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主將進到房中,康君立單膝跪地,叉手施禮道:“參見三郎君?!?p> 王恪用大步走進寢室,對侍衛(wèi)微微點點頭,沉聲問道:“君立,,他們怎么樣了?”
康君立躬身應(yīng)道:“他們一早就醒來了,,每人食了一晚粥羹,,午后換了金瘡藥,精神尚可,。醫(yī)官老秦說他們沒有內(nèi)傷,,也沒傷到筋骨,左右將養(yǎng)就是了,?!?p> 王恪用說道:“很好,你退下歇息吧,,讓那兩個小婢在外堂伺候便是,。”
康君立應(yīng)道:“喏,?!鞭D(zhuǎn)身退下了。
王恪用向床榻走了兩步,,兩個沙陀兒心驚膽戰(zhàn),,想掙扎起身向父親大人行禮。王恪用威嚴的一擺手,,說道:“罷了罷了,,躺下吧,明日我要啟程回新城,,跟你們說幾句話,。”
他低頭看著存璋,,沉聲問道:“存璋,,你責(zé)怪為父,,總是呵斥你們,從無溫言笑語么,?”
存璋靠在靠枕上,,眼睛上裹著布巾看不見,但養(yǎng)父的積威何等厲害,,他顫聲說道:“是,。。,。是進通那么說,。”
王恪用冷哼一聲,,說道:“你怕是也那么想吧,。”
存璋低聲說道:“兒不敢,?!?p> 王恪轉(zhuǎn)頭看著進通,說道:“你少不更事,,這么想我不怪你,。”他轉(zhuǎn)身坐到一個小榻上,,轉(zhuǎn)過身面向兄弟倆,。他身材雄偉,盤膝坐在小榻上,,如同一座山,,居高臨下俯視兩個小兒。
沉思片刻,,父親說道:“世上哪有父親不愛兒子,,但是有君子之仁愛,有婦人之仁愛,。如你等之頑劣,,若一味寵溺,不加管教,,長大以后騎不得烈馬,開不得硬弓,,不能戰(zhàn)陣殺賊,,反被賊所戕,這不是仁愛,,這是坑害你們,,你們可曉得么,?”
兩小兒垂首應(yīng)道:“兒曉得了?!?p> 王恪用繼續(xù)說道:“我不管你們是什么出身,,進了王家門,就是沙陀人,。我們沙陀人和這些內(nèi)地人不同,,他們耕田牧馬,讀書經(jīng)商,,平安一世,,那是我們求而不得的。
我們在桑干河畔耕田,,在五臺山下牧馬,,可這是塞下,沒有皇帝保護我們,,沒有王法為我們主持正義,,我們的一切,都來自于我們的駿馬彎弓,?!?p> 進通低聲說道:“陳昰那廝似乎不是這么說的?!?p> 王恪用冷冷看著進通,,沉聲問道:“他又是何說辭?”
進通哪敢看養(yǎng)父的眼睛,,垂首說道:“他說,,我們的一切都是天子給的,是范希朝公,、柳公綽公這些強人給的,。”
王恪用冷笑一聲,,說道:“他說的也不算錯,,天子給了我們安身立命的神武川,那也是我們拿性命換來的,。
今日我們父子私下就說句大不敬的話,,我們就是天子的一條猛犬,為天子撕咬獵物而生,,若哪天我們的牙齒不再鋒利,,四爪不再迅猛,天子要我們何用,?
想取代我們,,獻媚天子的人比比皆是,,我們的四周,就是群狼環(huán)伺,。
如果我們有一絲一毫的軟弱,,那些吐谷渾人、黨項人,、契丹人,、六棱山的昭武九姓人、振武軍的韃靼人,,契苾部鐵勒人,、五臺山東面那些跋扈軍鎮(zhèn),就都會撲上來,,搶光我們的羊馬,,搶光我們的土地,掠走我們的妻女,,讓我們受盡屈辱,,無家可歸。
連我們的朋友,,朔州的稽落胡,、橫野軍的五姓鐵勒,李思摩和李思結(jié)部回紇,、奉誠軍的奚人,、歸義軍的李思忠部回紇都會遠離我們,難道天子會管我們的死活么,?”
存璋堅定的說道:“我絕不會讓他們得逞,。”
王恪用搖頭道:“口中逞強,,又有何用,?朝廷那些官兒,如王卞,、陳昰,、李煒等人,可以靠口舌取富貴,,你們見識過他們的厲害,。可我們不能,,我們沙陀男兒的美德不是口若懸河,,而是剛毅木訥,馬快矢疾,。
在沙陀三部,,榮耀和財富只能來自于弓馬,不是文章華美,,算賬精細,,更不是靠出身高貴。即使你們是我的兒子,,如果你們軟弱無能,,一樣會被勇士鄙視恥笑。
君立,、阿儼他們狠狠揍你們,,是因為你們的弓馬連他們的零頭都不如,他們15歲就上陣殺賊,,馬踏賊陣,,所向無前,你們吶,?
