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通已經(jīng)好久沒有饑餓的感覺了,，但他最懷念的，還是太原醬羊蹄,。
感恩四郎君,，把這美味作為軍用口糧,，雖然不多,，但總算保住了他最后一絲留戀,。不過就算省著吃,，到新城的時候也只剩下巴掌大一塊,。
狗從馬前跑過,，戰(zhàn)馬一個激靈，進通措手不及,，居然把這最后連皮帶骨的羊蹄掉到了泥地上,，騎術(shù)實在是稚嫩。
他要跳下馬撿起來,，顯然狗比他有優(yōu)勢的多,，一條母狗閃電一樣把這塊肉叼走了，引來了猛烈的追逐,，一群狗立即為這塊肉廝打起來,，狂吠驚天動地。
這讓進通剛剛進新城就感到不快,，這哪里是個城,，分明就是個骯臟大村。
圍墻是沒有包磚的夯土墻，看起來像一片方頭方腦的土山,，進了城門,，就像進了牛羊肆，騷臭撲面而來,。
街面上到處是人畜糞便，污水橫流,，如果不騎馬簡直無法落腳,。道路已經(jīng)被滿城臟兮兮的狗占領(lǐng)了，一群一群的劃分著領(lǐng)地,，為每一塊骨頭英勇戰(zhàn)斗,。
沿著城中主干道，新城市在東南角,，牙城在北面,。西面則是一坊一坊的民居，低矮的加草黃泥墻,，只有官員私宅才有屋瓦,，大部分民居都是草頂。
這是一座軍城,，居住在這里的大部分都是沙陀軍家屬,，只有南市是胡漢商人。和大石所有市肆一樣,，這里也有王者,，新城市的王者，是昭武九姓那些拜火的家伙,。
城中最大的建筑群還是沙陀兵馬使衙,，高厚的圍墻加上沉重的牙門，形成了一個城中之城,。牙城主干道是青石路面,，兩側(cè)種植著榆樹、槐樹和柳樹,，還有暗溝排下水，顯得比外城干凈整潔的多,。
牙城里有一個大校場,，邊上就是軍營和馬廄，足足可以容納5千人馬,。
府衙正堂兩側(cè)的廂房都是公廨房,，是文武僚佐生活工作的地方。正堂后面是后堂閨閤，李氏一族居住在后堂院落中,，個別親信幕僚在這里也都有臥榻之處,。
和雁門關(guān)內(nèi)的府邸不同，這里的后堂院落沒有長長的回廊,，沒有軒敞,，沒有假山花園，沒有荷花池和水榭,。這里每一個院落都是寬敞的大院子,，種著棗樹和楊樹，因為華麗的后堂是沒辦法乘馬的,。
每一座院落都有馬廄,，沙陀人的日常生活根本就離不開馬！
在后堂閨閤中地位最高的,，當(dāng)然是沙陀軍之首王國昌,，他不在這里的時候，夫人秦氏就是后堂之主,，也就是王恪用的母親,，進通的祖母。
地位次一等的,，就是王國昌的幾個兄弟,，恪用的叔父輩。意志如鐵,，堅決捍衛(wèi)沙陀的王盡忠繼任沙陀三部兵馬使,，忠于大石天子的王友金和勇猛善戰(zhàn)的王德成是副兵馬使。
王德成,，就是太原四郎君王恪修的生父,，不過王德成父子要走出這個府衙了，他們還有更大的重任要肩負(fù),。
蔚州是王氏最早擔(dān)任刺史的一個州,，執(zhí)宜公和國昌公都擔(dān)任過蔚州刺史。與王氏激烈爭奪蔚州的是吐谷渾白義誠部,，這老家伙進塞比較早,，占據(jù)了清塞軍四周水草豐美的草場，他也擔(dān)任過多年的蔚州刺史,。
