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元坊，李家外宅,，一大早太原府從事李煒就來看望小妾秦氏,。

　　李家是太原本地人氏，也是一個官宦世家,，祖父曾經(jīng)做過洛陽令,，父親以陳州司馬致仕。到他這一輩,，不尚功名,，雅好圍棋，日日沉迷于黑白世界,，直到38歲才以門蔭入仕,，也只是府衙一個清談陪侍之官，說白了,，就是伺候府尹下棋的,。

　　不過他這個人功名心不重，倒也并不遺憾,，他最大的心病,，就是不惑之年依然膝下無子。李家三代單傳,，總不能到他這一輩絕了后,，對不起祖宗啊。

　　他的夫人出自太原王氏，是天下聞名的名門望族,，他這點功名也是沾了王家的光,。其妻性忌峻刻，決計不許他納妾,，就這么耽擱到了中年,。

　　還是太原府衙中的同僚好友，給他羅致了一個小戶人家秦氏女,，背著家中河?xùn)|獅吼,，在道元坊置了外宅，去年秦氏終于有了身孕,，把個大棋士喜的眉開眼笑,。

　　李煒生性謹(jǐn)慎，外宅的事上尤其小心翼翼,，一直到現(xiàn)在家中還一無所知,。不僅家中瞞的緊，整個太原城,，知道他外宅的也沒有幾個,。

　　只是秦氏妊娠反應(yīng)劇烈，舉止有異,，嘔吐不止,，性情也大變?？砂牙顭槆樀牟惠p,，生怕胎兒有失，慌忙請了東市穩(wěn)婆韓氏照料,。

　　這韓氏干凈體面,，手腳麻利，伺候產(chǎn)婦更是經(jīng)驗豐富,，幾劑藥石下去,，秦氏立見好轉(zhuǎn)，讓李煒安心不少,。加之韓氏辦事精細(xì),，說話乖巧，口風(fēng)卻很嚴(yán),，不長時間,，就和秦氏成了閨中密友一般，李煒也很放心,，將秦氏交給這穩(wěn)婆照料,。

　　韓氏也算盡心,，隔個三五日就來照顧，調(diào)理膳食,，伺候湯藥,，把個秦氏敷衍的熨熨帖帖，幾日不見就心中不安,。

　　這一日,，正是同僚好友陳昰的母壽，無論如何也推脫不過,，不過去福昌坊之前,，李煒先去了道元坊看望秦氏。

　　如今秦氏浮腫盡去,，面色紅潤，精神健旺,，胃口也好,，李煒很是欣慰，老來得子,，說什么也是上天眷顧,。

　　秦氏尤嗜酸，這是產(chǎn)子之象,，二人十分歡喜,，一邊說笑，李煒一邊還親手喂了小妾幾顆早熟的青李,，也算是閨中之樂,。

　　正在這時，門子回稟韓氏登門來訪,。李煒吩咐快請,，不一刻，韓氏笑瞇瞇的登堂見禮,。

　　對這個婆子,，李煒也并不拿大，李家子嗣就在這個婦人身上,，他哪敢怠慢,，言語一向都是十分客氣。

　　秦氏也自歡喜,，連忙命丫鬟搬了杌床,，請韓氏坐在榻前。

　　秦氏撇了李煒,，拉著韓氏的手說道：“四娘,，這幾日腹中胎動的緊,，夜間也躁動不止，似乎要提早出來一般,，這怕不是好事吧,。”

　　韓氏笑道：“這只能說胎兒強壯,，精神完足,，如今夫人調(diào)理的這般康健，產(chǎn)婦之中也是魁首,。只要小心些,，無有磕碰，老身擔(dān)保誕下白胖麟兒,?！?p>　　旁邊李煒笑的合不攏嘴，連聲致謝,，又囑咐了丫鬟幾句,，這才站起身來，說道：“有些公事要應(yīng)酬,，四娘你們且說些閑話,，李某去去就來?！?p>　　韓氏躬身送了主家離去,，這才拉著秦氏的手說道：“老身也是過來人，越是到臨產(chǎn),，越是憂心,。若夫人實在焦躁，我這里有一劑保胎丸藥,，服食下去,，保管母子平安?！?p>　　秦氏微笑著說道：“四娘的藥,，總是好的?！闭f著吩咐丫鬟燙了黃酒,。

