芯片案的結(jié)束使得宗政剛迎來了一個特殊的假期,，由于他和俞茂頤在此案中的杰出貢獻,，也盡管宗政剛只是戴罪立功,，公安廳批下了對二人的表彰,，宗政剛便可以名正言順地回一趟老家,，享受屬于他的休閑時光,。

　　歸心似箭,，壺州的風(fēng)景吸引著每個來往的人,。宗政剛是地道的壺州人，他出生在上個世紀(jì)的穎縣,，一個普通家庭里。他是家中的老大,，隨時照顧著兩個弟弟,。雖然那時大家都不富裕，但四方鄰居都經(jīng)常來往,，關(guān)系和睦,，其樂融融。有時誰家煮了鍋紅燒肉,，那是藏不住的,，香味飄滿整個巷子里，都得分出去幾碗,。對于宗政剛的家庭,，紅燒肉是奢侈的，但也不是從未吃過,，只是爸爸媽媽不動碗筷,，三兄弟吃得歡，一餐就這樣過去了,。

　　當(dāng)下的宗政剛已經(jīng)長大,，兩個弟弟也都能賺錢養(yǎng)家，白頭的父母還在守著穎縣的老房子,，說什么也不愿意拆了它搬去和孩子們住,。宗政剛開了五個小時的長途，終于抵達了穎縣城內(nèi),，他把汽車停在附近的停車場里,，提了一箱水果和飲料，回家探望,。

　　一步一步地,，宗政剛走在一條序號為16的公路上，他清楚這是回家的必經(jīng)之路,。幾十年前,，這路還不是公路，就是一條序號為16號的狹窄巷子,，巷子旁邊筑著矮墻,，堆放著一些破棉布、廢報紙、碎玻璃等等應(yīng)有盡有的廢品,，家家戶戶門對門,、窗對窗，有什么事跨一步就可以見面,。老家在公路的靠里面,，公路旁早沒了廢報紙碎玻璃的景象，歲月的流逝意寓著物是人非,，時光的變遷展現(xiàn)了對昔日的流連,。宗政剛站住看了看四周，不禁想起了一個兒時他很熟悉的男孩,，對,，那是他很感激的一個“朋友”，沒有他就沒有宗政剛的今天,。

　　在宗政剛的印象中,，那個男孩大眼睛、胖臉頰,、肩膀很寬,、皮膚黝黑黝黑的,，看上去不好惹,，但其實私底下也很好說話,。他經(jīng)常穿一雙布鞋,，上面的補丁一層一層,，針線痕跡一條一條,。不光鞋,，連衣服褲子都是這樣,。有人問他怎么總穿這一身,，男孩每次都笑著說,，穿不重要，與其買件好衣服,，倒不如打個牙祭,，吃頓肉來的實在,。大家被他逗笑了,，原來是個和外貌不符,，會針線活的小孩,。街坊四鄰在平日的閑談里都開玩笑,，衣裳破啦？去找針線小子,！

　　 16號巷子是個擁有著共同回憶的地方，這條巷子不長,，但店鋪不少,?？客饷娴氖菚旰退?，在記憶中里,，書店周老板和水果店的奶奶是巷子里最有錢的人物,。往里走還經(jīng)?？吹接腥嗽谧约议T前鋪張涼席，曬上小麥和辣椒,。男孩時時在巷子里跑出跑進,，調(diào)皮搗蛋，讓人又愛又恨,，他的父母都去下田,，平日男孩沒人照料，水果店的奶奶逮到空隙便會帶上個蘋果或者鴨梨來到他的家里,，男孩每次看見奶奶就很激動,，因為有東西吃了。

　　那些天家里只有男孩一人,，無聊透頂,，從窗外望去，他倒是很憧憬對門高叔叔家的生活,。高叔叔有兩個孩子,，哥哥總會讓著妹妹,，一家四口歡聲笑語,。男孩很生氣,，他安慰自己：“我現(xiàn)在一家一口,，床多得睡不過來呢！”

　　男孩的生活還是多彩的，巷子里時不時會有解放軍路過,，他就會跑出來躲在柵欄后面偷看上幾眼,。每個男生小時候都有一個英雄夢,，這讓男孩跑到水果店里找到奶奶：“我長大了也要抓壞蛋,。”奶奶高興,，給了他片西瓜,，男孩心滿意足地模仿著正步,，踏著回家去了。

