嗣昭問道:“那么,。,。。你不離開駱駝谷天王寺么,?”
秙頭陀嘆息道:“大力長者是稠禪師所創(chuàng),,雄霸塞外,強部俯首,,雖說如今衰敗了,,總要有人送它最后一程。老朽已經(jīng)過了花甲之年,,除了幾個徒兒,此生再無牽掛,就在這里了此殘生吧,?!?p> 嗣昭說道:“大師告訴我大力長者的秘密,小子深德之,,有所請托,,不能不應(yīng)??墒谴髱熑绾蔚弥煜聦y,,又如何得知沙陀王氏能夠。,。,。成霸王之基吶?”
秙頭陀默默輟了一口熱水,,嘶啞著說道:“老朽雖然茍活于蠻荒,,但也并非不知世事,如今的大石是什么樣的天下,?官吏苛刻,,私債征奪,賦稅繁重,,胥吏乞斂,。良民替逃人差科,凍無衣,,饑無食,,病不得醫(yī),死不得葬,,冤訟不得伸,,這和桀紂世界有何不同?”
嗣昭搖頭道:“我本世界汾州太谷縣賤籍,,若不是養(yǎng)父搭救,,怕是全家死于溝壑?!?p> 秙頭陀說道:“百姓哀嚎于道路,,逃竄于山澤,夫妻不相活,,父子不相救,,如此天子,安能穩(wěn)坐龍庭,,他屁股底下,,怕是一座火山口,。”
他冷笑一聲,,繼續(xù)說道:“這些年來,,浙東大饑,百姓硙篷實為面,,蓄槐葉為齏,,饑民推裘圃為首作亂。戍卒寒苦,,久不歸家,,是以有龐勛之役,百萬百姓死于刀鋸,。
去歲河南大饑,,百姓無所依投,坐守鄉(xiāng)閭,,待命溝渠,。可就是這樣,,州縣不但不蠲免兩稅,,還要大征天子貢及三司使錢,督趣甚急,,動加捶撻,。百姓撤屋伐木,雇妻鬻子,,只得供使酒食之費,。。,。如此種種,,實不忍言。
最近兩歲,,長城內(nèi)外還算風(fēng)調(diào)雨順,,府庫也并不充盈,若有水旱,,怕是指不上大石君臣,。到那時,郎君以為,,邊塞男兒還能忍受么,?”
嗣昭驚的目瞪口呆,磕磕絆絆的說道:“以大師之意,,真到了那時,,這長城內(nèi)外,。。,。又該如何,?”
秙頭陀淡淡說道:“塞下胡漢諸部,控弦之士不下20萬,,自古稱天下精兵,鮮卑拓跋氏,、大石王氏以此取天下,,誅安史,焉知佛祖不會再降英雄,,鬧海屠龍,,以拯蒼生吶?”
嗣昭驚的目瞪口呆,,大張了口發(fā)不出聲,。
從他誕生之日起,他就受過無數(shù)天子之苦,,沒有落過半分天子之恩,。他只有對毗沙門天的崇敬愛戴,對萬里之外的人間至尊,,他從來就沒有半分敬意,。
他是沙陀養(yǎng)育,聽父輩祖輩的大不敬之言不要太多,,從來就不是忠臣孝子,。若有一天他要持弓矢而戰(zhàn),也是為了沙陀三部落,,為了神武川這片神佛之土,。
可是要說有一日,拿起弓矢與天子戰(zhàn),,他卻從來沒有想過,,那是不可能的。歸根結(jié)底,,沙陀軍是天子之兵,,王氏是天子之臣,哪有以臣背君的道理,。
這些大逆不道之言,,從秙頭陀口中隨意說出,嗣昭如遭五雷轟頂,,半天沒有緩過勁來,,喃喃說道:“不愧是稠禪師后人,。。,?!?p> 秙頭陀沉默了一會兒,才說道:“笑傲天子,,那終究是一時意氣,,應(yīng)時乘勢,魚華為龍,,那才是豪杰所為,。”
嗣昭顫聲問道:“大師如此瞧得上我王氏,,又是為何吶,?”
秙頭陀說道:“大同、振武,,鮮卑京北六鎮(zhèn)故地,,彎弓之士雖然剽勇,卻桀驁不馴,,諸部互不相下,,難成大氣。若有英雄如太武帝,、郭汾陽輩,,威壓群豪,混一雁北,,則天下不足平,。
破六韓氏,不過一鎮(zhèn)卒,,依然能擾動天下,。沙陀王氏,根植大同,,已歷五世,,功勛卓著,官大爵尊,,威名赫于天下,,實為塞下第一家,豈是破六韓氏可比,。
若天下太平,,王氏不過大同一豪強,若是天下變亂,京師動搖,,塞下百姓不依靠王氏,,又指望誰人吶?”
嗣昭大叫道:“所以大師以門徒相托,,借王氏之力,,恢復(fù)大力長者之威么?”