　　不一刻，丫鬟托著黃酒上來,，韓氏取出一個黑漆小函,，拿出一顆殷紅丸藥托在掌心，一手端著紅漆酒碗,，親手伺候秦氏服下,。

　　韓氏噓寒問暖,，陪著秦氏又說了些閑話，這才起身告辭,。秦氏戀戀不舍,，苦留不住，這才命丫鬟代為送客,。

　　一切顯得祥和而又平常,。

　　福昌坊，陳家賓客已經(jīng)絡(luò)繹不絕,，陳宅內(nèi)外一片喜氣洋洋,。只是世上哪有十全十美，正當(dāng)賓客到齊,，壽宴開席之時,，一隊骯臟畜車忽然出現(xiàn)，沿著福昌坊大道逶迤而來,。

　　遠(yuǎn)遠(yuǎn)就有惡臭襲來,，陳宅之外的閑漢小兒紛紛哄笑起來，紛紛避讓,。壽誕之日過畜車,，這可不是什么吉利事情,，陳家仆役掛不住了,，一個頭發(fā)花白的老管事排眾而出，迎面攔住畜車,。

　　車隊不得已停了,，從畜車上跳下一個身材高瘦，面色微黑的家伙,，戴著吐谷渾垂裙帽,，又用黑巾捂住口鼻，似乎是為了遮擋臭氣,，卻讓人看不清面目,。那老管事沒有注意，連拉車的牤牛也用布巾掩住了口鼻,，難道牛也害怕臭氣不成,。

　　不遠(yuǎn)處的道旁，一個乞丐倚在坊墻之下,，天寒難耐,，燃起了一堆枯草取暖，濃煙向四處蔓延,。

　　老管事大聲呵斥道：“哪里來的腌臜潑皮,，不知道人家老太君正在辦壽宴么,，在人家門前過糞車，這不太過了些么,?！?p>　　那豬倌兒樂呵呵的說道：“這是畜車，可不是糞車,，翁翁不可亂說,。”

　　老管事臉色鐵青,，大聲說道：“畜車也是一樣,，你等實在是無禮?！?p>　　豬倌兒奇道：“又沒給某發(fā)過請柬,，如何知道你們何時辦壽宴，哪條王法不容車輛通行此路了,？”

　　輜車之中,，群諸的叫喚越發(fā)尖利，掙扎越來越烈,。

　　老管事更加厭惡,，大聲說道：“現(xiàn)如今跟你們講的分明，陳宅正在辦壽,，你等繞路而行吧,。”

　　豬倌兒也不耐煩起來,，大聲說道：“府前大道不許過畜車,，常樂坊出了竊案封道，不走這里,，你讓我如何到得東市,，快快讓開?！?p>　　車中豬群躁動的更加猛烈,，如同宰牲之前的嚎叫一般，車輿四壁被撞的咚咚作響,，幾輛畜車都在顫抖,。

　　四周閑漢哄叫起來，老管事上了幾歲年紀(jì),，耳聾眼花,，卻沒注意到異常，依然噴著唾沫星子大喊：“陳家是太原府官員,，你個賤坯也敢在陳宅門前撒野不成,，再不滾了出去,，立即鎖了見官！”

　　豬倌兒也動了怒氣,，同樣大聲喊道：“官宦人家就不講王法么,，爺爺走的是陽關(guān)道，又不是闖進(jìn)私宅,，礙得你陳家何事,，快快讓開，讓某過去,，誤了時辰,，某可賠累不起?！?p>　　陳家童仆見到老管事和豬倌兒爭執(zhí)起來,，也都惱了，提著大棒出了宅門,，向道上涌來,。四周閑漢更加歡喜，這等好戲可不常見,，今日竟然撞上一樁,。

　　那豬倌兒見幾個惡仆迎面走過來，頓時怯了,，大喊道：“殺人啦,！當(dāng)官的當(dāng)街殺人啦！快跑??！”一面轉(zhuǎn)身就跑,。

　　幾個車夫和伙計見惹了禍?zhǔn)?，畜主也跑的不見蹤影，哪敢在這里停留,。紛紛跳下車來,，大呼小叫的四散逃竄，把個一干閑漢小兒笑的興高采烈,。

　　5,、6個惡仆提著棍棒，氣勢洶洶的逼過來,，事主卻跑的干干凈凈,，幾輛骯臟畜車孤零零的停在道中，就在這時,，意外發(fā)生了,。

　　車輿之內(nèi)沸騰起來,，群豬的嚎叫如同屠宰場，甚至壓過了喧囂的街道,，輿板如同打鼓一般,。看看支撐不住,，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輿廂碎裂，破木四處亂飛,。

