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石乾順3年2月初,蒲州泓芝驛,。
這里是蒲州境內(nèi)最后一個驛站,,沿著河東大道繼續(xù)向東北行進,就進入夏縣境,,那里就算是絳州了,。
天下鹽池十八,蒲州得其五,,即安邑鹽池和解縣鹽池,,稱為兩池。兩池歲產(chǎn)鹽萬斛,,朝廷征鹽課2百萬緡,,臧天下大半之租,是大石重要財政支柱,。
大道上,,一隊人馬沿著大道逶迤而來。這群人總有20余人,,一律灰色布衣,,黑色軟角璞頭,胯下卻都是健馬,,為首的還是雕鞍銀蹬,。
為首的那人面容清癯,一部半黑不灰的短髯,,滿臉風霜之色,,50歲左右年紀,他就是長安豪商竇乂,。
大石以寬容治國,,商賈之輩除了不能衣文采,乘車輛,,可以居豪宅,,擁童仆,騎乘馬,,有冤情可以告官訴訟,,甚至可以參加科考,走上既富且貴之路。
也正是如此,,大石朝產(chǎn)生了豪商世家,,這些豪商大賈宴納四方人士,竟于供給,,朝士名寮,,往往出于其門下??瓶嘉娜?,集聚其家,時人目為豪友,。竇乂和聶慕閏,,都是其中杰出的人物,這在歷朝歷代都是不可想象的,。
隨著鹽鐵之禁的松弛,,商賈本錢漸漸滲入礦坑鹽池,謀取暴利,。從解縣往東北,,密布著大大小小的鹽池,官府只控制著鹽池和女鹽池,,那些小鹽池其實都是私鹽池。
竇乂帶著隨從過了蒲州黃河鐵橋,,腳程就慢了下來,。
老竇似乎是對蒲州鹽池興趣頗濃,只要遇到大道旁的小鹽池,,就要上去和鹽工搭話,,若是遇到管事就更好了,話說起來沒完沒了,,根本就不管日頭,。
渡過黃河以后,第一日就到了50里之外的虞鄉(xiāng),,第二日只走了30里,,宿在解縣。從解縣到安邑30里,,也走了正整整一日,。
直到2月初8日,竇乂一行才出安邑,,前面就是泓芝驛,,不過竇乂依然是不急不慢。甚至深入中條山北面的丘陵地區(qū),尋找偏僻鹽池,,走訪鹽工,。
這一日在王官谷小路邊,一行人在道旁略微休憩,。正當二月仲春,,柳絮飛揚,一眾灰衣漢子聚在一起,,啃著干糧閑聊,。
竇家店毬場大管事馬琨忍不住問道:“莫非竇公對這鹽池生意有心么?”
竇乂面無表情的說道:“怎的,?我等是商賈,,見利心動有何不對么?”
馬琨苦笑著說道:“竇公是何等樣人,,豈能看得上這等雞零狗碎的生意,。”
竇乂淡淡說道:“你怎知這是雞零狗碎的生意吶,?”
馬琨說道:“這些私鹽池主,,和鹽鐵轉(zhuǎn)運衙門非親即舊,至不濟也是河東節(jié)帥府鹽鐵判官的親舊,,盤根錯節(jié),,誰也要分一杯羹。
不要說我們插不上手,,就算是插手,,也只是一兩個小鹽池,能有多大出息,,怕是不夠收買官府的本錢,。”
竇乂微微一笑,,說道:“這里大約有多少鹽工,?”
馬琨想了想,說道:“這里是天下鹽政重地,,光鹽鐵衙門的兩大鹽池,,怕不有2萬鹽工,如果算上私鹽池,,總有5萬以上,。”
竇乂又問道:“這5萬鹽工,,每年衣料靴襪錢有多少吶,?”
馬琨瞪大了眼睛,,似乎明白了竇乂的意思,他大聲說道:“鹽鹵浸蝕,,衣料靡費甚巨,。官池每月都有衣料錢,私池苛刻些,,但最多兩個月也要替換衣料,。以我看來,每年的衣料靴袍總有10萬緡之巨,?!?p> 竇乂點點頭,說道:“在嶺南韶州,,有一種竹疏布,,以簞竹為材,緝絲成布,。這種布匹堅韌耐磨,,最要緊的,耐腐蝕,,經(jīng)久不壞,。如果把這種布匹,推廣到蒲州鹽池,,每年至少給鹽池節(jié)省一半衣料錢,,你說他們買是不買吶?”
家丁班頭孫傳景湊過來,,興奮的說道:“若是這種布料在蒲州大賣,,也必然在長安工匠之中知名,醬工酒匠,,還有馬駝夫、車夫,,獵戶農(nóng)戶,。。,。那是多大的盤口,!”