王國昌要想控制蔚州,，就不能讓白義誠這樣有實力的吐谷渾部落成為蔚州刺史，一旦白義誠和赫連鐸這兩個吐谷渾部聯(lián)合起來,，是完全可能動搖王氏在雁北三州的優(yōu)勢地位的,。,。。那時候新城還姓不姓王就不好說了,，王氏是絕不能讓這種情況出現(xiàn)的,。
所以，就算王家得不到大同軍節(jié)度使,，也不能失去蔚州,，王國昌在長安，就一直為蔚州的職務(wù)安排奔走,。
一方面,，他表奏比較中立的蘇佑擔(dān)任蔚州刺史，另外他希望讓他的兄弟王德成擔(dān)任天寧軍使,，讓他的從子王克修擔(dān)任奉城軍使，而蔚州橫野軍的回紇,、拔也古,、同羅、習(xí),、仆固五部鐵勒,，是王家世代的好友。
這樣,，王家就能將云州和蔚州兵馬牢牢掌握在手里,，就算王家得不到大同軍節(jié)度使，別人也奈何沙陀軍不得,。
地位僅次于這些長輩的就是進通的父親王恪用了,。
王恪用還有2個兄長，王恪儉和王恪讓,，一直隨侍在王國昌身側(cè),。一旦王國昌出任大同軍節(jié)度使，按例要留親子宿衛(wèi),，擔(dān)任長安神策軍職務(wù),，這也是變相的人質(zhì)，是朝堂制約地方節(jié)度使的一個小把戲,。
就是說短期內(nèi)恪儉和恪讓是回不到新城的,。
恪用還有幾個同輩族兄弟，恪恭,、恪寧,、恪柔、恪勤等等,，兄弟中弓馬最杰出的就是恪讓和恪用,。當(dāng)二兄不在新城的時候,，恪用就是晚輩之首，這是塞下的規(guī)矩,，榮耀和權(quán)力屬于勇武者,。
恪用最愛的是幼弟恪寧，他雖然年齡幼小,，但是為人仁孝,，侍奉長輩和諸位兄長十分恭謹(jǐn)，沒有人不愛這樣的孩子,。
對這些親屬,，進通還要慢慢辨認(rèn)，他熟悉的,，只有養(yǎng)父和他身邊的一些沙陀親衛(wèi),。
王恪用最終還是收留了高文集，命他在賬下聽用,，家眷也安置在新城之中,。
王家不喜歡孤家寡人來投奔的家伙，來自遙遠(yuǎn)北庭的智慧是,，只有全家和沙陀軍綁在一起的人,，才是值得信任的，老高無意之中對了王家的胃口,。老高還有一樣本事,，也是王家看重的，此人識文斷字,，在沙陀軍中,，這也算是一項技能。
綺珠和綠珠兩個小婢,，直接送給了秦老夫人,，伺候起居。在深宅內(nèi)院之中,，再見面就不太容易了,，但是少年人還不太懂情義，存璋和進通都沒什么觸動,，只是綺珠淚水漣漣,，有些不知所措。
存璋和進通是最后參拜養(yǎng)父的,，兩兄弟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登堂拜父,。
養(yǎng)父照例問了問弓馬，兒子們謹(jǐn)慎回答,，話題漸漸說到太原城中之事,。兩兄弟心中不免有些得意,，對懲治陳昰和李煒，養(yǎng)父是默許的,，而此事做的恰到好處,，又天衣無縫，足以讓那兩個官兒痛徹心骨,。
誰知話還沒有說完,，王恪用就咆哮起來：“兩個臟心臟肺的豺狼，報私怨竟然報到人家老母,，和沒出世的嬰孩身上,，天良何在！真真是沙陀軍的恥辱,，王家的敗類,！”
暴怒的王恪用解下腰間革帶，把兩兄弟抽的滿地翻滾,，哀嚎不止,。
一直到兩人一個鼻青，一個臉腫,，養(yǎng)父才把革帶隨手扔到榻上,，厲聲喝道：“王家,，是忠勇之家,，最恨不敬老，不憐弱,，背信棄義的奸詐狠毒之徒,。你們今日傾害別人的老母弱子，明日別人也會報復(fù)你們的老母弱子,，人不是禽獸,，混賬東西！”
