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東宮使者離開衙署之后,，大家心照不宣的伸筷開吃,，邊吃邊聊，氣氛頗為融洽,。

　　事實上,，衙門小,，倒也有個好處，那就是規(guī)矩極少,，只要按時上班打卡,，其他萬事好商量,。

　　“薛主事，龍朔年間至麟德年間的軍檔秘案,，吾等已經(jīng)整理完畢,。”

　　說話者是校書郎張哲,，負責?？卑笭约皩⑵浞珠T別類的事宜,。

　　“辛苦了,，本官以茶代酒，敬張校書一杯,?！毖δ僚e杯。

　　“分內(nèi)之事,、分內(nèi)之事……”

　　古人說,，食不言寢不語。

　　但是,，肚子里有了美食,，心情自然會變好，在這時候,，邊吃邊談,，可以提升工作效率——據(jù)說,，宰相們也喜歡這么做,，很多軍國大事就是在吃喝笑談中拍板而定了。

　　“事到如今,，應該還剩下乾封,、總章、咸亨,，共計十一年的密檔未曾整理,，諸位再辛苦一陣，爭取在本月下旬完工,?！?p>　　說完，薛牧夾了一塊驢肉,，大口咀嚼起來,，到底是御廚手藝，肋排用黃酒蒸得糟爛,，卻還有一絲嚼勁,，一口下去,，立刻化為熱流涌向四肢百骸。

　　“某知,?！?p>　　“行?！?p>　　幾個負責整理案牘的官員或點頭,，或微笑，但都沒有放下筷子,。

　　正所謂,，上有所好下必甚焉，身為司丞的王勃,，天生不喜被禮法束縛,，手下的官員自然也是如此行事。

　　如果換成御史臺這種監(jiān)察機構(gòu),，估計開飯之前,，還要聽領(lǐng)導訓話，而且吃飯時也不能走動,、說話,，刻板至極。

　　此刻,，薛二郎正惡意滿滿的猜測著,，因為在他看來，御史都是屬狗的,，逮誰咬誰,。

　　就在這時，一名祖籍嶺南的同僚放下筷子,，笑著問道：

　　“諸位可曾吃過西江料,？”

　　得，談完政務,，又開始說起家鄉(xiāng)美食了,，只聽那家伙繪聲繪色描述：

　　“那簡直是人間美味，必須選用上等的西江豬肩肉,，將其剁碎之后,，加上蔥和香醋去腥解膩，放在竹籠里蒸煮,，最后下進油鍋里炸……”

　　聽著聽著,，薛牧揉了揉半飽的肚子，決定再吃一碗黍子,。

　　待那位同僚說完,，有官員放下筷子,，自傲道：“這算什么，鄉(xiāng)間野食罷了,，以某之見,，還是我江南特產(chǎn)的白龍臛最為鮮美，乃世間珍品,?！?p>　　每次廊下就食，這群來自五湖四海的年輕官員就開始互懟,，從家鄉(xiāng)的風土人情,，談到奇聞軼事、以及美食,。

　　而每次遇到這種事,，薛牧都會豎起耳朵，默默聽著,，若是聽到什么令他心動的美食,，就偷偷記下來，待回府之后,，立刻命人去請廚師,，滿足口腹之欲。

　　此時此刻,，這位江南籍官員,，似乎是擔心來自其它地方的同僚沒有聽說過白龍臛，洋洋自得道：

　　“待到桃花盛開時節(jié),，江中鱖魚最為肥美,，去市集買來一尾，剔除骨頭,，放入砂鍋熬成肉羹,，只有色白味厚,，方可被稱為白龍臛,。”

　　聞言,，一直默不作聲的薛牧將菜名暗自記下,。

　　接下來，眾人開始七嘴八舌地說起了家鄉(xiāng)美食,，名字一個比一個花哨,，什么纏花云夢肉、御皇王母飯,、漢宮棋……害得薛主事含淚再添一碗黍子,。

　　“黃四娘家的雪嬰兒,，堪稱人間一絕，不可不嘗,?！?p>　　劉希夷不甘示弱，提前報出明晚燒尾宴上要吃的菜品,。

　　“什么,？”

　　不知為何，薛牧想到了《西游記》中,，唐僧初見人參果時的景象,，以及百姓易子而食的傳言。

　　轉(zhuǎn)念又想,，今年關(guān)中風調(diào)雨順,，并沒有發(fā)生什么旱澇災害，糧食順利入倉,，誰家敢吃……

　　見薛主事臉色一僵,，遲遲不語，再聯(lián)想到自己剛剛說的話,，劉希夷就知道他誤會了,，趕緊解釋道：

　　“薛郎莫要亂想，此菜是由蛙肉制成,，制作時,，需將細豆粉糊在蛙骨上，下鍋油炸定型,，因為出鍋后顏色依舊雪白,、狀若白胖嬰兒，才得名雪嬰兒,?！?p>　　“某知?！毖δ咙c點頭,。

　　不過，他心里還是難以釋懷,，這名字……細思極恐,，旋即沒了胃口，放下筷子等待其他同僚吃完,，一同離席,。

　　而目睹了全過程的劉希夷神情緊張，決定將那道特色菜肴取消掉，以免引起薛主事心中不快,。

　　“二郎,，如今大家都說了一道美食，也該輪到你了,?！?p>　　為了拉近關(guān)系，一名官員學著王司丞,，稱薛牧為二郎,。不過，誤打誤撞,，也算化解了場面上的尷尬,。

