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童年歸宿(下)
這間舍房前有一個小小的院落,穿院而過的一條小道旁各侍立著三個年輕的僧人,。
六人見寬言一行進得院來,,臉上都流露出幾分詫異,,其中一人施禮道:“阿彌陀佛,,見過二師叔,、六師叔,?!彼焐瞎Ь?,身體卻毫不講理地在道中央一站,,阻了寬言四人的去路。
寬言道:“貧僧有事相詢掌門師兄,,勞請師侄代為通報,。”年輕僧人向寬言身后的翊龍和云慧打量了一眼,淡淡地道:“師叔稍等,?!彼^頭向另一人作了個手勢,那人便徑向房內走去,。眼看那人推了門進去,,招呼寬言一行的僧人才重又把頭轉回來,卻仍沒有讓開道的意思,。
寬言卻也不顧,,轉身對兩個孩子道:“這里是掌門住的地方,以后不可以隨隨便便跑這里來知道嗎,?”
那攔路的僧人聽了他的話,,饒感好奇地瞟了翊龍和云慧二人幾眼。
隔了一盞茶的功夫,,之前進了舍房的僧人才現(xiàn)身出來,,他站在門口的臺階上,遠遠地道:“掌門有請,?!睂捬渣c了點頭,也不等那人讓開道來,,便從他身邊繞了過去,。寬平拉著兩個孩子跟上。
禪房內光線較外面為暗,,一人正背對著寬言他們居中而坐,,聽到寬言一行進來,這人也并沒有動作,。
寬言在他身后不到一尺處站定,,開口道:“打擾了?!敝宦犇莻€盤坐的僧人仍背對著他們道:“師弟,,有何貴干?”聲音中不透露出任何情緒,。
寬言略微上前一步,,正要開口,那僧人卻騰地從蒲團上站了起來,,快速向右側避開一步,。他回過頭來,臉上滿是戒備的神色,。這僧人看似比寬言年長幾歲,,臉上還留著一些未凈的胡渣,,眉目間毫無和氣。
他向寬言身后瞥了數(shù)眼,,見寬言和寬平帶來的是兩個小孩,,臉上緊繃的神色才松弛了幾分。
寬言知道他對自己戒備很深,,索性也不再靠上前去,,在原地道:“啟稟掌門師兄,這兩個孩兒是山下的災民,,無家可歸,,望師兄慈悲為懷,給他們安排住處,?!?p> 寬言的師兄似乎甚感困惑,過了半晌才道:“那自是無妨,,我會讓宏淵安排一下,。”寬言見他同意,,也不愿再耽,,便道:“有勞掌門師兄了?!闭f著轉身向寬平點了點頭,。寬平牽了兩個孩子的手,便往門口走去,,寬言則落在他們身后,。
寬平三人出了門,掌門在身后用只有他和寬言能聽見的聲音道:“佛門不納女客,,更不允許納女弟子,,想必你不會不知道?!北澈蟮穆曇羲坪醮蠛I諷,但寬言只是微微一停步,,便頭也不回地走開了,。
當晚,翊龍便在一間新打掃過的小舍房安頓下來,,云慧卻只能在寺院最西頭的柴房住下,。雖然云慧只是個女娃娃,但寬言知道師兄仍然會借故發(fā)揮與他為難,,所以只好把她安頓在遠離僧眾平時居住之所的柴房,。令他意外的是,,云慧很是懂事,并沒有為自己從此要干一些繁重的雜務活而顯出不開心來,。女孩的臉上在得知自己能夠在這里住下時浮現(xiàn)出的只有歡喜,。寬言心下雖訝,但總算心頭一塊石頭落了地,,心情也舒暢了不少,。
晚飯仍是寬言四人同吃。飯后,,寬言帶翊龍一人出了廚房,,兩人穿過幾進僧舍,來到一間里頭透著燈火光亮的瓦屋外,。翊龍聽見有誦讀之聲自內傳出,,暗想這里應該是和尚們做晚課的大殿了。
寬言緘默地領著翊龍穿堂而入,。堂內卻完全沒有翊龍所想的巨大佛像之類的陳設,,只有一張鋪著灰布的長桌,上面空蕩蕩的沒擺任何東西,。桌前整齊地跪坐了數(shù)排青衣僧人,,正在瞑目誦經(jīng)。
寬言輕輕地拉了翊龍在最末一排的邊角空處也跪坐下來,,翊龍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膝下無物,,只能直接跪在地上。他偷眼看向別人,,可一眾僧人膝下也都不見有蒲團或是別的可供墊膝的物件,。翊龍甚覺奇怪,卻又不敢出聲相詢,。
寬言也不說話,,徑自閉上了眼,口中開始跟著一眾僧人念誦起經(jīng)文來,。翊龍也只好學著他的樣子,,雙手合十放在胸前,但嘴里要念什么,,卻是怎么也仿不到了,。
