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倉促,執(zhí)筆吏只能用草書記錄文案,幸好狄仁杰的辨認(rèn)能力不錯,,否則,根本就認(rèn)不出這些鬼畫符,。
【日落前,某與邱林忠抵達(dá)富樂園,,坐在大堂聽曲飲酒,,在場之人均可作證?!?p> 【在鼓聲傳入城南前,,某護(hù)送薛府小郎君來到富樂園,與西市署吏員曹軒至大堂嬉樂暢飲,,在場之人皆可作證,。】
【本公子正在房間里跟小娘子溫存呢,,眨眼的功夫,,一支鳴鏑破窗而入,正中房梁,,嚇得某……白月,、落梅二位娘子皆可作證?!?p> 【婢子一直在大堂內(nèi)彈奏琵琶,,一位公子出千匹紅綃,讓奴奴奏《武媚娘》,,阿奴左右衡量,,還是彈唱了,一時鬼迷心竅,,絕無詆毀天后的意思,,望朝廷切勿怪罪,堂內(nèi)眾賓客均可為證,?!?p> 隨意翻看了幾份口供,,狄懷英失望地?fù)u搖頭,,將文案合上,轉(zhuǎn)身出去了,。
見他離開,,一個執(zhí)筆吏在背后大聲道:“大理丞,這群人該如何處置,?”
狄仁杰停住腳步,。
小吏以為他要留下來主持公道,,面色一喜,卻聽其朗聲道:
“太宗在時,,魏公勸其十思,,時至今日,還有官吏不知道,?”
“魏公說,,憂懈怠,則思慎始而敬終,,慮壅蔽,,則思虛心以納下?!?p> 事實上,,狄仁杰很欣賞王子安,不過,,此時出言相助,,并非有心偏袒。而是因為,,這泱泱大唐,,竟然容不下一個敢說話的儒生,傳揚出去,,定會寒了天下士子的心,。
“那位小郎君說的沒錯,五色使人盲,,眼盲之人,,可看不到潛藏在暗處的危機(jī)?!?p> 說完,,他不再理會臉色漸白的執(zhí)筆吏,甩袖而去,。
小吏急忙叉手行禮,,目送狄仁杰離開,沉聲道:“大理丞說的是,,等忙完公務(wù),,某一定多讀書?!?p> 流外官位卑權(quán)重,,需要經(jīng)過考核,才能夠任職,在沒有找到更好的出路前,,沒人愿意得罪上官,,哪怕兩者分屬不同的機(jī)構(gòu)。
見事情平息,,站在原處等待的薛牧,,暗自松了口氣,對那個身穿深綠襕袍的中年文官,,心懷幾分感激,。
“鄙人一時心急,說錯了話,,還請兩位莫要怪罪,。”
這家伙倒是能屈能伸,,在王勃點明身份后,,瞬間收聲,將希望寄托在那個六品官身上,,又見事不可為,,直接拱手道歉。
王勃懶得搭理他,,隨意瞥了一眼,,便領(lǐng)著薛牧朝人少的角落走去。
身后,,一道清麗的身影緩緩跟隨,,引來無數(shù)視線。
“那小娘子是你的相好,?怎么一直跟著,?”王勃神色不悅,低聲道:“趕緊打發(fā)她走,,某有正事要跟你商量,。”
聞言,,薛牧眼角一陣抽搐,,心想:不久前,你這廝還嚷嚷著要成為鄭都知的入幕之賓,,怎么換個地方,,就變成這樣了?
“子安兄,,你真不認(rèn)識她,?”
王勃神色一肅,,理所當(dāng)然道:
“某睡過的姑娘多到數(shù)不清,,看誰都覺得眼熟,,當(dāng)然不知道她是誰?!?p> 這話半真半假,,當(dāng)年他在平康坊有不少相好,但身后那小娘不一樣,,姿容卓絕,,哪怕匆匆一瞥,今生都不會忘記,。
但是,,為了在新友面前維持住自己的格調(diào),王子安只能說得夸張一點,。
“她就是鄭都知,,你醉酒之后,這姑娘還哀嘆自己福薄,,無緣跟大唐奇才談?wù)撛娫~之道呢,。”
經(jīng)過短暫的相處,,兩人早已熟絡(luò)起來,,薛牧當(dāng)然知道這家伙在故意賣弄。
一念及此,,他先拍了拍王勃的肩膀,,轉(zhuǎn)而揶揄道:“問題不大,剛才你們兩個不是面談了幾句嗎,,鄭都知也算如愿以償了,。”
王勃動作一僵,,楞在原地,,半天憋了一句:“二郎,你怎么不早說,,真是害苦我了,!”
“理念之爭,豈能視作兒戲,?這可是子安兄醉酒時,,親口所說的,酒后吐真言啊,?!?p> 此刻,薛牧感覺自己被先賢大儒附體,恨不得化身孔夫子,,教化一下這個喝大酒,、逛花樓的家伙。
“兩位在說什么,?”薛牧身后,,衣衫輕薄的小娘子柔聲道。
堂堂花魁,,矜持一點不好嗎,,非要跟著,難道偷聽到什么了……
子安兄,,你這家伙也是,,不知道低調(diào)做人的道理嗎,難怪高中語文書里總結(jié):王勃英年早逝,、懷才不遇,。
如此性格,活該撲街,!
