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另有身份 (一)
【普羅草】南疆獨(dú)有,,長于濕地,。其香味能抑全身經(jīng)脈運(yùn)轉(zhuǎn),。且味道極淡,,留香持久,。
溫歡顏將《千草注集》翻看了大半本也才找到這寥寥數(shù)語。
南疆曾隸屬青霄,,青霄國滅后才被熠朝劃為本土,,但因那時常年戰(zhàn)亂又加上彼時的熠朝皇帝——蘇則后來所頒布的禁蠱令下行,關(guān)于南疆獨(dú)有的物種在如今幾乎已經(jīng)絕跡,,這次還能讓她碰上,,不知是災(zāi)禍還是幸運(yùn)。
肩上的孩子仍在沉睡,,溫歡顏托著他只覺得像抱了一團(tuán)火,。這孩子從她離開店鋪起就有些發(fā)熱,眼下南山都快翻過了情況也是不減反增,。若不是溫歡顏頸間還能傳來均勻微弱的呼吸,,他這樣雷打不動的睡法當(dāng)真和死了沒什么區(qū)別。
夜幕低垂,,聲聲蟲鳴在她腳邊響起,。她們兩人呼吸聲一大一小,交織纏繞盤旋于耳際,,此時南山靜的出奇,,鞋底每落在地面上的聲響都是清晰的。天上已經(jīng)摻雜了些許亮白,,那陣紅光已同星星一齊隱沒,。林間隱約穿來一股燒焦味兒,溫歡顏刻意繞過大道上的巨坑,,挑了一處小道向山后面的家中走去,。
她幾乎是一夜未歸,若祖母和柳兒看到了彌漫在南山上的紅光豈不是要擔(dān)心死了,況且路上遇到的那位紅衣女人不知會不會對祖母她們有危險,。
于是在估摸尚卿,、輕玉兩波人離開很遠(yuǎn)后,溫歡顏飛快地記下有關(guān)普羅草的記載又隨手抽了幾本醫(yī)術(shù),,留下一張字條給她師父,,頂著星星就往家中趕去。
她這一路上心中又是擔(dān)心又是害怕,。
擔(dān)心家中人出事,,又害怕祖母生氣、柳兒挨罵,,腳步不妨快了些,。幸好此時天有些亮了,走的這條崎嶇曲折小路也沒往日那樣“暗藏殺機(jī)”,,她同懷中的孩子幾乎是迅速而安全地通過了這座曾是桃源的南山,。
腳步是快的,思緒也是快的,。
溫歡顏眼下想不了別的,,她最關(guān)心的是孩子的病情。帶回來的醫(yī)書中,,她隱約地記著上面記錄了一些抑制類似此毒的方法,,就是不知道頂不頂用。師父醉的糊涂,,關(guān)于尸蟲散記載一時半會也很難尋覓,,真不知懷中的這條命她能不能救回來。
遠(yuǎn)處,,一座古樸的宅子背靠群山,,掩于山腰之中。濃云氤氳,,沉沉地籠罩在山峰上,,幾縷被吹散的云霧繚繞下移。園內(nèi)樹木葳蕤,,一重疊一重的往外面溢來,,夾雜著各色的花朵從墻側(cè)往門口探去,仿佛那上面的“碧臨別苑”四字就快被它摸到,。
發(fā)白的藍(lán)天之下,,層層高階之上,那棟黑胡桃色的木門緊閉著,,一抹人影在它前面來來回回的踱步,。
“柳兒!”
飽含水汽的山霧浸透了鼻腔,,濕潤了嗓子,,流進(jìn)肺腑劃開了凍了一夜的器官??匆娏鴥簺]事,,溫歡顏一顆吊了許久的心終于放下了。
那是一個溜肩膀,,圓臉盤,,梳著雙垂發(fā)髻的女孩兒。她個子稍小些,,膚色偏白,,圓頭圓腦的透著一股嬌憨的味道。
“小姐,!”柳兒回頭,,對面站的是她掛念了一夜的人,連裙擺都忘了提差點(diǎn)一個猛沖摔在地上,。
“誒誒誒,!你慢點(diǎn)!”
