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蚱蜢巴巴的看著嗣昭,，嗣昭走上前來,，上下打量了老徐一番，才徐徐問道：“你的意思,，西市賭頭韓申是幽王黨,？”
徐蚱蜢不敢看嗣昭的眼睛，垂首說道：“那時我也不知他就是幽王黨,，直到郎君失了聶記私鈐,，我才想到，怕是著了幽王黨的道,?！?p> 嗣昭點點頭，說道：“明白了,。,。?！?p> 他來回踱了幾步,，才說道：“雖說你有苦衷,，但畢竟出賣了我們,，若你成為我莊園契東，何以服眾？我只問你一句,，你真的打算離開太原么,？”
徐蚱蜢嘆道：“徐某聲名已毀，就算在太原廝混,，日日看別人臉色,，子孫都抬不起頭，還有何趣味,。索性舍了這條性命,，給家人留一條活路，難道郎君真的不能原諒我么,？”
嗣昭看著徐蚱蜢,，說道：“你比我運氣好，還有老母可奉養(yǎng),，這么多年,，我都沒有見過父母兄長，幺妹也找不到,，我哪有資格原諒你,。
孝子人人欽敬，為母賣友,，其情可憫,，我不怪你了，更不會讓你送了性命,。但是我也不能賣給你契股,，那對別人不公平，但我可以禮聘你為我商隊管事,，年酬60緡,，你以為如何？”
徐蚱蜢雙膝一軟,，又跪下了,，大聲說道：“徐某萬死，無以報郎君大恩大德,?！?p> 嗣昭一把提住他手臂，不讓他跪下,，說道：“你先莫感恩,，我還有話說?！?p> 徐蚱蜢長揖說道：“既然你已經(jīng)賣了房產(chǎn),，決心退出太原,，我也不能強(qiáng)留你。你若身入我王氏商隊,，你就要把家安在蒲州,，在泓芝驛附近置地安家，你可愿意,？”
徐蚱蜢堅定的說道：“徐某死都不怕,，去蒲州又有何妨？愿為郎君效死,?！?p> 敬思不耐煩的揮揮手，說道：“總是死啊死的,，我等這是要出遠(yuǎn)門,，你就不能說句吉利話么？”
徐蚱蜢低聲說道：“徐某是粗人,，不會說話,，只是。,。,。郎君命我去蒲州，要做些什么吶,？”
嗣昭說道：“蒲州扼守黃河咽喉,，是太原到長安的必經(jīng)之地，總局將來一定要貨通關(guān)中,，蒲州自然需要提前布局,。你到蒲州的第一件事，就是盯住泓芝驛,，等一個人,，就是太原竇乂，絕不能讓他再向東走一步,，然后等我的消息,。”
徐蚱蜢說道：“明白了,，我今日就離開太原,，直奔蒲州?！?p> 嗣昭從腰囊中摸出一枚鐵丸,，遞給徐蚱蜢，說道：“拿著這枚鐵丸,，見丸如見我,，如果有人拿著同樣的一枚鐵丸找你,，他說的話就是我說的話?！?p> 徐蚱蜢接過鐵丸,，鄭重揣在懷中,，說道：“明白,。”
嗣昭沉吟片刻,，說道：“你現(xiàn)在就拿著這枚鐵丸進(jìn)邸,，找郭崇韜立契。你初到蒲州,，開支想必不小,，讓他先支你一年薪酬，有60緡錢在手,，想必不會手頭不會局促,。”
徐蚱蜢詫異的說道：“我說的話,，老郭會信么,？”
嗣昭淡淡說道：“持這枚鐵丸的人，都是我絕對信任的人,，怎么會欺瞞自己人吶,？”
徐蚱蜢深施一禮，說道：“徐某錯過一次,，絕不會再錯第二次,。”