過了好一會兒,寬言突然低聲道:“閉上眼睛,?!瘪待埿睦镆惑@,不知寬言是如何發(fā)現(xiàn)他只是微瞇著眼,。他忙閉緊雙目,,寬言的聲音又輕輕傳來:“精神放空,,什么都不要想?!瘪待堅囍兆?,卻怎么也靜不下心來。好在寬言又及時提醒道:“注意聽別人念經(jīng)的聲音,,如果靜不下來,,就讓自己先只想著這些誦經(jīng)的聲音,再慢慢地什么也不想,?!?p> 翊龍從小被連珠花管束得極嚴,是以別人的教導,,他也一下便聽了進去,。他凝神關注著身周的誦經(jīng)聲,終于不知不覺的腦子里只余下了這一種聲音,。只是每個和尚念經(jīng)文的聲音本就很輕,,即使是幾十上百個聲音匯聚在一塊,也只是徒增了聲響,,聲音還是低柔緩和,。翊龍聚精會神聽了一忽兒,外界的誦經(jīng)聲不知不覺便幻化成了干娘哄自己入睡時唱的呢喃小曲,。思一至此,,眼淚便開始從翊龍緊閉的眼中溢了出來。
起初他的腦海里只有干娘的畫面,,過了盞茶工夫,,一些許久不曾憶起的那如碎屑般的BJ城的畫面也開始完整了起來。翊龍雖是童心,,此時卻也不免興起悲涼之感,。到得最后,眼淚仍是落下,,卻已不再有它滑過臉龐的觸感,。
不知過了多會,翊龍才不自覺地睜開了雙眸,,模糊的視線中,,之前合坐誦經(jīng)的僧人不知何時竟已全都不見,偌大的堂中只有寬言仍跪坐在他身旁,。
翊龍思念一斷,頓時清醒了幾分,,他不知道自己在這待了多久,,忙站起身來,,正要說話,寬言淡淡的聲音道:“翊龍,,我們也走吧,。”
翊龍茫然地應了一聲,,跟在寬言身后走到外面,。寬言忽然道:“翊龍,你知道他們?yōu)楹我谶@么一間空蕩蕩的屋子里做晚課嗎,?”他指的自然是已然離去的那些僧人,。翊龍沒料到他會問自己這么一個問題,好在寬言自己接著說道:“他們中大多是山上的團頭,、司水,,平時干著最重最累的活。由于在眾僧中排不上號,,他們想要做晚課,,不能到正殿去?!瘪待埿牡溃耗沁@些人的處境似乎比阿慧妹妹還要差一些,,阿慧妹妹至少不是和尚,也談不上在這里排什么位次,。
寬言接著道:“其實他們來山上時,,也都是剛剛失去了至親,或者遭遇了家變的,?!瘪待埿闹幸粍C,自然而然地想起了自己,。寬言道:“還有云慧姑娘,,她也是失去了親人的。包括我,,也是一樣,。”翊龍聽他語氣不對,,抬頭想要觀察他的神色,,然而寬言背過了身去。
寬言續(xù)道:“翊龍,,你覺得我是什么樣的人,?”翊龍更是一愣,心想:你是一個很好的人啊,。
寬言似乎也不想等他回答,,道:“你是不是覺得我是一個好人,?”
翊龍立刻點頭道:“是?!?p> 寬言輕輕地道:“那你想成為一個好人嗎,?”翊龍仿佛知道他要說什么了,心想:寬言師父是要我知道,,世界上還有好多像我一樣的人,,他是要我像他一樣,做一個好人,。
打第二日起,,翊龍便開始跟著一些年輕僧眾照料寺后的園子。那園子離云慧居住的柴房相距不遠,,一到中午時分,,云慧便過來陪他,是以勞作雖累,,翊龍也不感灰心,。這日到了黃昏,寬言帶著翊龍一人來到后山一塊草叢被整理后騰出來的空地上,。翊龍白日里已聽人說起,,五臺山上的老老少少都得習武,所以在寬言叫自己跟他走的時候,,翊龍并不吃驚,。但當他得知寬言要親自傳授自己武功的時候,心里不禁升起暖意,。
寬言微笑著看向他,,問道:“你是想學什么樣的本領呢?”他自然深知習武要從根基也就是呼吸吐納開始,,但為了不挫孩子習武的興致,,他還是決定先傳翊龍一些招式。
翊龍聽了卻是一愣,,他實沒料到寬言會讓他自己選擇學的武功,。其時仍是講究“君子之學,說義必稱師以論道”,,讀書人往往習慣于按照師長所教的去做,,翊龍從小愛書,所以這種觀念也對他產生了影響,。他對武學所知甚少,,一時答不上來,過了半晌才道:“我想學大師父你之前在路上跑的那種本事?!?p> 寬言略感驚訝,,道:“貧僧之前收的幾個幼徒,都急著想學可以跟壞人搏斗的武藝,,我這跑步的本事,可是用來逃跑的啊,。你看我之前跑得快,,那些人就追我不上。翊龍,,難道你不想做一個可以打倒壞人的好人嗎,?”