秙頭陀苦笑道:“稠禪師之業(yè),,自我絕矣,。。,。郎君請跟我來,。”
老行者緩緩站起身來,,嗣昭困惑的跟著站起來,秙頭陀肅手道:“請吧,?!闭f罷,他轉(zhuǎn)過身,,向殿后走去,。
嗣昭只得跟在后面,一老一少走出大殿,,向后山走去,。走出大殿,嗣昭向四處看了一眼,,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昨日到了天王寺已經(jīng)天黑,看不甚真著,,現(xiàn)在才知道,,這寺廟太大了,大的人不可想象,。
樹林遮擋,,根本看不到寺院外墻,三進(jìn)大殿之外,,依稀可以看到一條條長街巷陌,,層層疊疊的破敗僧房。只是2百年風(fēng)雨,,大部分已經(jīng)房倒屋塌,,廢墟被埋在一人高的蒿草之中,讓嗣昭想起桑干河西岸的雞鳴三城,。
蟬鳴不疾不徐,,四周不僅有蛇狐出沒,,甚至有鹿群啃食野草。野鹿根本不怕生人,,兩人腳步橐橐,,絲毫不打擾它們悠閑徜徉。
在荒廢的街巷左轉(zhuǎn)右轉(zhuǎn),,不知何時到了一個破敗的院落,,梁柱木料早已不見,只露出夯土房基和柱基,。墻垣早已倒塌,,殘余的墻基不足2尺,院中荒草瘋長,,到處都是野獸糞便,,看來這里早已變成了飛禽走獸的家園。
秙頭陀帶著嗣昭走進(jìn)院落,,院中有一口枯井,,青石井臺,年深日久,,連青苔都沒有,,顯然廢棄已久了。
劉訓(xùn),、周密,、郭金海、安重霸4個黑衣兇漢盤膝坐在四角,,見兩人走來,,四人一齊向師父行禮。
秙頭陀擺擺手,,說道:“罷了罷了,。”領(lǐng)著嗣昭走到井沿,,嗣昭俯首向下看,,井深2丈有余,卻是枯井,,青磚壘砌,,井沿上有麻繩勒磨的痕跡,轆轤車早就不見,。
秙頭陀對嗣昭說道:“跟著我下去就是,。”說罷,撐著井沿井壁下到井中,,身手之敏捷快速,,不啻少年人。
嗣昭扒著井沿向下看,,老行者下到井下丈八,,一閃身不見了。嗣昭明白了,,那是一道橫井,,井深光暗,很難發(fā)現(xiàn)那么深的地方還藏著秘密,。
見秙頭陀消失在黑暗中,,嗣昭也跟著下了井,看到橫井盡頭有燭光,,他沿著橫井又爬了丈許,,跳進(jìn)一個地窖,卻半天沒有爬起來,,嗣昭驚呆了,。
只見眼前珠光寶氣,隨意堆置在四壁,,不知凡幾。大塊金珽一層層堆在地上,,一串串制錢早已斷了麻繩,,其余犀角象牙,玳瑁珊瑚,,明珠奇香,,數(shù)不勝數(shù)。至于錦緞綾絹,,絲蘿紋繡,,早已朽壞不堪,一碰即碎,。
這竟然是一個寶窟,!
嗣昭從來沒有想過,人間竟然有如此之多的寶藏,,一時間心旌動搖,,不能自己。
秙頭陀把手中火燭放到一個金盤上,,嘶聲說道:“大力長者為盜2百余年,,所得財物不計其數(shù),只是多經(jīng)兵燹,內(nèi)盜外奪,,散亡不可勝計,,如今只剩下這一窟。若郎君疑我,,就把這些財帛贈與沙陀王氏,,以為將來用兵之資,郎君以為如何,?”
這廢棄的天王寺實在是神奇,,奇聞怪事層出不窮,嗣昭如在夢中,,簡直不敢相信世上還有這等好事,。
秙頭陀見他半跪于地,目光呆滯,,知道他一時氣滯,,痰迷了心。他一把拉起嗣昭,,喝了一聲:“癡兒,,貪蟲蒙心,還不醒么,!”
嗣昭這才一怔而醒,,滿臉通紅的說道:“慚愧,慚愧,,無功不受祿,,沙陀王氏怎么能拿這么大一筆財寶?!?p> 秙頭陀搖頭說道:“這財寶不是王氏的,,是將來沙陀王天下,為大力長者揚名所用,。王氏若想報恩,,就拼命去奪取天下吧,4個劣徒,,就托付給仆射公了,。”
嗣昭大禮參拜,,叩首道:“小子寧死,,不負(fù)大師今日之言?!?p> 秙頭陀笑道:“這就對了,?!蓖A艘幌拢耪f道:“我有一老友,,陘山釋道欽,,是得道高僧,頗善文辭,。
郎君若念老朽有方寸之善,,就完成稠禪師的遺愿,建成石幢子,,請道欽師把大力長者銘記于上,,如果能名流后世,老朽就感激不盡了,?!?p> 嗣昭大禮參拜,恭謹(jǐn)?shù)膽?yīng)道:“謹(jǐn)遵鈞命,?!?p> 秙頭陀笑道:“好了,我們上去吧,,在這金銀之地呆久了,,不免心生邪惡。你的葡萄酒實在是美,,今日我們就大醉一場,,也算是臨別之樂?!?p> 二人順著井壁攀爬,,重新回到烈日驕陽之下,黑衣兇漢簇?fù)碇焕弦簧?,回到大殿。嗣昭取出背囊中的肉脯胡餅,,精釀美酒,,眾人喝的酩酊大醉?p> 第二天一早,黑衣僧們已經(jīng)把財物收拾停當(dāng),,足足有5輛車馱載,,都是雙馬挽駕的重型輜車,車轍重重陷在土地中,。
秙頭陀盤旋坐在破敗的大殿階下,,把破陶碗扣在地上,用木箸敲著陶碗高聲而歌:“憐而百姓無所知,,不識振武阿秙師,。,。?!?p> 4個黑衣僧拜伏階下,,泣不成聲,哭的驚天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