎn)塵世顏色,；三作家禽走獸之子,，受萬物恩澤，增添山林生機(jī),；四作圣人之稱,，受人苦而知恩，著書以惠黎民,。學(xué)生不知,，圣上所問為何？”
“人子,?！?p> 林七言沉默，片刻才開口,，“《禮運(yùn)》言：‘何為人義,？父慈、子孝,、兄良、弟悌,、婦聽,、長惠、君仁,、臣忠,。’人子,，幼時蒙雙親照料,，或進(jìn)學(xué)，或經(jīng)商,，或務(wù)農(nóng),，無關(guān)富庶貧苦，應(yīng)念雙親恩德于心,，萬死不能忘,。待雙親年長，子已立，當(dāng)以奉養(yǎng)父母雙親,，使其頤養(yǎng)天年,。”
“為何猶豫,？”皇帝再問,，“朕昨日讀了一遍你的課業(yè)，有可取之處,，卻也看得出閱歷不夠,。你能在這個年紀(jì)寫出這樣的文章，足已說明你學(xué)識很好,，想必是讀了不少書的,，為何此問上猶豫？”
“只因?qū)W生不知如何做人子,?！绷制哐哉f的輕巧，可坐在窗下的林諾兒面色慘白,?；实蹧]有再問，林七言卻繼續(xù)道,，“學(xué)生幼時讀《禮記》也曾問過母親,，何為‘父慈、子孝’排最前,？母親沒有回答,，反而因?qū)W生這一問悶悶不樂了幾日。學(xué)生不解,，只能在書中查找,。故而聽圣上一問，學(xué)生不知自己作答是否正確,?！?p> “書本雖好，著眼當(dāng)下方同樣重要,?！被实圻@一句說完，是極長的沉默,。沉默之后,，又是一嘆，“源兒同你在一起,，朕很是放心,。眼瞧著又到了秋山狩獵，每年都只是將軍們下場玩一玩，著實有些無趣了,。今年,，你也來瞧瞧。終日埋頭讀書,，眼界便會短許多,。出門走走，方能融會貫通,?！?p> “學(xué)生叩謝圣恩?！绷制哐怨虻?，行大禮，“只是學(xué)生要辜負(fù)圣上好意了,?！?p> “你敢抗命？”皇帝有些氣惱,。
林七言未言,，是太師給出的回答，“倒不是他想抗命,，而是無法脫身罷了,。”太師指著窗外,，林諾兒此刻正探頭看著伏地的林七言,，紅了眼眶。太師繼續(xù)說道：“圣上來時可看見那小姑娘了,？她乃林七言胞妹,，林七言每日進(jìn)學(xué)，都會帶在身邊,。那小姑娘說來也算乖巧，從未聽她哭鬧,，時而還會跟著念上幾句詩文,。”
皇帝似乎來了興致,，令內(nèi)侍將林諾兒帶到跟前,。林諾兒雖有些害怕，但還是學(xué)著林七言的樣子下跪行禮,?；实塾H自扶起，上下打量一番，只見林諾兒衣著干凈卻極其普通,，邊角更是洗的有些發(fā)白,，便皺眉詢問：“為何要帶著幼妹進(jìn)學(xué)？你可知國子監(jiān)不準(zhǔn)女子踏入,？”
林七言這才起身,，身子跪的比直，“幼妹是母親臨終前的托付,，學(xué)生既對母親許下承諾,，那便是身死也要守諾。再者,，學(xué)生入學(xué)前便懇求太師,、太傅恩準(zhǔn)幼妹一同入學(xué)旁聽，兩位先生皆點(diǎn)頭恩準(zhǔn),?！?p> 太傅接話，“此事,，臣先前也上書稟報過圣上的,。”
皇帝一笑,，拉著林諾兒的手,，“你若是能背出一篇《詩經(jīng)》，朕不但不罰你哥哥,，還會賞賜你哥哥,，并且讓你哥哥帶你一同去秋山獵場?！?p> 林諾兒雙眸一亮,，回頭看了看林七言，粉嫩雙唇緩緩張開,，“《桃夭》：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實,。之子于歸,，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葉蓁蓁,。之子于歸,，宜其家人?！?p> 皇帝點(diǎn)頭,，“不錯，你可還會別的,？”
林諾兒嘟起嘴,，“圣上不是說一篇就可以了嗎？金口玉言,，反悔不得,。”
皇帝摘下身上玉佩,，“朕可沒有反悔,，你若再背出一篇，這枚玉佩就是你的了,?！?p> 林諾兒看了會兒龍紋玉佩，卻搖了搖頭,，“圣上想聽,，諾兒給您背就是。只要圣上不罰哥哥,，諾兒會背的還有很多,。”
皇帝卻將玉佩塞進(jìn)林諾兒手中,，“朕賞的,，你拿著就是?！?p> 林諾兒想了會兒,，最終還是將玉佩還給皇帝，“圣上要賞,，可不可以賞些書和筆,。哥哥月錢太少了，都買不了一只好的筆,?！被实勐牭冒櫫税櫭碱^，卻點(diǎn)頭應(yīng)下,，也將玉佩收回。林諾兒笑了,，張口便是：“南山有臺,，北山有菜,。樂只君子，邦家之基,。樂只君子,，萬壽無其。南山有桑,，北山有楊,。樂只君子，邦家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