兩小兒忍著全身的痛爬起來,，跪在地上躬身聽訓(xùn),。暴怒的養(yǎng)父滿面猙獰，怒吼如老虎咆哮,，滿庭親衛(wèi)都心驚肉跳,，王恪用越說越怒，掄起革帶又狠狠的抽了兩兄弟一頓,。
好容易熬過了父親的怒火,，兩兄弟忍著痛被趕了出來。
康君立在廊下當(dāng)值,，不敢言語,，只是同情的看著他們,。庭外史儼卻迎上來，笑呵呵的說道：“敬镕也挨了揍,，還是替你們挨的,，正一肚子怒火，你們兩個要小心了,?！?p> 王存璋怒火萬丈，一腳把進通踢翻在地,，罵道：“沒用的賊雀兒,，爺爺怎么會信你這個蠢東西，早晚被你害死,！”
盡管當(dāng)晚進通和存璋兄弟爆發(fā)了激烈的戰(zhàn)斗,，胸懷寬廣的存璋第二天還是帶進通登上了他的宮殿。,。,。那是一座木塔，也是這座城中的最高點,。
牙城中有一個小小寺廟,，這是王家的家廟，供著不知名的菩薩,，廟里只有一個老僧,。
在雁北地區(qū)幾乎所有府衙后堂都有這樣的小寺廟，并沒有什么稀奇,，稀奇的是小廟后面有一座木塔,，高6丈，比新城門樓還高,。
這里是新城最高點,。。,。也是存璋的宮殿,，在這里，他是孤獨的帝王,。
這木塔不知道存在多少年了,，執(zhí)宜公建新城的時候就存在，王家人見怪不怪,，如果不是戰(zhàn)爭,，誰也懶得往上爬。
進通跟著存璋一直爬到塔頂,，啊,。,。。在無限的春風(fēng)里,，他沉醉了,。
太壯美了！春天的塞下簡直就像天堂一樣,，極目遠(yuǎn)望,，北面能看到六棱山，南面是連綿的恒山山脈,，龍首山,、翠微山和夏屋山巍然聳立，直插蒼穹,。桑干河由西南向東北奔騰而去,，渾河從恒山深處向西流淌，在新城西面與桑干河交匯,。
漫山遍野的羊馬在吃草,，遠(yuǎn)遠(yuǎn)看去，小的像一粒粒褪了皮的麥子,，桑干河和渾河流域的方整農(nóng)田點綴在其中,。遠(yuǎn)處的水陂湖泊清亮如明鏡，映照著藍(lán)天白云,，讓人分不清天上人間,。
能夠看到的邑落，只有東面渾水兩岸的安邊鎮(zhèn),、大羅鎮(zhèn),，西面是桑干河?xùn)|岸的神武鎮(zhèn),、司馬鎮(zhèn),，像四顆小星星拱衛(wèi)著中央的新城。
遠(yuǎn)處的山中林木密布,，薄霧中顯出一層層的青黃色,，不知名的鳥在林中驚飛而起，成群結(jié)隊,，直插云霄,，深山之中，似乎能聽到熊羆的咆哮,，這是一個生機勃勃的世界,。
存璋大叫起來：啊。,。,。啊,。。,。聲音在廣闊的山川天際回蕩,。進通害怕起來，生怕驚動天上白云間的菩薩,，他向上伸出手,，似乎能摸到神佛的足履。
大,，本身就是最強烈的美,。
這個家真好啊，在這一刻,，進通忽然明白了,，為什么王家拼命的戰(zhàn)斗，為什么不惜代價也要得到大同軍節(jié)度使,，為什么他們每一個人從幼年時代就磨礪弓馬,。沒有人不愛這片山川，沒有人不害怕失去這個家園,。
剛剛進城時的不快蕩然無存,，他像每一個沙陀男女一樣，深深的愛上了這里,，愿意為這片沃土流盡血汗,。
存璋指著城外的原野，輕輕說道：“看,，這就是神武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