翊龍急忙搖了搖頭,道:“不,,大師父,,你之前的教訓翊龍已經(jīng)銘記在心里,只要想著做一個好人,,那我才會勇敢許多,。”寬言臉色和緩了些,,道:“那你為什么最想學這個呢,?”
翊龍斬釘截鐵地道:“假如我學會了這種本事,就可以帶著娘從那些壞人手里逃走了,?!?p> 寬言低頭看著他,見他雙眸里發(fā)著亮光,,心里暗暗嘆息一聲:這孩子還是沒能走出來,,再者,想要將輕功練到能帶著他人同行的程度,,那也甚是不易,。但他不想拂逆翊龍的愿望,便點了點頭,,道:“好,,你跟我來?!?p> 他走到空地的中央,,轉身面向翊龍道:“翊龍,你愿不愿意跟我學武藝,?”
翊龍甚是聰敏,,知他是要收自己為徒,心里喜不自勝,忙跪下磕頭,。自打遇到寬言和寬平以來,,他對這兩位大師父愈發(fā)敬重,此時能得拜寬言為師,,心里自是大為情愿,。
寬言默默地受了他的禮,道:“起來吧,?!瘪待垜溃骸笆牵瑤煾??!惫е?shù)卣酒鹪谒媲啊?p> 寬言微笑地看著他,道:“你是我收的俗家弟子,,所以為師沒有帶你在佛祖面前行禮,,你明白嗎?”翊龍知道師父不愿強求他做和尚,,心里更是感激,。
寬言攜著翊龍的手走到一株高大的樟樹下,他伸手摸了摸樹皮,,道:“翊龍,,你想學的功夫在武功里有專門的稱呼,叫輕功,,就是讓身體變輕,,從而達到移動迅捷的效果。而為師練的輕功叫‘魚龍躍’,,顧名思義,,就是鯉魚跳龍門時的那一躍。所以這門功夫重在身體的騰躍,,不過騰躍這一節(jié)要學會,,便有許多困難。之后還要學會如何在騰躍的過程中提速,、屏氣,、轉向。要學好這門功夫,,需要下苦功,。”翊龍認真地應了聲“是”,。
寬言接著道:“今天你就用這株大樹練習,,你看好了。”說完,,他背過身,,身體陡地向前撲出,雙腿卻迅速向后蹬去,,正好踩在樟樹的干身上,,只見他借著這一蹬的勁力,身體便向前撲出了十來尺,。他雙手在落地之際于地上一撐,,整個身體便彈了起來,竟仍是雙腳著地地站住,。
翊龍雖是凝神瞧著,但看到寬言落地前的一番動作,,終于還是心中艷羨,,分了些神。待到寬言拍了拍手讓他試一試的時候,,他身子是撲出去了,,但一來腳和樹皮是絲毫沒有碰到,二來落地時半邊臉直直砸在了地上,,摔得臉頰連著牙齒好不疼痛,。
寬言見到他的狼狽狀,笑道:“這門功夫對腳掌的力道要求很高,,你不可以一味地用自己腰間的力量撲出去,,要嘗試用腳踏在樹上。但是記住要用腳趾觸樹,,憑著腳尖彎曲后的力道向前,。”他略一思索,,道:“這十天半月的,,你要學會用腳尖發(fā)力,接著我們還要學腳跟的用力技巧,?!?p> 但寬言始終沒有提到落地時應該怎么做,是以翊龍在不斷重復的練習中著實是摔得慘了,。吃了不少臉著地的虧后,,翊龍試著用肩膀著地,但沒過多久,,肩膀也痛得動彈不得,。不過翊龍心思乖巧,知道只有把腳蹬樹這一關節(jié)練到純熟,師父才會讓自己停下練習,,不然只會愈發(fā)受苦,。所以他咬咬牙忍住痛楚,凝神用腳去蹬樹,,慢慢得學到了幾分模樣,。
自是日起,翊龍白天跟著一群小和尚挑水干活,,黃昏便到后山向寬言學武,,如此安穩(wěn)地過了數(shù)年。
這數(shù)年間,,寬言也傳了修習內力的法門給他,,等到翊龍武藝有了些根基,寬言便不再親自教習,,翊龍開始跟著一些五臺派中的年輕僧徒在演武場上練習拳棍武術,。翊龍時常掛念師父,但能見到寬言的機會畢竟愈發(fā)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