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國八大柱國在京城都有官邸,，可大司馬府與別處截然不同,。府內(nèi)不僅司膳,、司衣,、司寶、司正一應(yīng)俱全,，更有京兆尹府衙才有的收押犯人的牢房,，人稱“司馬獄”,。司馬獄分四等，其中最厲害的當(dāng)屬關(guān)押犯下大人物的“司馬間”,?！八抉R間”牢房很大，里面桌,、椅、床基礎(chǔ)設(shè)施一并齊全,，提供的飯菜也是可口,，不過看守滴水不漏，連一只螞蟻都別想爬進去,。

　　昭若被送進“司馬間”時,，著實驚得摸不著北。這哪是牢房,，用客房來形容也不為過啊,。入京以來，她還沒住過一間像樣的屋子,，如今入獄,，倒是嘗到了人生盡頭的甜頭。

　　她仰躺在一張花梨木木床上,，身上蓋著一條褥子,，雖然褥子有點陰濕，但裹在身上,，她還是感覺到一種發(fā)自內(nèi)心,、前所未有的暖意，好像沐浴在明媚的陽光下,。屋子正北是一扇巴掌大的窗戶,。稀疏斑駁的光影透過那扇木質(zhì)小窗落在一碗白米飯上，米粒像是和豬油一起炒過,，顯得特別的亮白,。昭若注意到油亮的米飯，立刻起身捧起蓮花碗,，狼吞虎咽地吃起來,。這怕是她有生以來吃得最美味的一頓了。三下兩下功夫就吃了個底朝天,，還不忘用舌頭在碗的四周舔上一圈,。吃完，她還研究起蓮花碗,。此碗釉色為青,，是越窯瓷精品,。

　　給犯人吃飯還用這么名貴的碗？這司馬府究竟是抬舉她,，還是富得漏油?。坎畔氲教e,，昭若眼一橫,，頓感不對勁。難道這是傳說中的“送路餐”,？遂,，趕緊扣著嘴巴、舌頭,、鼻子,，要把剛才入肚的飯吐出來?！安粫?！我要死在這里！”她見了一壺水就大喝兩口又吐在地上,。動作發(fā)出的聲音出奇的響,。

　　“不要慌，這些飯菜酒水沒有毒,?！币粔χ魝鱽硪蝗说穆曇簟?p>　　昭若高興壞了,，趕忙走到墻邊,，東敲敲西敲敲?！拔医姓讶?。大叔，你叫什么名字,？”她熱情滿滿,，對墻卻靜若死水。她想著坐牢不是光彩的事,，些許他心中不快,，就坐回桌前，再捧起蓮花碗仔細地看,。

　　“大叔,，其實，我覺得坐牢挺好的,，至少吃住不愁,。你看這碗,，形若蓮花。蓮可是觀音菩薩的基座,。這說明大司馬向佛,，或許他不殺人,，只關(guān)人?！?p>　　一個手握重兵,，執(zhí)掌半個天下的大司馬會不殺人,？對墻那人不知是笑她傻,，還是贊她可愛,。不過，話又說回來,，一個小孩怎會被關(guān)進司馬間,？那人摸不著頭腦,，只聽昭若說下去,。

　　“我自小長在山寺，若非師太過世,，讓我來京城尋親,，怕是這輩子我都不會來京城?？墒?，我出生不好，總給身邊的人帶去災(zāi)難,，在京城沒人給我工作,，就連端個盤子都被嫌棄。不過,，最近遇了件奇事,。有人說，我爹爹就是赫赫有名的趙貴趙大將軍,?！?p>　　話音剛落，對墻那人連咳了數(shù)聲,。昭若想著些許是他喝水嗆了,，忙問：“大叔，您沒事吧,？”

　　“沒事,！沒事！”他放緩語氣問：“那位說你是趙貴之女的是何人,？”

　　昭若想了想,，道：“那人我沒見過,，只知他住的地方叫地羅宮?！?p>　　“地羅宮,？”

　　“大叔聽聞過？”

　　“那倒沒有,?！?p>　　“哦！可惜了,。我覺得那人本事挺大,，好像天下事無所不知?！闭讶魢@了口氣,，明顯帶著失望。

　　“他如何斷定,？”

　　“就憑一塊白虎玉,，說那玉世間獨一無二，屬趙貴大將軍所有,?！?p>　　“莫非你入獄也是和白虎玉有關(guān)？”

　　“可不正是,！地羅宮那位說,，欲見趙將軍必先見大司馬。如此,，我呈了白虎玉給大司馬,，誰知大司馬卻以我誣陷他牽連謀反案為罪入獄?！?p>　　瞬間,，大叔悵然若失的眼中閃過一絲光亮。直覺告訴他昭若口中的地羅宮深不可測,。說不定他計劃的失敗也跟地羅宮有著千絲萬縷的關(guān)系,。可惜,，他身陷牢獄,，再不可能追查事實。

