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水，被重新清理過的地磚經(jīng)此一照,，好似鋪上了一層銀光,。溫歡顏抱盆立于白衣身旁一動不動，生怕再踩出兩個腳印來,。
蹲在地上辛勤勞動的白衣喋喋不休：“好了好了,，你不要再動了！我算是用不起你,，你好好站著就行了,?！?p> 溫歡顏默不作聲，只將頭垂得更低了,。她的模樣看似是在委屈,，實際垂下的臉上，拉出陰影的睫毛下,，有一雙極不安分的眸子,，正借著姿勢的便利，從眼角處偷偷地觀察著樹下的兩人,。
他們并沒有要追究自己的意思……
眼珠瞪的發(fā)酸,，溫歡顏抽空往回轉(zhuǎn)了一下，再一瞧,，竟然發(fā)現(xiàn)那個小七都把身子背過去了,！
莫非是自己想多了？
那只是一只普通的鳥而已,？
在她胡思亂想之際,，忽然白衣咂了一聲，“抬腳,?！?p> 聞言連忙把腳收了，又聽白衣道：“灑水,?！?p> 銅盆里的清水落地，溫歡顏腳下的泥點被沖淡,，白衣再用掃帚尖稍微一掠,，深灰色的地磚上恍然如新。
“再抬,?！?p> “灑?！?p> “往那邊點,！”
“誒！你要不把鞋脫了吧,！”
尚卿看了好一會對面一站一蹲,、一退一進的掃地工，笑道：“看你把人家嚇的,，都去伺候人家擦地了,。”
錦盒上凹凸不平的花紋在指腹擦過,，這人很沒有自知之明地回道：“不是我,，是鳥,。”
“鳥,？”抬頭望向早已沒了任何痕跡的天空,，“一只機關鳥有什么好怕的？”
小七聳聳肩,，表示自己也不懂,。
方才飛走的是一只鴿子不假，但并非生物,。其除卻周身貨真價實的羽毛外,，那看似像肉身的軀殼里，撐的是一團極為精巧的木頭,。
“這么多年沒見,，老宮主的手藝又精巧了不少?！?p> “這幾年他甩手不干,，把影宮里的一派事務盡數(shù)丟給了玉折，”手里的腥味讓小七稍微停頓了一下,，指尖移上錦盒的鎖扣,，“影宮里不養(yǎng)閑人的規(guī)矩還是他定的，他總不能以身作則好吃懶惰吧,?！?p> 尚卿回想了那只鴿子：豐滿純白、玲瓏小巧,，一雙剔透的紅眼珠活靈活現(xiàn),。若不是他方才看見小七從鳥肚子里取出了東西，這機關鳥還真是惟妙惟肖,、真假難辨。
“吧嗒”一聲,，鎖開了,，錦盒被彈開一個小縫。
濃烈的腥氣猛然沖出盒子,，尚卿齉著鼻子問：“里面什么東西,？好重的腥味?！?p> 盒蓋被緩緩抬高,，從樹葉擠出來的光線照亮了小七手上的四方物件，這巴掌大的盒子里赫然躺著一塊人皮,。但人皮也是堪堪能放進盒子里的程度,，因此分辨不出是哪里的皮肉,，只能看出把這塊肉皮撕下來的人手藝不怎么好。
歪七扭八,，鮮血淋漓,，皮邊還掛著幾塊肉粒。
尚卿看的頭皮發(fā)麻,，稍退了一步,，評價道：“是影宮的手筆?！?p> 人皮之上,，除去微微發(fā)烏的鮮血外，還有一道道縱橫交錯的黑色紋路,，血管粗細,，爬滿了整塊薄皮。半暗半明的光線,，腥味四溢的人皮,，奇異古怪的印記，頭上黑漆漆的天,，身后低低的人語,，今晚的一切都是詭異的，不再需要別的,，僅僅這些就能讓人背后冒起一股涼意,。
尚卿就是這樣。
他看著小七一語不發(fā),、一動不動,，心中暗自懷疑這人莫不是中邪了。背后白衣和溫歡顏低聲悄語,，前院正廳里傳來的模糊話音,，他便又覺得這座宅子也是不正常的，甚至這里面的人可能都不是真的……
怪不得這宅子被改得亂七八糟,，怕不是個陣吧,？
無意識地吞下一口口水，尚卿感覺自己的呼吸都淺了,，進氣多出氣少,，周圍一切的動靜陡然放大了幾倍，背后飄然吹起一股冷風,，只要一回頭估計就能看見一張沒有五官的人臉……
人,，越是害怕，就越好奇，越是好奇,，就越找死,。
尚卿這次還是這樣，不過他卻沒能轉(zhuǎn)的回去,，因為他看見了一個更恐怖的東西,。