　　要說家畜,，男孩家看門狗沒有,，倒有一頭老牛關(guān)在后院里,。父親不允許男孩靠近,，那是全家最值錢的東西,，萬一出個岔子,，那就和破產(chǎn)了差不多,。不過,，父親在家的時間里，男孩會和父親一起去山上放牛,，他對牛的價值沒什么概念,，只知道這頭龐然大物力氣很大,，可不能去挑戰(zhàn)它的牛脾氣,。

　　男孩放完牛和父親一起下山,，來到巷子口看到一只花貓。他撲了上去,，把花貓嚇了一跳,。見父親沒注意自己,，男孩繼續(xù)追趕著花貓，花貓躲之不及,，一溜煙跳上矮墻，消失在墻后,。男孩繞著找了半天,，沒見到貓的蹤跡，失落地離開了,。

　　那之后，男孩每天都在巷子口蹲著花貓,，只要它一出現(xiàn)，就要把它抓住,。那貓仿佛是有規(guī)律的,，每天中午準(zhǔn)時出現(xiàn)在那，只不過,，連著三天,，男孩一次也沒抓住是了。

　　男孩家的旁邊有一個停自行車的地方,，粉筆在地上畫著五格,，可以放五輛自行車。即使這樣,，整個巷子里有自行車的人也只有一家,，就是在城里工作的張瘦子，大家都叫他“醋瓶”,。為什么這么叫呢,？因為他老婆很漂亮，是縣里大戶人家的千金,，上街吃飯都提防著別人的目光,。高叔叔看不下去，說了張瘦子一通，他扶著眼鏡,，咧著嘴笑著：“大家都是鄰居,，該防還是得防?！?p>　　正巧不巧,，有天瘦子下班時剛好碰見男孩追貓，追的很猛,，一頭就把張瘦子連人帶車撞翻了,。動靜挺大，把旁邊靠在吊床上睡午覺的周老板都嚇個半死,。男孩起身找不到貓,，也沒多想，徑直跑開了,。

　　瘦子從地上摸著屁股爬起來：“誰家的孩子,，不長眼睛啊,！”

　　當(dāng)天晚上,，男孩正和父母在家吃飯，張瘦子突然找上門來,。父親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估計連男孩自己也不清楚。瘦子擦擦眼鏡,，說男孩下午把自行車撞壞了,，完了還不道歉，逃逸,！父親解釋不成,，壓著火，聽瘦子嘰嘰歪歪叨叨了半個小時才結(jié)束,。那晚上,，男孩被父親關(guān)在自己房間里禁閉，真是損失慘重,，被臭罵一頓不說,，晚飯還沒有吃完,。

　　第二天父親帶男孩上門道歉,，瘦子這才罷休。待到父母準(zhǔn)備下田出門去時,，男孩又溜出來蹲貓,。花貓如時出現(xiàn)在巷口，男孩追了上去,。這次他學(xué)乖了,，不抓貓，跟貓,，跟到它的老窩,，那它就跑不了。沒想到,，男孩和花貓在巷子里追了幾圈,，最后花貓躲進了書店里。周老板放下報紙看見男孩,，問他干什么,，男孩結(jié)結(jié)巴巴說不上來。這時,，花貓?zhí)街芾习逑ド?，趴著睡覺。男孩奇怪地摸著后腦勺,，感覺不可思議,，這么好動的一只貓怎么現(xiàn)在這般乖巧。

　　“這有什么奇怪,，貓是我養(yǎng)的,。喜歡嗎，來,，抱給你摸摸,。”

　　男孩終于摸到了花貓,，從此,，人貓追逐告一段落，每天按時摸貓成了男孩心里的盤算,，他心里美滋滋的,，跟貓玩了一會兒，只見太陽越來越低,，影子越來越長,，這說明爸媽快回來了，得趕緊回家,。

　　周老板的書店開了幾年,，他銷售渠道向來不在巷子里，因為巷里沒幾個人愛看書,，也沒幾個看得懂,。每個月初城里的幾家書店不夠貨了，或者某個不知名的學(xué)會需要書，他們就會來到巷子里找周老板,。這天,，周老板家里運來了臺電視機，調(diào)了幾個鐘頭,，黑白的畫面才勉強顯現(xiàn),。晚上，周老板家里被圍得水泄不通,，電視可是個沒見過的新奇玩意兒,，大家被吸引著，七嘴八舌議論起來：

　　“誒,，畫里那姑娘漂亮,。”