　　車中的豬群翻滾著跌到車下,，撞做一堆，又嚎叫著爬起來,，紅著眼睛,，呲著獠牙，發(fā)了瘋一樣在街上亂竄,。

　　幾個悍仆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就被迎面撞了個四腳朝天，撕心裂肺的叫喊起來,。街上的閑漢哪里見過如此兇悍的惡豚,，嚇的拔腿就跑，互相撞在一起,，跌的滿地打滾,。豬嚎人喊，婆婦童子的哭叫混雜在一起,，福昌坊頓時如同炸了鍋一般亂成一團,。

　　第二個車輿，第三個,、第四個車輿先后崩碎,，30余頭瘋豚在街道上橫沖直闖，肆意踐踏,。不僅如此,，四鄰八家的看家犬也瘋狂的咆哮起來，沖到街道上狂奔亂竄,，所到之處,，橫掃千軍，絕無一合之?dāng)常?p>　　只有那陳宅老管事,，依然奇跡般的站立在街道中央,，街道上四處亂竄的畜類，居然沒有一個撞到他身上，也算個不大不下的異數(shù),。他目瞪口呆的看著街面上發(fā)生的一切,，涎水順著口角流淌也忘了擦拭，他心智迷亂,，根本就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以為只是一場噩夢。

　　更大的噩夢在他眼前發(fā)生了,，那些瘋狂的豬群犬群,，四處亂飛亂跳的雞鵝，竟然像有人指引一般,，匯到一起,，變成了一股畜生的洪流，從大門處沖進(jìn)了陳宅,。

　　大宅門之內(nèi),，也迅速的沸騰起來，可以想象里面的人仰馬翻,，和街道上并無不同,，只是宅中更狹窄，賓客更多,，熱鬧更大,。

　　牽著馬站在正覺寺山門前的沙陀兒，已經(jīng)笑得前仰后合,，恨不得在地下打滾兒,，驚得戰(zhàn)馬不安的在地上亂踏。不遠(yuǎn)處,，那點燃枯草取暖的乞索兒,，正掩面而過，強忍著笑,，臉都憋的青紫了,，只是向兩兄弟瘋狂眨眼。

　　進(jìn)通指著存璋大笑道：“知道你前世是何等物什了,，你定是一頭肥豚,，這一世見到甜食就追著跑,，就如前面那些豚犬一般,。”

　　存璋狠狠一腳踢過去,，卻無論如何罵不出來,，他已經(jīng)捂著肚子笑瘋了。

　　一直到畜生的狂飆全部涌進(jìn)陳宅，宅中里爆發(fā)出驚天動地的躁動,，兩兄弟才勉強止了笑,，牽了馬，向福昌坊西門而去,。街上已經(jīng)哼哼唧唧,，四仰八叉，丟棄的鞋襪,，釵簪雜物,，破木欄板，腰帶褡褳四處都是,，一片狼藉,。

　　整個福昌坊大道已經(jīng)如太原東市一般，能活動的人都涌出宅院,，向陳宅方向張望,，瘋狂的大笑此起彼伏，最終匯成了歡樂的海洋,，就如同滑稽戲班子挪到坊里一般,。

　　兩兄弟一邊開懷大笑，一邊擠出東門牌樓,，這才跳上戰(zhàn)馬,，向道元坊方向而去。

　　和福昌坊的沸騰與喧囂不同,，道元坊卻安靜祥和,，這里大多住的是小戶人家，哪里有福昌坊那么多娛樂消遣,。

　　兩個沙陀兒緩轡行在道元坊大道上,，只有馬蹄鐵踏在道上的的作響，對這異樣的安寧,，兩人都有些不太適應(yīng),，畢竟剛從狂熱之中逃出來。

　　就在這時,，街道深處傳來一聲驚天動地的慟哭,，有婦人瘋狂的哭嚎從遠(yuǎn)處傳來：“蒼天啊。,。,。上一世做了何等惡孽啊。,。,?；畈怀衫病,！?p>　　存璋和進(jìn)通相視一笑,，正要催馬向前看個究竟，或者說享受一下復(fù)仇的歡樂,，身后忽然想起一聲低沉的喝令：“快走,！”

　　轉(zhuǎn)頭一看，正是十將張萬進(jì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