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姑娘……醒醒……”
雪雁越是叫,,聲音里的哭腔就越發(fā)忍不住了,,可床上的人還是沒有任何反應(yīng),仿佛陷入深深的夢境,,更像是魂魄已經(jīng)離開了軀殼,,飛上九重天去。雪雁抹著眼,,又往床邊湊近了些,,一瞥之間卻看到屋子角落里的人,自顧彎下腰,,在她們僅余的一口箱子里翻騰著,。
“都什么時候了,你還……”雪雁說了一半,,那股子火又一下子消了,,心里只剩下悲涼,“紫鵑姐姐,,你倒是來看看姑娘……還不定能不能再……”
紫鵑沉沉嘆了口氣,,從箱子里直起身來,手心里掂著一串還沒有巴掌長的銅錢,。
“別胡說,!……我要是光看就能看得姑娘好了,我指定跟你一樣,,跪床頭盯著看!……我記得咱們還有一吊錢來著,,怎么就剩這點(diǎn)了,?”
“前兒還了賒的藥錢,還欠著米行的賬呢,,哪里還有錢,!”雪雁索性站起身,跟著紫鵑一起嘆氣,。兩個女孩子四只眼睛,,都盯在那串小錢上,仿佛能從那里變出什么奇跡,。
一文錢掰成兩半花的日子,,她們已過了大半年,曾經(jīng)只是當(dāng)成坊間故事聽個新奇的世態(tài)炎涼,,也早已嘗得透透的,。這種時候,是斷沒人來幫她們一把的,不指望“奇跡”,,又能指望誰呢,?
正在發(fā)呆,忽聽床上的人似乎低低吐了口氣,,兩個人驀地?fù)溥^去,,扒著床邊一疊聲地叫:
“姑娘!姑娘,!”
林黛玉極輕微地發(fā)出一聲“嗯”,,像是答應(yīng),又像是呻吟,。眼睫毛顫動著,,只是張不開眼簾,便更顯得那一張巴掌大的臉瘦弱憔悴得不堪,。
紫鵑立刻轉(zhuǎn)身去床頭桌上,,試那盛著白水的茶壺,見還有溫氣,,就倒了半杯,。雪雁卻站在當(dāng)?shù)兀е腊l(fā)愣,,兩顆淚珠冷不防落了下來,。
“我不管了!我不管了,!”一邊喊著,,一邊往外就跑,被紫鵑一把拉住,。
“你——你做什么去,?”
雪雁又看了一眼床上的黛玉,硬是眨著眼把淚逼回去:“我,、我就是出去挨家挨戶地討,,也要討得錢來,請大夫,、救姑娘,!”
紫鵑聽得呼吸一緊,頓了片刻,,卻又放脫了手,。
“好,你去罷,!——我告訴你,,往西走,,隔一條街,那座大宅子,,聽他們說是個大戶,,主人姓龍,最是憐老惜貧,、仗義疏財?shù)摹?p> “仗義疏財,?”雪雁冷笑了一聲,“沽名釣譽(yù),、空拿個花架子糊弄人的,,咱們也不是沒見過!”
“管他是真是假,,你且去試試再說——還能比現(xiàn)在更糟了不成,?”
雪雁就點(diǎn)了下頭,轉(zhuǎn)身跑出門去,。
她如今也跑得熟了,,再不像剛開始的時候,一邁步就絆住了腿,。兩只手提著裙子,,腳下飛快,直奔紫鵑說的那座龍家大宅,。
跑至近前,,早看到大門上楠木匾額,三個黑色的大字“興云莊”,,映著天邊落日余暉,,竟隱隱放出金光來,真是好不氣派,。而那門前階下,,恰恰正站著兩個人。
兩個一望就不尋常的人,。
先一個是好一條大漢,是以雪雁一眼就看見了他,,滿臉虬髯如戟,,身上的衣服似箍不住一塊塊的腱子肉,直欲崩裂開來,。
就是那廟里的護(hù)法金剛,,也不過如此吧?——百忙之中,,雪雁兀自這么想了一想,。
而另一個人,,在身量上就遠(yuǎn)沒有這般威風(fēng)了。但雪雁只對他一瞥,,心里登時像敲了一頓鼓,,通通通的停不下來。
她突然想起了一些人,,比如自己本家老爺,、姑娘那故世的父親,比如榮國府的二老爺,,還有……那只在賈府眾人口中傳說的,、賈氏兩位國公爺……
連她自己也感到奇怪,為什么眼前的陌生人,,會讓她想起這些并不相似的人呢,?
大概這些人唯一相似的一點(diǎn),就是身上那種無形的威嚴(yán),,都能令她這個小丫頭不由自主的生出膽怯,,簡直抬不起頭來。
雪雁心里一動,,就這么低頭撲了過去,。
“龍……龍大爺,龍大爺,!求你發(fā)發(fā)慈悲,,好歹救救我家姑娘!”