　　“喲,，她提著板磚干嘛呢,？”

　　“什么板磚……那叫大哥大！”

　　男孩坐在矮墻上同樣對電視著了迷,，他爸爸扛著鋤頭從地里回到家,，半天找不到男孩：

　　“這小子人呢，飯都沒做就跑出去,，想餓死他老子,！”

　　隨著年紀(jì)的增長，母親計劃送男孩離開縣里,，去壺州讀書,。這一走，男孩就要離開他最熟悉的巷子,，大概每三個星期可以回來一次,。起初男孩大吵大鬧，說什么也不愿去壺州,，父親受不了,，掄起棍子，告訴男孩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迫于棍子的壓力，男孩答應(yīng)下來,。

　　母親早早地就用麻布做好了個書包,，疊了幾件嶄新的衣服在里面，請高叔叔找人把男孩送到縣里,，再坐汽車去壺州,。臨走那天，水果店的奶奶趕忙跑來,，埋怨說決定要把男孩送走前怎么不告訴她一聲,，男孩去了那么遠的地方，就沒有人陪奶奶說話了,。高叔叔找的人來到,，隨時準(zhǔn)備出發(fā)，奶奶把揣著的兩個蘋果擦了擦遞給男孩,。用了整整一天,，男孩一個人從穎縣來到壺州，開始了他的學(xué)習(xí)生涯,。

　　在學(xué)校的日子里,，男孩交了許多新朋友，見識了不少新事物,。比如什么叫手電筒,，什么叫縫紉機，三個輪子的是車,，四個輪的也是車,。男孩開始發(fā)現(xiàn)，巷子外的世界,，他挺喜歡,。

　　到學(xué)校的第一天，男孩就把身上的新衣服換下來,，又穿上了那件布滿補丁的衣服,。壺州的學(xué)校很大，但建筑不多,，草坪和正在施工的設(shè)施占了很大比例,。學(xué)生們來自壺州下面的各縣各村，自然也有壺州的本地人,，尚還年輕的他們在學(xué)校里很快打成一片,，一同上課、一同學(xué)習(xí),、一同玩耍,。在這樣的大環(huán)境中，男孩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氣氛,，一種學(xué)習(xí)還有愉悅的氛圍,。

　　第一次月假回家，男孩剛進巷子就去找水果店的奶奶,，告訴她自己這幾個月的經(jīng)歷,。奶奶看見男孩笑瞇瞇的,，很想和男孩多說幾句，可她最近身體欠佳,，咳了幾聲,，往里走靠在內(nèi)室的床上。對門周老板也看見了男孩,，隨手遞出去一本只有幾頁的連環(huán)畫：

　　“在學(xué)校識字了吧,？這本書拿去看，不要錢,?！?p>　　男孩回到家里，看見媽媽就撲了過去,。爸爸特地到山腳下的養(yǎng)雞場宰了半只雞,，煲好了湯做了一桌子的菜。吃飯時,，媽媽問男孩為什么不穿新衣服,，還穿著一身舊裝，男孩把飯咽下去抿了抿嘴,，沒說什么,。

　　春夏秋冬輪番交替，晝夜旋轉(zhuǎn)留不住藍天和星辰,。十個月的時間體現(xiàn)出男孩有著讀書的天賦,，他的成績幾乎都是名列前茅。一個下午,，男孩在學(xué)校球場打球,，卻發(fā)現(xiàn)不遠的角落里一個女生被一個高年級的男生欺負。女生的眼里已經(jīng)有了淚花,，男生還在不依不饒,，擺出打人的姿勢。男孩朝男生扔了球,，過去質(zhì)問到：

　　“你在干什么,，欺負一個女孩子?！?p>　　男生打量一遍男孩：“你是誰,，別多管閑事?！?p>　　“這不是什么閑事,，我勸你趕快離開，不然,，我不會告訴老師,，我會在這解決你,。”

　　男生來了脾氣：“兔崽子,，聽你口音,，是穎縣人吧？知道我叔叔是誰嗎,，張德立，縣政府機關(guān)的,，還想和我打架,，怕了吧！”

　　“張德立,？”男孩不屑一顧,，“知道，不就是張瘦子嗎,?！?p>　　男生頭一次遇到不怕他的穎縣人，男孩也頭一次遇到他最不怕人的侄子,。兩人言語越來越激,，最后大打出手。男生一股盛氣凌人的樣,，但真硬碰硬起來不過三招就被男孩打翻在地,，狼狽離開。事情過后,，女生謝謝男孩,，男孩卻不敢直視，害羞了,。