在心中吐槽了幾句,,薛牧轉(zhuǎn)過身來,鎮(zhèn)定地說道:“鄭娘子,,莫非你還想跟子安兄談?wù)搰??要知道,這里可是武侯鋪,,耳目甚多,,恐怕不太合適?!?p> 他可不想讓花魁娘子牽扯到兇案之中,,先不提她會不會泄露消息,能否起到作用,,才是關(guān)鍵,。
河?xùn)|薛氏不缺人脈,必要時能從官府那邊弄來內(nèi)部情報,,可以看作硬實力,,而王子安與曹軒二人,能出謀劃策,,只要中途不出意外,,調(diào)查下去,應(yīng)該能有所收獲,。
總而言之,,事關(guān)重要,,薛牧不想增添風(fēng)險。
就在此時,,鄭娘子抬起嫵媚多情的俏臉,,柔聲道:
“阿奴應(yīng)丹娘之邀,來此暫住幾天,,為富樂園多招攬些生意,,沒想到卻發(fā)生了這種事,,若不能查清真相,,心中難安?!?p> 她狀似正常的話,,讓薛牧心生警惕,一個花魁而已,,竟然會關(guān)心一個素未謀面的恩客,,不,或許死者都不是來富樂園吃花酒的人,,可能是偶然經(jīng)過時被殺害,,亦或者被拋尸于此,再者,,長安城水渠相互勾連,,無法排除暗流將尸體沖來的可能。
“當(dāng)時,,兩位談興正濃,,奴奴本想過來打聲招呼,卻不小心聽見小郎君說到什么邪祟,、玉石……”
不等她說完,,站在一旁的王勃突然開口,他壓低聲音,,說道:
“鄭都知,,你醉了,子不語怪力亂神,,有些話可不能妄言,。”
好,!
不愧是子安兄,,滿心惦記的美人就在眼前,卻能做到心如止水,,跟我在行令時遇到的那群舔狗相比,,真可謂云泥之別啊,。
若非鄭娘子正看著自己,薛牧早已把這些話說出口了,。
“行兇之人自有官府追查,,況且,太子殿下都派出金吾衛(wèi)從旁協(xié)助了,,想必離水落石出之時,,可以計日而待了?!?p> 不是他王子安不憐香惜玉,,而是這些女子的話真假難辨,想使點手段哄人開心,,簡直就是信手拈來,,所以,天曉得花魁娘子說的話,,哪句真,、哪句假,明確拒絕才是正解,。
稍作沉默,,鄭娘子行了個肅拜禮,輕抬蓮步,,直接離開了,。
薛牧有些擔(dān)心,忍不住問道:“她不會四處亂說吧,?”
“說了又怎樣,,誰信?何況,,像她們這種花魁,,根本不想跟官府、命案這類麻煩事扯上關(guān)系,,避都避不及,,怎么可能亂說?!?p> 王勃神色篤定,,看上去極為可靠。
既然如此,,為何她剛才會那樣,?
也許是猜到薛牧接下來想要說的話,王勃笑道:“或許是都知娘子童心未泯,、心生好奇,,或許這并不是邪祟殺人,,而是有人假托鬼神之名,干些見不得人的勾當(dāng),?!?p> 談及正事,薛牧瞬間失去了開玩笑的興趣,,嚴(yán)肅道:
“如果死者是前往富樂園的客人,,那她確實有可能是兇手,若死者是其它身份,,就找不到殺人動機(jī),,因此,當(dāng)務(wù)之急是想辦法弄清死者是誰,,往后必須依托家族勢力了,?!?p> 直到現(xiàn)在,,兩人只知道虢國公的幼女死在了青龍坊,遠(yuǎn)不如京兆府,、萬年縣了解的多,,至于那條至關(guān)重要的線索,隨著骨玉破碎消失,,徹底斷了,,如今根本找不到著力點。
“子不語怪力亂神,,那群老儒恨不得把夫子說的話,,刻在天下眾人身上,若是動用到河?xùn)|薛氏的關(guān)系,,難免會引起有心人的注意,,到時候?qū)⒂绊懩阋院蟪鍪恕⒆龉??!?p> 聽完王勃的話,薛牧微微點頭,,嗯了一聲,,顯得頗為沉默。
不過,,王子安說完,,又揚起下巴,幸虧快速反應(yīng)過來,,環(huán)視周身,,確認(rèn)無人窺探之后,,才低語道:“太子賢還是沛王時,某就在王府中擔(dān)任博士,,多少還有幾分情誼,。”
說到“幾分”時,,這家伙神色得意,,在薛牧看來,絕對不是指字面意思,,而是故作矜持,。
當(dāng)初,為了給沛王助興,,王子安寫下《檄英王雞》,,討得李賢欣賞,卻因此觸怒了圣人,,被免去官職,、逐出長安,而今沛王成為太子,,見到曾經(jīng)一起吃喝玩樂的老師,,絕對會盡力彌補。
王勃收起放蕩輕佻之后,,確實值得信任,,甚至可以引為依仗,只聽他低聲分析道:
“從今晚的情況來看,,平時眼高于頂?shù)慕鹞嵝l(wèi),,是在配合京兆府調(diào)查這幾宗命案。而且,,他們不惜得罪高官子弟,,沖入富樂園拿人,定然是得了太子的授意,,因為長安城只有他才有這個權(quán)力,。”
既然話都說到這個地步了,,薛牧當(dāng)然知道王勃想要表達(dá)什么,,而今,太子殿下監(jiān)國,,子安兄又與其有舊交,,只需要稍稍運作一下,就能光明正大地插手此事,。
“弟尚未及冠,,這件事就拜托子安兄了,,感激不盡?!?p> 求人自然要將姿態(tài)放低,,況且王勃待自己不薄,又是長者,,薛牧鄭重的行了個叉手禮,。
雙手剛懸空沒一會兒,就被拉了下來,,耳邊傳來王勃的埋怨聲:“二郎,,你我之間還客氣什么,這行酒令沒幫你擋下來,,某自然要補償,。”
“邪祟殺人,,調(diào)查這件事,,說不定能告訴天下士子——其實,孔夫子的話不能全信,?!?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