她只覺得手中抓住的人有些僵硬,,卻沒有馬上甩開自己,,順勢跪了下去,死扯住那人一條腿不放,,口中只是不停地叫喊,、乞求。
如此氣勢的一個人,,還帶著那金剛似的保鏢,,難道不正是這興云莊的主人么!
她斷不能放過這個機(jī)會,!
只是,,一個雙十年華的女孩子,當(dāng)街抱著個男人大腿,,還大喊大叫的,,自是招了好事的人來,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他們,,也少不得指指點(diǎn)點(diǎn),。
雪雁深深地埋著頭,,不知不覺間,先前忍住的淚水已經(jīng)滑了下來,。
為了救姑娘,,這點(diǎn)子屈辱,自然算不得什么,,只是……
當(dāng)真有人愿意救姑娘么,?
連賈府那樣的地方,一門二國公,,三代蔭富貴的,,說倒也就倒了。從那府里出來的孤女,,誰又敢?guī)蜕弦话眩?p> 這興云莊的主人敢么,?
“這位……姑娘……”
雪雁愣了一下,才意識到是她抱住的男人在說話,,一時間竟忘了害怕,,猛地便抬起頭來,直勾勾地仰視著,。
那人倒被她這動作嚇得一眨眼,,才繼續(xù)道:“姑娘可是要找興云莊的龍四爺?”
“龍……四爺,?”雪雁打了個怔,,也沒發(fā)覺自己隨著那人的手站起身來,只是呆呆地點(diǎn)頭,,“你,、你不是龍、龍四爺,?”
當(dāng)然不是,,既然他都這么問了!——醒過神來的雪雁幾乎想擰自己的嘴,。
“我不是,。”那人居然還溫和地回答,,跟著輕輕皺了下眉,,“你說你家姑娘怎么了?”
“我……”雪雁遲疑起來,。眼前這人既然不是那姓龍的莊主,她不知該不該繼續(xù)求助下去,。但對面投過來的目光竟那么溫暖,,一掃她心中殘留的忐忑,,像是在鼓勵她將一切都說出來?!拔壹夜媚铩≈亍粼俨徽埓蠓?,只怕……”
一陣突如其來的雜亂的腳步聲打斷了她的話,黑漆大門開處,,七八條大漢簇?fù)碇鴤€紫袍紫面的中年人走了出來,。
“什么人在這里吵吵嚷嚷的!”
“龍四爺,,就是他,!”
“……兄弟!”
這幾句話從不同的人口中叫出來,,頓時混在了一起,。同時那些人也一齊從大門前的臺階上沖了下來,紫袍人當(dāng)先一步,,拉住了雪雁對面的男人,。
“兄弟!你終于回來了,!隨我進(jìn)去……”
男人卻突然笑了,,搖了搖頭,退開一步,。
“大哥,,我……眼下有些急事……”
說著竟伸臂攬住了雪雁的腰,問道:“你家姑娘在哪里,?”
雪雁昏頭漲腦地看著這一切,,正隱約覺得那紫袍的人才是自己要找的“龍四爺”,冷丁被這大膽的舉動嚇得一哆嗦,,然后才伸手指了指方向,。
緊跟著,她就像騰云駕霧一般飛了出去,,耳邊尚自聽到那男人的聲音:
“大哥,此事詳情,,待傳甲與你說知——你們隨后過來便是!”
待說到最后幾個字的時候,,雪雁壯著膽子回頭張望,只見那群人早縮成了一片黑色的小點(diǎn),,再也辨不清誰是誰,。
她急忙扭回頭,一邊看路一邊嚷:“慢,、慢些!快到……到了,!”
她這句“到了”剛說完,就覺得身體一沉,,腳下踩到了實(shí)地,,定睛一看,果然是她們住的那處小院門口,。她還想說什么,,卻發(fā)現(xiàn)身旁那人不知何時竟已不見了。
屋子里,,突然傳出紫鵑的哭罵聲,。
“呀啐,!你是哪里來的狂徒!這,、這里是我家姑娘的住處,你怎能亂闖,!……快出去!出去!……”
雪雁記不清自己有沒有聽到房門響,,有沒有看見一道人影從自己身邊掠過。等她明白過來的時候,,紫鵑已經(jīng)沖出屋來,,一行氣喘,一行跺著腳地罵,,罵完了,就一把扯住她,,盯著她的臉問:“你干什么去了,?那人是誰,?你怎么招惹來的?”
雪雁無奈地咽了口唾沫,,方答道:“我也不知道是誰,,倒像是來幫忙的?!?p> “我呸,!幫忙有闖姑娘臥房的么,?……”
紫鵑氣尤不平,雪雁卻眨了眨眼,仿似恍惚起來,。
“你別說……那人……我怎么覺著,,依稀在哪兒見過……”
半枕夏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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