敬思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快進(jìn)去吧,，我等還要趕路?！?p> 幾個人拱手施禮,，看著徐蚱蜢走進(jìn)邸中，3人才重新牽了馬上路,。霧氣已經(jīng)散去,，是一個朗朗晴天，無風(fēng)無雨,，對于趕路再好不過,。
三個人縱馬出了太原城，跨過汾水上的豫讓橋,，上了河?xùn)|大道,，一路向南,。
正是初春時節(jié)，路面還凍的硬邦邦,，快馬輕騎,，午前就到了晉源里。三人來到里中惠明寺,，拜見了含玉禪師,。
還是那間后堂禪房，還是嗣昭與老和尚的獨對,，一切還是像半個月以前,。只不過這一次，沙陀兒不是帶著雄心勃勃的計劃,，而是請教心中持久的疑問,。
含玉大師沉默了許久，沙啞著說了一句：“小檀越不妨問問自己,，此事合不合本心,，會不會內(nèi)疚神明?！?p> 嗣昭想了很久,，說道：“這就是我要做的事，我以為我沒有錯,?！?p> 含玉禪師淡淡說道：“那就去做吧，合本心之事就合佛法,，沙門也會助你,。”
嗣昭躬身施禮,，把一枚鐵彈默默放在席上,，然后站起身，再次施禮,，緩步退出了禪房,。含玉禪師拿起那枚鐵彈，凝視了很久,，嘴角竟然露出一絲笑容,。
三人出了惠明寺，并沒有在晉源里停留,，上了大路繼續(xù)向南,，當(dāng)晚就宿在洞渦驛。三年前，一個11歲的啞巴少年,，就是從這里走向太原城,，又走向天邊。
那時候的嗣昭還是孫進(jìn)通,，跟著一群黑衣軍漢奔走在這條大道上,，像一個稚弱小獸離開母獸的懷抱，對外面的世界充滿恐懼,，也有一絲隱隱的好奇,。
他得到的不是善意，而是寒冷,，是存璋無盡的欺凌和毆打,，長輩的漠視和呵斥,。他唯一的一次溫暖,，就是恪修叔父把一件羊皮比甲披在他身上，那一刻,，他流下了眼淚,。
那時候的他，是多么無助,，多么想念親人,，對這些惡形惡狀的沙陀人充滿厭憎。
當(dāng)年的孫進(jìn)通,，怎么也想不到幾年以后,，他也變成了他曾經(jīng)無比憎惡的沙陀人，堅硬,、冷漠,、驕傲、對軟弱毫不留情,。
在驛站羈旅昏黃的燈火下,，三個旅客一邊飲酒一邊閑聊。
那時的進(jìn)通還太小,，他已經(jīng)不太記得洞渦驛的模樣,，他能回憶起來的，是洞渦驛歌舞舍的燈火,，和突厥胡姬的歌舞,。
就是在這里，養(yǎng)父給了他這把角弓,，第一次告訴他男兒應(yīng)有的模樣,。
事實證明，養(yǎng)父是對的,，生父母的慈愛只能造就聾啞兒孫進(jìn)通,，養(yǎng)父的嚴(yán)厲冷酷,，才有了現(xiàn)在王嗣昭不屈的心。只有這樣,，才能在塞下活下去,，像蒼狼一樣向天地長嗥，活的光榮和自由,。
嗣昭端著酒杯,，向兩個伙伴說道：“你們大約不知，就是在這里,，在洞渦驛,，我第一次吃到了羊肉。我從來就沒有想到,，世上居然還有如此美味,，我竟然流淚了?！?p> 敬思大笑道：“真是沒種的南蠻兒,，一口羊肉也至于這樣?！?p> 嗣昭罕見的沒有反駁,，飲了一口酒，才說道：“內(nèi)地的貧苦,，和塞下是一樣的,，像我們這種賤籍人家，怕是比六棱山粟特挨的餓還多些,?！?p> 史匡懿說道：“你那么能耕種，怎么會比我們還餓,？”
