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香,、熏陸香,、沉香,、白檀香,、安息香,、白漸香……
七彩琉璃瓶中,,擺放著一粒粒樣式精致的香丸,,而外束各色披帛的小娘子低聲交談著,,俏臉上的期待與笑意,幾乎要滿溢出來了,。
“二郎,,你快過來,看看這個怎么樣,?!被镒诱惺质疽狻?p> 此時此刻,,薛牧像個孤兒一樣,,正無所事事地把玩佩玉。
畢竟,,周圍盡是些女眷,,他感覺甚是尷尬,但耐不住佳人的催促,,只好把身子湊了過去,,敷衍道:“娘子若覺得行,買就是了,?!?p> 鄭都知柳眉倒豎。
見狀,,薛牧心道一聲不好,,念頭急轉之間,便想到了彌補之法,,趕緊出言贊嘆:“此物甚好,!”
反正,不管認不認識,,先夸了再說,。
然而,鄭娘子皺了皺眉,,追問道:“好在何處,?”
很好,又成功殺死了一個話題……薛牧一陣無語,,他一個少年郎,,哪里知道眼前這東西好在什么地方。
不過,,男人一張嘴勝過天下鬼,,薛二郎深吸一口氣,表情浮夸地嗅探香餅,,信口胡謅道:“此香清新,,可以助長文氣,,有詩為證?!?p> 說著,,他叉手作沉思狀,一邊徐行,,一邊吟唱:
“坐我以靈室,,爐中一篆香?!?p> 說到此處,,眉頭恰到好處地皺起,仿佛在斟酌后文:
“清芬醒耳目,,馀氣入文章,。”
鄭都知默默無言,,似乎在說:你繼續(xù)表演,。
“咳咳……某只有這么多淺薄之見了,望娘子不吝指教,?!?p> 薛牧臉皮薄,尚不能做到那種任爾東西南北風的程度,,見佳人表情戲謔,,瞬間裝不下去了,只能改口,。
“詩不錯,你新作的,?”
都知娘子最擅長評鑒詩歌,,亦能做到見多識廣,因而,,薛牧誤打誤撞,,用一首新詩成功轉移了注意。
最近,,薛二郎抄詩抄得麻木了,,早年為了應付考試,所背過的雜詩越用越少,,但效果不錯,,不,何止效果不錯,,那簡直是無往不利,,堪稱揚名立萬的終南捷徑?。?p> 當然,,雜詩抄完了,,完全可以放下節(jié)操,去薅詩仙李白,、孟浩然,、白居易等未來詩壇大家的羊毛。
一念及此,,薛牧感覺有邪魔外道在耳邊蠱惑自己,,心道:薛二郎啊薛二郎,做個人吧,,給后人留條活路,。
稍稍愣神之后,他強行將雜念拋諸于腦后,,故作矜持地說道:“嗯,,可還能入娘子之耳?”
古有陳王曹植七步成詩,,傳為千古美談,,而他,河東薛牧一生不弱于人,,只需叉手沉思,,即可吟出一首新詩。
可惜,,花魁娘子知他心意,,始終表現得不冷不淡,又見薛牧滿臉期待,,像是等待夸獎的稚童,,直接別過臉去。
你這是什么表情,,為何沒有星星眼,?薛二郎內心有些崩潰——以前,可從未出現過這種情況,。
這時,,鄭都知抬起纖手,舉著掛在蹀躞帶上的割肉小刀,,沒好氣道:“下次再擺出一副敷衍了事的樣子,,我就殺了你。”
“喏,?!?p> 薛牧叉手回應,盡顯嚴肅莊重,。
“此物是百合新香,,乃宮中秘制之物,放在香爐中用凈炭烘,,那是暴殄天物,,放在隨身香囊、亦或者掛到束帳流蘇上,,才算物盡其用……”
此刻,,一身男裝打扮的花魁娘子侃侃而談,頗有大家風范,。
世間最尷尬的事情,,莫過于沒有搞清楚情況,就開始恭維,,然后再被人當面點出來……
回首望去,,只見那些姿色上佳的貴族女眷,個個掩面輕笑,。
完了,,社會性死亡雖遲但到,薛牧只恨自己剛才為什么要出這個風頭,。
不久前,,店內的小廝被鄭都知隨意打發(fā)走了,可尋覓面脂香料的貴女們還在,,她們眼睛尖,,稍作分辨就認出薛牧是個貨真價實的郎君,但卻沒有點出,,分明是不愿意追究,。
于是,薛牧坦言道:“在下不學無術,,讓各位姑娘見笑了,,慚愧,、慚愧……”
香鋪之內,,除了混進來的某人之外,都是小娘子,,因此不必顧忌禮法,,有姑娘性格大方,笑著打趣道:“你是哪家的小郎君?婚配否,?”