為父的官職和威望,,也不是來自于你們的祖父王仆射,而在于我出生入死,,神箭無敵,。為父自幼眇一目,可是我苦練箭法,,終成絕技,,威震塞下。
你們眼不盲,、心不瞎,,四體健全,若荒廢藝業(yè),,連為父也不如,,你們?nèi)绾伪Pl(wèi)神武川,如何保護你們的親人,?又如何在我沙陀三部安身立命,?難道讓君立、阿儼,、萬進,、庭裕他們笑話你們一輩子么?技不如人,,這是男兒的奇恥大辱,。”
存璋掙扎著坐到榻上,,垂首說道:“大人,,兒知錯了,,從今往后,兒一定勤習(xí)弓馬,,不給沙陀王氏丟人,。”
王恪用看了他一眼,,緩緩說道:“但愿你說到做到,。”
進通忽然說道:“我們的敵人,,不僅來自塞下吧,,內(nèi)地也有不少人和我們過不去?!?p> 王恪用點點頭,,說道:“這次你們也看出來了,為了阻止我們開府大同軍,,他們什么手段都使出來了,。為了構(gòu)陷王氏,他們竟敢戕害無辜童子,,脅迫官員和公人,,做了多少傷天害理的歹事??墒侵灰覀兊墓R強大,,天子信任,他們什么手段都沒有用,?!?p> 進通低聲問道:“大人是如何得知真兇就是聶記?”
昏黃的燈火下,,王恪用威嚴的臉上竟然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容,,他溫和的說道:“我就知道你有很多疑問,索性一并給你說清,,讓你們明白沙陀王氏的艱難,。”
停了一下,,他繼續(xù)說道:“這次你們幫著安慶史公查案,,很是出了些力,也吃了不少苦頭,。你們做的很好,,雖然你們還年幼,閱歷淺薄,無法堪破重重迷霧,,找到真正的敵人,。但你們不愧沙陀男兒本色,無論多么艱難,,你們堅持到底,,寧死不向不義低頭,為父很是欣慰,。”
這是王恪用第一次溫言夸贊兩個兒子,,存璋趕緊乖巧的說道:“全是阿耶平素教導(dǎo),。”
王恪用罕見的笑出聲來,,罵道:“你個頑童也學(xué)會嘴滑了,,你若是真的聽從教導(dǎo),箭法何至于這么差,,在醉紅樓,,你一箭就能重創(chuàng)陸貞六,讓他動彈不得,?!?p> 存璋羞愧的說道:“兒一定發(fā)奮努力?!?p> 王恪用沉吟了一會兒,,繼續(xù)說道:“你們在驛站查案,為父在太原城也沒有閑著,。在我看來,,能夠在風(fēng)谷山驛連殺6人,還不露絲毫馬腳的,,只有兩股勢力,。
其壹,是驛令,、市令,、驛尉、平準令這些驛站官府,;其貳,,就是聶記柜坊。所以我在城中,,暗中布置下人手,,把這些人查了個遍,疑點慢慢集中到聶記柜坊。
我王家和聶記有太多銀錢往來,,沙陀軍金曹郭崇韜,,專門在太原王邸管理往來賬目。
有一日,,他無意中向我提起一件事,,風(fēng)谷山驛的賭坊,就是聶記在幕后暗中支持,。我才恍然大悟,,以本朝禁賭之烈,索根發(fā)那些潑皮如何能公開設(shè)賭抽頭,,早充軍發(fā)配了,,若是聶家提供保護,就解釋的通了,。
聶家一邊設(shè)賭騙人,,一邊給賭客放高利貸,不但兩頭賺錢,,還便于控制驛中商戶,,吞并人家的產(chǎn)業(yè)?!?p> 存璋打了個寒顫:“這聶家真是人面獸心,。”
王恪用搖頭道:“賈人之性,,一向如此,,倒也并不稀奇。由此我就想到了,,扈地甘氏既然欠下巨額賭債,,就只能向聶記借貸還錢,扈真珠之死必然和聶記有牽連,。
只有聶記柜坊可以脅迫扈真珠,,如果威脅要吞并他家的產(chǎn)業(yè),就算讓他在雨夜之中去馬廄,,他也只能前去,。”
進通問道:“孩兒還是想不通,,我聽尹公說起,,我們王家在聶記柜坊存了30萬緡錢,是他們的大金主,,聶記為何要陷害我們吶,?”
王恪用撫著胡須,,緩緩說道:“此事說來話長,簡單的說,,聶幕閏那個老女人可謂是手眼通天,,她和太多權(quán)貴有銀錢往來,這我不得而知,。
但我知道太原府的公廨本錢就全由她管理發(fā)放,,各級官吏每人以多少錢為本金,交聶記經(jīng)營,,年息約和本金相等,,所收利息分月按人發(fā)給,名月料錢,。對于太原府和太原縣大部分清苦官吏,,這些月料錢就是養(yǎng)家糊口的根本,比如風(fēng)谷山驛這些官員,。
她為何陷害我們?只有一個解釋,,那就是太原府的逼迫,。太原府的公廨使錢,這是一筆太大的生意,,僅太原府尹一人,,歲入就不下十萬緡錢,整個太原府官員的本金,,自然遠遠大于王氏存在聶記的三十萬緡錢,。
一旦太原府命她歸還公廨本金,她就會立即倒賬,,只能關(guān)張大吉,,還要吃上官司傾家蕩產(chǎn)?!?p> 進通目光炯炯,,這些天來,他一直覺得真相就在眼前,,卻怎么也抓不到,,現(xiàn)在終于就要真相大白,他如何不興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