　　十數(shù)道視線落在身上，有種趕鴨子上架的感覺,，薛牧下意識地想說：

　　“醋芹算嗎,？”

　　在他的記憶中，為母守孝的三年里,，因為禁止食用葷腥,，能吃到的、最美味的東西就是醋芹,。

　　但為了避免自己社會性死亡,，薛牧將嘴邊的話咽了回去，改口道：

　　“清涼卯羹吧,，河東特產(chǎn)的兔子肉質(zhì)緊實,，制成肉羹后，再放入丁香,、胡椒,、西域小茴香熬煮，直到膠結(jié)成塊,，再切碎放涼……”

　　“想必這道菜耗資不菲,，畢竟用了這么多貴重的西域香料?！?p>　　“確實,，近幾年隴右戰(zhàn)事緊張，西域之物連番漲價,?！?p>　　從美食轉(zhuǎn)到邊疆戰(zhàn)事，我大唐官員的腦回路就是如此跳脫,，

　　此時，薛牧環(huán)顧四周，暗自松了一口氣,，心想：總算糊弄過去了,。

　　就這樣，眾人又隨意閑聊了一陣,，然后三三兩兩地散去,，回到各自辦公的地方，開始做休沐前的最后工作,。

　　薛牧走進格子門,，見擺在房間內(nèi)的香爐停止了工作，隨手拿起一根木棍,，輕輕撥弄爐內(nèi)的香灰,。

　　不多時，被壓滅的明火慢慢變得通明起來,，薛牧按照記憶中的流程,，從銅盒中取出一粒麝香丸，放入云母片上,。

　　青煙裊裊,，醒神的香氣漸漸濃郁，讓人得到輕松,，薛主事踱著步,，走到書架旁，取下一本關(guān)于隴右戰(zhàn)事的軍檔密檔,。

　　隨手一翻,，發(fā)現(xiàn)這竟然一份隨軍總結(jié)——簡略描述了大非川之戰(zhàn)的部分經(jīng)過。

　　其實,，這份案牘本該呈交給兵部留檔,，卻因撰寫人官職不高，加上戰(zhàn)局突變,，所以,，當兵敗的噩耗傳回長安后，朝廷各部根本無暇顧及其它事情,。

　　于是,，它被人遺忘在了角落。

　　【咸亨元年,，吐蕃調(diào)兵北上,，攻陷西域十八州，圣人急命右衛(wèi)大將軍薛仁貴為邏娑道行軍大總管,，統(tǒng)兵十萬往擊吐蕃,?！?p>　　看到這里，薛牧心生驚訝,，因為這正是他想要找的東西,。

　　隴右、吐蕃,、薛仁貴……

　　將這些名字串聯(lián)起來,，就是值得深思的好故事！

　　于是,，他坐回軟榻上,，認真翻閱起案牘：

　　【天軍屢戰(zhàn)屢勝，薛總管覺吐蕃兵多將廣,，欲抓緊時機,、速戰(zhàn)速決，遂,，親率先鋒軍追敵,。】

　　【又因輜重車馬不便行往,，留副帥郭待封率兩萬人守護輜重,、糧草，令其于大非嶺上憑險置柵,，構(gòu)筑工事,，使之成為進可攻退可守的前沿陣地?！?p>　　【先鋒軍于河口遭遇敵人,，吐蕃軍猝不及防，大敗,，傷亡甚眾,，損失牛羊萬余頭，薛總管乘勝進占烏海城,，以待后援,。】

　　【郭待封自恃名將之后,，不服管制,，擅自率后軍繼進，未能及時與主帥會合,。行軍途中,，論欽陵以二十余萬之眾邀擊其部，郭不能抵敵,，輜重,、糧草盡失,，致薛總管被迫退保大非川?！?p>　　內(nèi)容戛然而止,，撰寫者并沒有記錄接下來發(fā)生的事,。

　　不過,，距離那次軍事行動已經(jīng)過去了五年，薛牧自然知道結(jié)果——

　　唐軍大敗,，幾乎全軍覆沒,，而正、副統(tǒng)帥僅以身免,，只能與論欽陵約“和”而還,，后方守軍則從河源退至赤嶺一帶。

　　暗嘆一聲可惜,，薛牧懷著沉重的心情,，走到書架旁，繼續(xù)尋找起自己感興趣的案牘,。

　　時間慢慢過去,，日晷上針狀陰影指向:申時三刻。

　　忙碌了約一個半時辰,，升平司內(nèi)的官員感覺有些疲乏,，準備喝口茶歇息片刻，與此同時,，在后廚工作的胥吏們,，也同樣辛苦。

　　只見某間寬敞的大廳里,，擺著一座容量驚人的巨型烤爐,，旁邊則堆放著一盤盤點心，看其形狀,、大小,，應該是用了模具。

　　蜂蜜餡曼陀樣夾餅,、酥油炸響鈴,、芝麻巨勝……

　　顯然，這些甜品全是供應給升平司官吏的午間點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