　　一個學(xué)期最后一次月假,，男孩興高采烈地拎著書包跑進巷口，但水果店門上貼著暫停營業(yè)的條子使他頗感奇怪,，印象里水果店的奶奶從不關(guān)門,，今天是什么情況。男孩的爸爸在臥室里打著算盤,，掰著指頭,，男孩十個月的學(xué)習(xí)生活費用花掉了家里半年的收成，媽媽說老師反映男孩學(xué)習(xí)成績不錯,，是個好苗子,，爸爸點點頭：“他學(xué)習(xí)要不好，早把他趕回來了,，還花那冤枉錢,?！?p>　　傍晚，男孩在后院邊喂著老牛,，邊想著周老板丟失的花貓,。那貓很有靈性，可不知道怎么會走丟了,，這下,，男孩再不能體驗到摸貓的樂趣。與此同時張瘦子找上門來,，和男孩父親理論,。原來，張瘦子的侄子向他告了刁狀,，瘦子覺得臉上掛不住,，又來人家家里叨叨。男孩聽到了屋子里的動靜,，進屋和爸爸說明了事情原委,。

　　“這事本就你侄子不對在先，是無善,；在學(xué)校里打架沒打過,，是無用；你為你侄子來辯解,，是無理,。無善無用無理，你們叔侄倆可真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德性,?！卑职謱埵葑诱f到。

　　男孩從來沒有覺得爸爸如此帥過,，但張瘦子也被激怒了,，他扯著嗓子大叫：“老頭，你還想不想在穎縣里面混的,？信不信我……”

　　開門的聲音打斷了張瘦子的說話,，高叔叔在門外聽了半天，最后走了進來：“大晚上這么大聲,，瘦子別過分,，我告訴你，大家都是鄰居,，先別管我們在不在縣里面混,，你要還想在巷里邊待的話，就不要再無理取鬧,，趕快滾,?！?p>　　“算你狠，你們等著,，都等著,！”瘦子碰了灰，離開了,。

　　男孩的爸爸感謝高叔叔來解圍,，高叔叔說瘦子只不過是個跳梁小丑，掀不起什么大浪,。一個星期后,，高叔叔一家要搬去外省，他來道別,，正好撞上這檔子事,。男孩聽到這消息,，想到再見不到對門的兄妹倆,，心里有了點眷戀。

　　凌晨三點的夜是涼的,，巷子內(nèi)外是安靜的,。水果店門上貼的條在風(fēng)中飄蕩，奶奶躺在床上,，永遠離開了這世間,。第二天的葬禮，整個巷子的人都來了,，他們來這送奶奶一程,。男孩緊跟著遠去的棺槨痛哭流涕，在這白色覆蓋的巷子里,，回憶的不止是今天,，更是從前的一切。

　　過了二十天,，張瘦子帶了兩個縣里的人“拜訪”男孩的家,，找了個理由要沒收男孩家的老牛。父親一下子就炸了鍋,，當(dāng)場和張瘦子翻臉,，可瘦子帶著不知道從哪批下來的文件，硬是讓人牽走了那頭老牛,。男孩家失去了唯一的經(jīng)濟保障,，這使父母陷入迷茫。媽媽讓爸爸不要把這事告訴男孩,，不然他會有心理負擔(dān),。

　　可這哪能瞞住觀察犀利的男孩,，他一放假馬上就去瘦子家找張瘦子講理，想不到的是,，張瘦子賣了巷子里的地和房,，和他媳婦到縣城里去住了。在近些年年成不好的情況下,，也為了繼續(xù)上學(xué)讀書,，男孩知道了他接下來要干什么。要減輕家里的壓力,，他計劃在家時到縣里打工,，上學(xué)時就到壺州城里做事，逐漸地,，男孩在世事中慢慢長大,，變得獨當(dāng)一面起來。

　　多年之后,，媽媽問起男孩還想不想當(dāng)解放軍,，男孩肯定回答，那是懲惡揚善,、匡扶正義的英雄,，誰不想當(dāng)。媽媽笑著：

　　“好孩子,，希望你以后夢想成真,。對了，今天你兩個弟弟要從舅舅家回來了,，你去巷口接一下,。”

　　男孩走在巷子里,。是的,，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成了一名警察，正走在16號公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