“小姐可算回來了,,你知不知道昨夜南山起火了,?知不知道我們有多擔(dān)心?,!明明說好的當(dāng)天下午就回來,,怎么晚了一夜?我還要幫你瞞著老夫人,,你可知我應(yīng)付阮煙姐姐有多難,?我昨天就應(yīng)該和你一齊去的……”柳兒腰身還沒穩(wěn)住就沖往這邊快步走來的溫歡顏一陣數(shù)落。
“這不是再過兩天我那鋪子就要開了嘛,,諸事繁雜耽擱了些功夫,。”
她的話柳兒半信半疑,,嘴上仍是埋怨嗔怪,。直到同那人走近了,終于安奈不住擔(dān)心仔細(xì)在她身上掃了個遍,,“沒傷到吧,?”
“沒……”碧臨別苑的所有人都和她祖母一個脾氣,關(guān)心你的話永遠(yuǎn)是在數(shù)落嗔怪之后的,。
數(shù)落是因為生氣對方的胡鬧,。
嗔怪是因為拿對方?jīng)]有法子。
關(guān)心是因為心中的愛意,藏不住,。
才注意到溫歡顏不是一個人,,柳兒問她:“怎么還抱了個孩子回來?莫不是……”她的臉色變了又變,,“昨夜你遇上了山神,,這孩子是你和……”
“是我昨夜救下來的?!睖貧g顏不知柳兒是在調(diào)侃還是真傻,,怎么還真會信哪些鬼怪雜談上面的事。
“少看些志怪小說吧,,你以為你家小姐是什么,?那些小說里的女主嗎?”
柳兒跟在她身后回道:“要真是這樣,,一般在那里邊這孩子才是主角,,小姐你頂多算是個配角中的配角的配角。而且也只有提這孩子身世的時候才會順帶寫到你,?!?p> 拿志怪小說頭號書迷的柳兒當(dāng)真沒法子,稍微提一句她就有大半本的科普等你,。
“……拜托你了,,少看吧?!?p> 別苑內(nèi)樹木甚多幾乎每一處建筑都蓋上了碧綠,,正路的盡頭是一處假山,由兩旁的花草引著通向別苑的中心,。大門左右兩側(cè)又各有一條小路,,溫歡顏在這三條路上停住了。
“說起昨夜,,祖母她還好吧,?”
若是祖母生氣了,她就直接走左側(cè)的小路去佛堂里跪著,;若是柳兒瞞的好,,她現(xiàn)在就得走大路去正廳請安;若幸運(yùn)的話……
?“謝謝天爺吧,!昨日你走后,,老夫人去南山的云霧寺里禮佛了。后來派人回來說她們打算在那里住幾天,,叫我轉(zhuǎn)告你不用惦念著,?!?
很好,可以右拐回房間了,。
等等,,云霧寺?
“云霧寺,?”溫歡顏驚道,,“那現(xiàn)在祖母可有什么信沒有,?昨夜南山的那場火……”
不知輕玉他們回到大坑那里是個什么情形,,也不知紅衣女人會不會往山上跑,萬一……
“沒事,,那火光離云霧寺遠(yuǎn)著呢,。”
柳兒將溫歡顏背上的包袱卸下來背在自己身上,,“這場火火勢雖大,,但起的快落得也快,估計燒不出那一片去,。老夫人擔(dān)心你,,還派了阮煙姐姐回來問你呢,你可知我瞞得有多心慌,!她前腳才走,,不知她能把老夫人那頭瞞不瞞得住,你快回房寫封信去報個平安啥的……”
“好柳兒好柳兒,,多謝你,,我這就回去寫信替你洗脫罪名哈?!?p> 幸好眾人都沒事,,她自己也沒事。萬幸,,真是萬幸,。
“誒呀!”柳兒一拍腦門,,又意識到溫歡顏懷里還有個孩子,,急忙悄聲道,“我都忘了,,我還遣了人出去尋你呢,!得趕緊傳信讓他們回來?!?p> ?柳兒轉(zhuǎn)頭就走,,溫歡顏連忙叫住她:“誒,,把包袱留給我!”