　　昭若久未聞對墻的動靜,，又喚了一聲：“大叔,。”

　　大叔咳了兩聲，道：“你我司馬間一遇也算有緣,。既是緣,，我就以水代酒敬你一杯?！?p>　　昭若跑回拿杯取水,，卻發(fā)現(xiàn)壺里的水早灑了一地，遂只端了個空杯輕輕觸壁,。瓷壁相觸,，叮當(dāng)聲清脆入耳。

　　大叔聞聲,，依樣畫葫蘆地做,。

　　“干杯！”

　　“干杯,！”

　　小小司馬間內(nèi)聲音陣陣,、其樂融融。兩個不相識的囚犯彼此找到了安慰,。

　　一陣脆響后,，昭若好奇大叔的故事，便道：“聽聞大司馬位高權(quán)重,，大叔怎么得罪了他,？”這話問到了大叔的要害,。他沒有答,。昭若想著定是戳了人短，忙補救道：“我只隨口問問,，大叔千萬別放心上,。有時，不曉對方是誰,，不見對方長相,，就這樣做一對閑聊的陌生人也挺好?！?p>　　此話一出,，竟令大叔長嘆一聲：“是啊,！還是莫要相識為好,。”

　　既是大叔不愿自道家事,，昭若便不再追問,。她回了床上，繼續(xù)研究那好看的蓮花碗,。

　　都說越窯青瓷青翠瑩潤,、光彩照人,。一件精品價值數(shù)金。如此說來,，這大司馬是何等的身纏萬貫啊,。不過，聽著大將軍與大司馬的級別也相差不遠,，那么大將軍應(yīng)該也是這般財大氣粗吧,。

　　她愈發(fā)好奇趙將軍的事兒，想著或許大叔曾經(jīng)叱咤沙場,，便又開口問道：“大叔可識得趙將軍,？”

　　昭若的聲音將大叔從小瞇中喚醒，卻也不厭其煩,，和藹著道：“趙將軍?。∽允橇私庖欢??！?p>　　“那可否請大叔說于我聽聽?！?p>　　大叔坐起,，侃侃道：“他身為將軍，自是領(lǐng)軍打仗,，建功立業(yè),，守衛(wèi)國土。當(dāng)年魏國內(nèi)憂外患,，內(nèi)有宇文泰把持朝政,，外有齊、陳兩國虎視眈眈,。齊皇就乘亂發(fā)兵洛陽,，孝武帝一路西逃，任命他為西騎大將軍率軍征討,。此戰(zhàn)他以少勝多,，揚了名，得了爵,。但后來邙山之戰(zhàn),，他輸了，又丟了爵,，貶了官,。那一年是大統(tǒng)十二年。我還記得那年春天特別冷，一連下了一個月的雪,，實屬罕見,。”

　　昭若一驚,。真真是巧合,。她的生辰也是大統(tǒng)十二年。

　　“大叔,，我就是那年春天出生的,。”昭若激動地道,，聲音帶著一絲喜悅,，似乎除了白虎玉，她又找到了證明她是趙貴之女的新證,。但話又說回來,，趙將軍戰(zhàn)場失利和她出生有何關(guān)聯(lián)？很快,，那份喜悅就飄忽了去,。她轉(zhuǎn)動著手中的杯盞，道：“勝敗乃兵家常事,，皇帝陛下一戰(zhàn)而治罪,，實屬不是明君?！?p>　　丫頭說話有趣,，大叔嗤的一笑：“你才多大還懂得區(qū)分明君和昏君？”

　　“我學(xué)的不多,，但也明白,，自古明君多以儒,、道,、法三家學(xué)問治國?！?p>　　“那你且說說這三家的思想,。”

　　“儒家以孔,、孟的思想為尊,，崇尚仁、禮,。道家的核心是萬物為宗,，道法自然。法家自然以法為核心，依法治國,?！?p>　　小小丫頭還懂諸子百家的學(xué)問，大叔著實大跌眼鏡,，心頭又歡喜又愧疚,。想來，他堂堂七尺男兒,，還談不上幾句治國之道,。

　　昭若見大叔不語，以為自己炫才,，又道：“我也就了解些皮毛,，若是背誦老夫子的名言名句就出丑了?！?p>　　“姑娘自謙了,。你的才學(xué)已在一般的夫子之上?！?p>　　聽人一句贊,，昭若心頭美滋滋的?？上?，圣人曰：女子無才便是德。才學(xué)就算了吧,。

　　她復(fù)想起趙將軍的故事沒結(jié)束,，又提及趙將軍，聽大叔說,，趙將軍后來又建新功,，復(fù)了爵位和職位，方安下心,。

　　兩人聊著聊著,，月已上了柳梢。銀白的月光透過窗棱落下,，一瞬間,，桌上似凝了一襲的冰霜。昭若撫著桌角的冷霜,，心道：走投無路入牢房,，有吃有住有笑語，這就是師太口中的福是禍,，禍亦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