薛牧求救似的看向鄭都知,,希望她站出來說幾句。
然而,,希望落空,。
要知道,煮熟的鴨子飛不走,,而河東薛二郎這種窘態(tài)可不常見,。
半個時辰后,兩人在胡人店主的相送下,,離開香鋪,。
扮相簡約硬朗的花魁娘子走在前方,而薛牧手捧數件雕花木盒跟在后面,,滿臉無奈,。
“好不容易才休息一天,竟然不得清閑,,可悲可嘆……”
某人喃喃低語:“等明天回了官署,,定要向諸位同僚請教一下御妻之道?!?p> 畢竟,,在升平司任職的官員,個個堪稱老油條,,放浪形骸起來,,車速比太宗皇帝的御馬“夜照白”還要快。
出了香鋪,,二人又往玉器肆走了一遭,,自古就有君子佩玉的說法,今夜要去平康坊赴同僚之宴,,哪有空手前去的道理,?
因此,薛牧與鄭娘子商議之后,,決定選一套玉佩送給劉希夷,。
萬年縣,東市,,西北二街口,。
拐過彎,行人漸漸稀少,,遠遠就看到一面旗幟高高懸掛——玉器肆,。
怪不得行人漸稀,畢竟,尋常人家誰舍得買金器玉石,,而錦衣華袍之中,,有兩道身影最引人關注——
兩個身穿男子衣冠的人在耳鬢廝磨。
此時,,身穿褐色缺胯袍的花魁娘子頓住腳步,,輕聲問道:“二郎,你與那位同僚關系如何,?”
“關系尚可,。”薛牧心中不解,,但未曾多想,,徑直答道:“升平司初立時,殿下授我選點官吏之權,,因此與其有過一面之緣,。于是,我與子安兄商議之后,,招他做了一個錄事官,。”
“此人乃今年春闈的進士,,文采斐然,,想來娘子也應當聽說過,叫劉希夷,?!?p> 薛牧又補了一句。
那夜,,程齊之與這家伙在酒宴上起了爭執(zhí),,雖然當時鄭都知不在場,但事情確實在煙雨閣發(fā)生,,作為東道主,,她應該有所耳聞。
況且,,幾人也曾在武侯鋪中見過,。
“有印象,此人約莫二十上下,,面白少須,?”
鄭娘子語氣中帶著篤定。
聞言,,薛二郎搭住他的肩膀,,順口夸贊道:“娘子好記性,劉錄事時年二十五,,乃永徽二年生人,。”
“你一個朝廷命官,,擺出這副輕佻嘴臉,,不怕被御史彈劾?”
鄭都知看似在斥責,,但俏臉上滿是笑意,,顯然是對薛牧的恭維很受用,笑著提議道:“二郎,,奴奴聽說東市玉器肆內新收了幾塊藍田美玉,,不如買下一塊,送給你那位同僚當做賀禮,?”
今年春闈,,共取四十五名士子為進士,其中年長者足有六十余歲,,而其他人也大多在五十歲上下,。
三十老明經,五十少進士,。
這句話所言非虛,,確實道盡了儒生們的艱辛,這劉希夷能在二十五歲成為大唐進士,,可謂前途無量,,所以鄭都知對他有所耳聞。
“可,?!?p> 這時,薛牧也猜出了花魁娘子的心意,,直接點頭應允,。
見狀,鄭都知以為他并未理解自己的用意,,從身側摟住薛牧,,輕聲叮囑:“薛郎不可自矜身份,而看輕同僚,,要與他們處好關系,。”
“勞娘子費心,,某已知曉,?!?p> 薛牧笑了笑,他自然知道這個道理,,平日里也愿意與諸位同僚走動,,但聽聞枕邊人關心自己,心中一暖,,反手將都知娘子攬在懷中,,全然不顧路人異樣的眼光。
“娶妻當娶賢,,古人誠不欺我也,。”
他有感而發(fā),,下意識地忽略了尚未謀面的未婚妻——東宮少詹事之女,。
而鄭都知輕扭身子,象征性地掙扎了幾下,,也就由著薛牧了,。
妻?
她只想當個別宅婦,,留在意中人身邊侍奉,,若是可以,能為薛牧延續(xù)血脈,,就再好不過了,。
溫存片刻,恢復理智的花魁娘子嬌聲哄道:“別鬧,,我們一同進去吧,。”
“唯,!”
薛牧故作鄭重的叉手行禮,,然后貼身耳語道:“它日另立門府之時,家中瑣事就全仰仗娘子了,?!?p> 此時此刻,他眼中只有花魁娘子一人,,早已將禮法忘得一干二凈,。
鄭都知抬頭,靜靜地凝視薛二郎,,眸子清亮,。
“娘子不信?”
“我北人風俗如此,,專以主婦把持門戶,,為夫訴冤,、代子求官,車乘填街衢,,綾羅盈府寺,,人事多由內政……”
薛牧滿臉認真,生怕出生吳越之地的鄭都知不信,,準備再說幾句,可是佳人忽然踮起腳尖,,在他耳邊低語:“奴奴知道郎君心意,,今夜不是特意陪你去赴宴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