嗣昭苦笑著說道：“我記得我家有5畝桑林,，一般人想來，雖說不富裕,，但也不會挨餓,。但你們想一想，在大中年間,，絹1匹值錢4千,，米1斗值錢2百，納兩稅10千錢,，只需絹2匹就行了,。
到了后來咸順年間，絹1匹5百錢，米1斗50錢,，要完納兩稅10千錢,，就得10匹絹！賦稅憑空多出5倍,，怎么可能不挨餓,。”
史匡懿唬的一口酒差點噴出來,，罵道：“入娘的,，還有這種事，官府怎么不去搶,！”
嗣昭喝了一口酒,，繼續(xù)說道：“若僅僅是這些，還不至于賣兒賣女,。那年桂林戍卒謀反,，遂有龐勛之亂，官軍征泗州,，官府要讓我們繳納8年的租調(diào),。鄉(xiāng)里不少人家都逃亡了,，但賦稅一文不能少,，里中就攤到了我們頭上。
養(yǎng)父大人把我?guī)ё叩哪且荒?，里中又開始征收青苗錢,，屋間架錢和除陌錢。那時候剛剛開春,，哪里有絹帛可賣,，我也不知為何要征收除陌錢，并未起屋架梁,，為何要征收屋間架錢,。”
敬思不知說什么好,，只是默默罵了一句：“入娘的,。”
嗣昭默默飲了一會兒酒,，繼續(xù)說道：“我離開尊賢里那一年,，先帝愛女同昌公主薨，大喪,，州縣大索助禮錢,，諸司也加征禮錢。
家里賣了幺妹，完了各項雜稅,，我母偷埋了一些糧食,，才勉強(qiáng)支撐到正月，又哪里交的出喪喪禮錢,。
我還記得,，大批黑衣胥吏牽著惡犬，手持木殳短鐵,，沖進(jìn)每家每戶,，拿走一切能拿走的糧食和布匹，形如盜賊,，那兇惡模樣,，我一輩子也忘不了?！?p> 敬思再也忍不住,，把酒杯重重頓在席上，罵道：“天殺的賤狗吏,，若是敢在六棱山逞兇,，爺爺殺他個有來無回?！?p> 嗣昭痛苦的搖著頭,，說道：“天家威嚴(yán)，豈是賤籍小民敢于反抗,。那個可怕的正月,，家里能賣的都賣了，一粒糧食也沒有,，三日不舉火了,，我一家人摟在一起取暖，只能等死,。
就在這時,，養(yǎng)父帶著尹昶、存璋,、石善友,，和恪修叔父、恪恭叔父到山中打獵,，來到我家投宿,，可我家里一貧如洗，如何招待客人,？
我的生父就砍了一顆桑樹為薪,，總算堂上不會凍死人,，養(yǎng)父一行就在庭中現(xiàn)殺獵物。那時候尹大官人傷重,，難以進(jìn)食,，我就到了烏馬河，砸開冰層,，摸來鮮魚做成魚膾,，招待客人，尹大官人吃的香甜,。
烏馬河水真冷啊,，我那時餓的發(fā)狂，手足無力,，我也不知哪來的力氣,，拼著命下到水中，也是天可憐見,，真讓我摸到了魚,。”
敬思搖頭道：“我說你怎么沒凍死在桑干河,，入娘的,，你這南蠻兒也是個狠的?！?p> 嗣昭回憶著往事,，低聲說道：“養(yǎng)父大約也是看我是個性子硬的，就是在那時候收我為養(yǎng)子,，還救助了我一家人,。”
史匡懿由衷的說道：“三郎君是我們?nèi)碌挠⑿酆澜?，你運氣真好?！?p> 嗣昭看著微弱的燭火,，說道：“這幾年來，養(yǎng)父大人待我如親子,，這恩德我也不知以何為報,。更要緊的是，養(yǎng)父告訴我,，男兒要像沙陀先人一樣,，用彎刀利箭反抗欺凌，誰也別想奪走我的家園,，還有我們的財產(chǎn)和親人,。,。?；实劾献右膊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