將東西還給她,,還是不放心地拉住了溫歡顏的手腕:“真沒事吧,?你可別蒙我?!?p> “沒事,,”溫歡顏笑笑,望向了后面的門樓,,“回來的這一路上有高人相送,,還是兩個呢!我沒什么事的,?!?p> 這兩個人一路跟她回了碧臨別苑,該聽到的也都聽到了,,該看到的也是一個不落,,希望他們能如實的稟告給他們的主子,切莫讓她失望才好,。
和柳兒分手后,,攬緊懷中的孩子向后院走去。
是她想錯了,,什么不會再見面,,分明日后還有好多面要見。
就是不知是在何時,。
看似素凈的水藍(lán)色裙面在步子稍微大些的時候,,就能看到掠過路邊的裙擺上藏了不少花紋。如同溫歡顏這個人,,看起來單純未經(jīng)任何雜物侵染,,可若是心思細(xì)膩、觀察入微的人見了,,就能從她純真的假面下發(fā)現(xiàn)許許多多的小心思,。
你看這裙擺上這心思用的極巧,一般人很難發(fā)現(xiàn),,一旦發(fā)現(xiàn)了便會眼前一亮,,在心中回味、左思右想后只覺得,,甚為驚艷,。
?溫歡顏將孩子在房內(nèi)安頓好,照著醫(yī)書正配藥呢,,柳兒進(jìn)來了,。
“小姐眼下青的很,,不休息嗎?”將手里的糕點(diǎn)放下,,替歡顏遞了一把藥材,。
桌上煮沸的清水冒出一連串的水泡,絲絲水汽從中冒出散在屋里,,手上滾輪一碾,,脆干的藥材被斷成幾塊,溫歡顏頭也顧不得抬只稍微轉(zhuǎn)動一下示意了后方,,“無礙,,救人要緊?!?p> “人都回來了嗎,?”問的是柳兒派出去尋她的那群人,。
“也沒走多遠(yuǎn)連南山還沒上去呢,,早就回來了。小姐……”柳兒將身子壓在了對面的桌面上,,挑揀籮子里的草莖,,“那孩子是什么人啊,?你擅自帶人回來,,老夫人知曉了你可又要跪佛堂了?!?p> 怕柳兒害怕,,溫歡顏將南山遇到的事情隱了個大概,三言兩語地就改成了她碰上了一群逃難的苦命人,。
“他中毒很深,,又是孤身一人,這么小的孩子,,咱們總不能見死不救吧,?祖母慈悲心腸定能饒我這一回的?!?p> 剛配好了一劑藥,,溫歡顏把它裝進(jìn)一個小袋子里,遞給柳兒,,“幫我把這個掛床頭上去,。”
“是,,”柳兒接過,,走到床前一掀簾子被嚇得直咬舌頭,,“這這這……”
這床上的人也太瘆得慌了!
很明顯他被人稍微清理過,,頭發(fā)臟污不堪還有許多結(jié)塊的地方,,在這個距離那一股子土腥味和頭脂混在一起,還夾雜著血腥,,這種油膩腥臊的味道恨不得讓人直接嗅覺失靈,。已經(jīng)發(fā)臭的頭發(fā)下卻是一張幾乎慘白的小臉,像個死后不久的尸體,,如果沒有臉頰上的兩團(tuán)紅暈的話,。
可就是因為這樣才更加恐怖,活脫脫地是一具扎好的紙人,!他穿了一件極大的女式單衣,,下擺團(tuán)疊裹住了整個身子,像被圍在襁褓里的嬰兒,,又像是四肢還未長全的怪物,。
溫歡顏回來的時候,把這孩子包裹得極嚴(yán),,身子又大多在她懷里窩著,,柳兒那時只顧著擔(dān)心她,也顧不上細(xì)瞧,,如今看的這樣清楚,,麻意由后腦直逼天靈蓋,發(fā)絲間都是透著氣的,。
瞧見柳兒這反應(yīng),,溫歡顏心里連說了幾句“怪我怪我?!彬v出手跑到床邊將被人捏在手里的簾子放下,,又拿過那個藥包系在床頭。
推著柳兒回到了桌前,,“快別傻站著了,,趕緊過來幫忙?!?p> “小姐……”柳兒愣愣的,,還沒回過神來,“你不怕嗎,?”
那孩子不光是外形恐怖,,就連裸露在外面的一點(diǎn)皮膚都與常人不同,臉色蒼白無血色,,衣衫交疊處的脖頸爬滿了扭曲的黑紅色印子,,周遭還有根根青筋暴起,,里面時不時回流過一團(tuán)小小的硬塊,讓那些烏黑的透出了皮膚的血管一突一突的,。
“怕,,”推了一罐子草藥給她,“但更怕救不回來這條命,?!?p> “那你也聞不到……那股子……”
“聞得到又如何?便不救了嗎,?”
柳兒臉上倒也不是嫌棄,,只是有些難以接受,這不妨地讓溫歡顏想起了另一個人,。
她眼下見到人的還是自己在鋪子里稍微清洗過的,,那位幾乎抱了一整夜、還被叼了衣服的人豈不是要瘋了,?