樹下沉默良久的人突然伸出手，指尖探進了錦盒,，摸索了幾下發(fā)現(xiàn)并不能把上面半干的血跡抹掉,，于是三指一拎，那薄薄的人皮就離開了錦盒,，鋪于他指腹之間了,。
“嘶——”尚卿看的倒吸一口涼氣，心道：“小七在這,，這宅子還有什么可怕的……”
提出來的人皮雖只離開了錦盒不到半寸,，但光線已經(jīng)大好，肌膚上清晰可見的毛孔密密麻麻鋪開了一大片,，一時間他也沒能忍得住頭皮麻了半響,。幾條細小的血管正好穿過那些黑色的紋路，周圍即使被污血蓋了大半,，但已經(jīng)能看出它們大體交織而成的是半塊頭骨的模樣,。
拇指指腹按壓著人皮，在下面兩根手指的輔助下,，稍一用力,，被遮去了大半面容的圖案逐漸清晰。冰涼膩滑的觸感一遍遍在小七的指腹中擦過,，一塊,、兩塊……人皮上的三塊頭骨終于露出了廬山真面目。
看清了人皮上的圖案,，小七腦中忽然閃過前幾日見過的那張圖紙,，不妨的又湊近了一些。
那距離,，尚卿好怕他一個不小心再把那玩意兒吃了,。
仔細一看，圖案上畫的并不是骨頭,，而是三顆丟了下頜骨的人頭,，只因皮肉較薄,，該凸起的地方凹下去,，凹下的地方更干癟，像被風干了似的。三顆半截的人頭圍成了一個圈,，稀疏凌亂的發(fā)絲相互纏繞,，將它們之間連接起來繞成了一個圓弧狀。
這皮上的東西和他見過的圖紙一模一樣,！
剛要轉(zhuǎn)身去找玉折,，突然前面的正廳傳來一陣躁動。
“怎么了怎么了,？”此時風聲鶴唳的尚卿任何動靜都能把他嚇得半死,。
“火！火,！”正廳里一片嘈雜,，玉折的聲音從里面穿出來，“主子著火了,！”
玉折從正廳的后門探出頭來,，胳膊上還裹了一圈紗布，加上他臉上驚慌地神色看起來頗為狼狽,。他嘴上說的急切,，可是正廳里并無火光的模樣。從他撩起來的門簾看向屋內(nèi),，只見里面的人都跑到了正廳外的門口,。
“快看那！”
眾人順著溫歡顏的指尖向南邊望去,，屋檐上原本漆黑的星空此時紅光漫天,，好像作畫的天公手誤碰灑了顏料，暗紅洋洋灑灑鋪散開來,，浸滿了半片天空,。
“這是……”溫歡顏摸索著方位，心中一頓,，“我們剛才來的地方,？”
不需要任何人答話，所有人的沉默都是肯定,。
楓林之上漫天的紅光好似方才巨坑周圍的血泊,，他們一干人從后院出來，同侍衛(wèi)們一齊站在了店門外,。
幸好此時楓葉還是綠的,，不然他們所在的地方怕是要同天空連在一起了。
小七下意識地攥緊了手中的錦盒,，剛一個眼神掃過去,，玉折就脫口而出：“主子,，我什么都不知道！阿令是公子派回去的,！”
“我也沒吩咐影宮的人放火燒山啊……”
收到尚卿的眼神,，白衣開口道：“也不是我啊，我的人應該還在趕來的路上,?！彼窒肓艘幌拢安粫翘旄晌镌铩?p> “不是,，”小七眼里映著火光,，把所有事件前后串了一遍，斷定道：“是毀尸滅跡,?！?p> 只怕那個紅衣女人根本就沒走，等他們這群人離了南山,，一把烈火燒干凈,，不管多大的陰謀，如此一來便也是死無對證,。
“我們……不會有危險吧,？”溫歡顏人生第一次碰到這么大的場面，她倒是不怕別的,，就是怕死,。
可別是引狼入室，人家燒完山再一路尾隨跟著他們來到這殺人滅口,。
她的人生才剛開始,，可不能就這么被扼殺了！
再說她師父還在這,！
想想那人的武功,，溫歡顏慌了：“不會吧不會吧，應該不會吧,？”
“不會,，她來不及?！毙∑哓撌侄?，背后慢悠悠地把玩著手里的錦盒，凹凸不平的觸感從指尖傳到心里,，沒能激起半點波瀾,。
紅衣女人分身乏術(shù)，能追來的可能性很小,，更何況這地方前面有一大片楓葉林擋著,。
只是南山上的這把火倒是很讓人憂心了,。且說火勢會不會蔓延殃及到無辜，就連……
指尖的動作猛然一收將錦盒牢牢地攥在自己手里,，“玉折，帶兩個人回去看看,?！?p> 機關鳥是從南邊來的，應該是阿令從影宮叫去的人又回到了南山,，錦盒里的東西也是他們從那邊送來的,，按照這個時間，火光是在阿令他們到了之后才起的,。
小七：“影宮的人估計遇上麻煩了,。”
白衣的人馬還在路上,，能和紅衣女子對上的便只有影宮,，如果平安的話，南山上怎么會起火光,？
在場眾人也都不是傻子,，經(jīng)小七一提醒全都心下了然。
今夜遇上的這群人,，互相連名字都沒認熟就要散了,。一切來的快，去的也快,。溫歡顏覺得這一晚上經(jīng)歷的事比她十幾年的人生經(jīng)歷都刺激,，遇到的人也是。
今晚所有的事物,，都是古怪又稀奇的,。
“這個給你?！?p> “這是……我的帕子,？”從白衣袖口扽出來的是一塊洗凈了的手帕，方才在坑下她遞給他的,，沒想到這人竟帶了回來,。
白衣見他愣神，二話不說直接團好了塞到她手里,，“還不趕緊收著,，小心被別人看到了?！彼仡^看了一眼四周,，發(fā)現(xiàn)沒人注意又道,，“日后可別帶帕子了，哪有小伙子隨身帶這玩意兒的,？”
“啊……”溫歡顏點點頭,，“前輩說的是，我下回給它換成黑的,！”
“……這是顏色的問題,？”白衣正想說她幾句，突然看見溫歡顏望著某一處愣神,，以為她是害怕紅衣女子會找上門來,，安慰道：“你這地方，不把樹砍了啊,，一般人找不到,。”
“……??？”注意力一直在馬車那里，溫歡顏只聽了個大概,。
白衣無語,，發(fā)自肺腑地問：“咱們窮是窮，但是……你開店它也不能選這地方吧,？你覺得你能掙到錢嗎,？”
“我覺得……”眼神跟著馬車過來，“酒香不怕巷子深,，總是有機會的,。”
“是啊,，‘山不在高有仙則靈’,，”馬車被人牽過來，尚卿撩起窗簾對他二人道：“醫(yī)仙葉別塵向來神出鬼沒,，全天下的人還不是用盡了各種手段算他出現(xiàn)的日子好去求醫(yī)治病么,？所以啊，若真有本事,，在哪里都是一樣的,。小兄弟過人之處諸多，想來日后必有一番作為,，若有信心能長久堅持下去,，倒也不必將眼下之難放在心上?！?p> “他,？”白衣嘟囔了一句,，語氣里盡是不屑，“那老頭,，就是沽名釣譽罷了,。”
“謝公子吉言,，”尚卿這話說的溫歡顏舒心,，黑白分明的眸子彎成了月牙，清冷驟然消失,，冷月變?yōu)闊腙枺瑹崃叶顫?，“我也是這么想的,！”
“如若一開始就因眼前的小難而心生畏懼、躊躇不前,，自此怨世道,、怨命運，豈不是讓這一番事業(yè)還未來得及開始就已無疾而終了,？連一開始的小怪都害怕,，還怎么單挑后來的大boss啊,？”
尚卿：“小怪,？”
白衣：“大暴死？什么大暴死,？”
糟了,，她一高興又開始說這些胡話了。
“啊,，我們山里的土話,，山里的土話?！睖貧g顏向來都是這么解釋的,。
“大暴死……”白衣小聲念叨了幾句，最后深深地看了溫歡顏一眼,。
她這話怎么有些耳熟呢……
“小兄弟,，咱們就此別過了?！鄙星漭p笑一下轉(zhuǎn)了話頭,，“還沒問閣下的名諱，今夜之事多謝你,，過幾日得了空我們還要登門來謝呢,?！?p> 聽到這話溫歡顏拱手回禮，報上了自己行走江湖的小號：“在下顏歡,，舉手之勞,，公子客氣?！?p> “顏歡,？你就是顏歡？”
“公子知道我,？”
“我回來的這一路上,，聽說盛京出了個小神醫(yī)，醫(yī)術(shù)精湛,、分文不取,，原來就是你啊?！?p> “公子謬贊,，”這話夸的溫歡顏虧心，“這話都是別人傳的罷了,。在下醫(yī)術(shù)精湛不敢擔,，分文不取也不是出自本意……”
主要是，她的病人幾乎都交不起醫(yī)藥費,。
“而且我?guī)煾傅囊?guī)矩,，沒出徒之前不能拿著她徒弟的名號在外面招搖撞騙，萬一醫(yī)錯了給她敗壞名聲,。分文不取……一來助人,、二來積德、三來還能讓她老人家保住晚節(jié),?！?p> “你師父這話倒是有意思，所以你現(xiàn)在……,？”
大手一揮,，指向了身后的店鋪：“出徒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