“救當(dāng)然是要救的了,!”在藥鍋里緩慢地攪拌藥汁,“不過他得的什么病???這么嚇人呢?!?p> “是中了尸蟲散的毒?!?p> 大致地給柳兒講述完尸蟲散,,柳兒聽得云里霧里的,最后總結(jié)一句:這可不是個好東西,。
光聽名字就不是個好東西,。
床頭上的那包藥袋子只能暫時吊住了男孩的氣血,方才又給他服過散熱藥,,眼下溫歡顏暫時還沒找到尸蟲散的解法,,只能按照書中延緩這種一類的慢性蠱毒的解藥,稍加改良熬制出一劑尸蟲散的抑制藥,,希望能起些作用,。
她坐在床頭負(fù)責(zé)掰開孩子的嘴,柳兒則坐在對面一勺一勺喂著湯藥,。
興許是那些灌進(jìn)去的湯藥和床頭的藥香起了作用,,男孩此時臉上的紅暈已消退留下了淡淡的分紅,這樣再看,,竟覺得有些可愛了,。
不小心瞥了一眼男孩脖子上的東西,,柳兒頭皮頓時麻掉,心中補(bǔ)充道“如果只看臉的話,?!?p> 見男孩的情況好轉(zhuǎn),溫歡顏心中也放松不少,,“這算是我鋪子里的第一個病人了哈,?”
“這哪算啊,你是在家里救的,?!边€好男孩的嘴巴沒有閉死,有溫歡顏掰著,,柳兒喂的也算是順利,。
黑褐色的藥汁盛在勺子里,邊緣淡出一圈土黃,,柳兒吹好了溫度,,又補(bǔ)充一句,“而且你那鋪子還沒開張呢,?!?p> “也就兩天的功夫,后天不就開了,?不差這一天前兩天的,。”替男孩擦凈嘴角又壓好了被子,,兩人一同離開床鋪,。
溫歡顏坐到桌前,將帶回來的藥書又翻開了一本,。
這是師父的藏書,,寄存在她鋪子里的,是醫(yī)仙葉別塵的真跡,。
醫(yī)仙葉別塵游歷大江南北,,青霄未滅之時他曾在那里住過一些日子,興許他的書上能有些法子,。
柳兒很自覺的站到她身邊,,像往日伺候她抄家訓(xùn)那樣,拿起墨條在硯臺里細(xì)細(xì)地研起磨來,,不做打擾,。
窗外已經(jīng)大亮,是一天中最好的清晨。清涼新鮮的空氣好似能鉆進(jìn)屋子里,,院外站在樹梢上的麻雀時不時叫出聲音,,一抬頭,那半透半模糊的窗紙上能看到整間院子的模樣,。
墨綠,,一片的墨綠,看一眼,,便是心曠神怡,。
果不其然,溫歡顏在葉別塵的樹上找到了尸蟲散的記載,,忙揭過一頁紙抄著,。
忽然想起那位叫做尚卿的公子對尸蟲散也是知曉甚多,心中難免又琢磨起他的身份,。
“柳兒,?”
“嗯?”墨條磨過硯臺的聲音一頓,,隨后又響起,,“怎么了?”
“我記得你好像對上官家挺感興趣的,?”
“當(dāng)然了,!”一提這個柳兒來了好大的興致,“誰不想琢磨琢磨上官家是怎么發(fā)財?shù)???dāng)初你不還跟我一塊探討過他家的致富之道么,?”
“不是這個,”溫歡顏壓低了聲音,,“是他家的私事……”
“私事,?”柳兒也神秘兮兮的,“八卦這事我也最喜歡了,。”
“那我問你,,說‘尚卿’,、‘晏離’這兩個名字你能想到誰?”
“‘尚卿’,、‘晏離’……”嘴里念叨了兩邊,,開始在腦子里搜尋所有記憶,“上官家哪有姓尚的啊……姓晏的……莫非是遠(yuǎn)房親戚,?嗯,,最近來他家的人多,估計是遠(yuǎn)房的?!?p> 溫歡顏一聽,,看來和她想的不錯。但如果這樣,,他們又為什么派人跟著她,?莫非是因為床上的那個孩子?
遠(yuǎn)房親戚……有多遠(yuǎn),,什么親戚,?
“誒呦!小姐我想到一個人,!”
被她下了一跳,,“什么人?”
“上官家的二公子,,名字里就有個卿字,,名叫上官子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