西市竇記大賬房成應臣沉吟著說道:“都是勞作褲褶,專門為黔首所制,,取的是堅韌節(jié)省,,并不需要量身定做。
如果布料銷量大,,我們可以開辦縫紉坊,,請女工制成成衣,按體量分成三等,都是兩襠樣式,。如此量大本低,,省了買家大筆縫紉錢,縫紉坊也可以掙些針線錢,?!?p> 孫傳景笑道:“我看就叫竇公衣如何?”
大掌家馬琨卻沉思著說道:“長安市面上,,哪有這許多竹疏布料,,市價也不低?!?p> 竇乂淡淡說道:“那我們就到韶州去,,買下整座竹山,建立織坊,,源源不斷的向長安供貨,。只要產(chǎn)量足夠大,本錢自然就降下來,,如果能贏得天下工匠,,歲出何止百萬,這是雞零狗碎的小生意么,?”
大賬房成應臣伸出大指,,贊道:“竇公果然是天下智商,了不起,?!?p> 馬琨依然微微搖頭,說道:“若是天下豪商紛紛仿效,,竹疏布衣泛濫,,賣不上價又該如何?”
成應臣說道:“老馬你這人總是潑冷水,,實在晦氣,,你就不能思量思量此事之善么?”
竇乂笑道:“非也非也,,為人謀事,,必須要有老馬這樣潑冷水的,不然必有疏漏,。我打算把此事交給二郎,,應臣,就由你來輔佐他,,要把此事好好思量,,盡善盡美,,可行則行,不可行則止,,你以為如何,?”
成應臣拱手說道:“成某受竇公知遇,敢不盡心竭力,?!?p> 竇乂點點頭,說道:“老馬所言,,也確實是一個難處,,應臣你怎么想?”
成應臣想了想,,說道:“若想無人能爭,,就必須有特殊之能,我打算延請?zhí)煜麓蠼?,把竹疏布衣制成最適合工匠之衣,,別人就是想仿制,也讓他制不成,?!?p> 竇乂贊道:“說的好。我等雖然是商賈,,但若只想人家腰囊里的錢財,,不想著為人排憂解難,那是成不了大商的,。買主關(guān)乎切身,,所思所慮必是最深,誰好誰孬他們心中最明白,,誰若拿買家當傻子,,他自己才是不可救藥的夯貨?!?p> 成應臣拱手說道:“成某受教了,。”
馬琨說道:“竇公親臨長安,,扶持聶記小兒,大約也有扶持后進之義吧,。不過聶大郎實在不懂禮數(shù),,他要在太原設馬毬局,不來長安向竇公請教,,反倒勞動長輩,?!?p> 竇乂搖頭道:“聶記柜坊已歷四世,樹大根深,,他們的勢力不僅在太原,,聶老夫人更是女中豪杰,竇某神交久矣,,這次若能見到聶老夫人一面,,就不算白來?!?p> 成應臣問道:“聶大掌家的勢力在太原,,長安兩市并不知名,竇公為何如此看重她吶,?”
竇乂撫著胡須,,看著遠處的垂柳鹽池,良久才說道:“我們長安商賈,,喜歡結(jié)交書生,。這些人雖然貧苦,一旦中了進士,,前途就不可限量,,對商家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但是聶老夫人卻與我們不同,,她更愿意結(jié)交宦官,尤其是那些親王左近的小宦,。當今天子做普王的時候,,誰知道有一天他會登基為帝?更不要說普王身邊的一個小宦官了,。
現(xiàn)在的神策軍中尉田令孜,,當時只是一個小馬坊使,伺候貢馬的微末小宦,??墒撬x過書,又與普王交好,,10年以前,,聶老夫人就卑辭厚幣結(jié)交田令孜了?!?p> 馬琨吃驚的說道:“還有這等事,?聶記原來上通著天吶,長安人家如何不知,?!?p> 竇乂淡淡說道:“若是人人皆知,,那還是聶老夫人么?本朝內(nèi)宦權(quán)重,,不僅秉政,,而且典兵,所謂內(nèi)官四貴是也,,就是兩樞密使和神策軍兩中尉,。
當時樞密使楊玄翼,就是四貴之一,,聶記花了無數(shù)財帛,,買通楊玄翼,使田令孜成為神策軍左中尉,,執(zhí)掌長安禁兵,。
先帝駕崩,田令孜已經(jīng)不是當年的小馬坊使,,而是執(zhí)掌禁兵的關(guān)鍵人物,。他聯(lián)合劉行深、韓文約等,,擁立普王登基,,自然就順理成章。說起來,,當今天子登基,,聶老夫人是出過大力的,能不感念舊恩么,?”
馬琨嘆道:“若是這么說,,竇公去太原與聶記一唔,倒也并不稀奇,,也算是給田令孜臉面吧,。”
大家都知道,,當今天子只是一個15歲的少年,,當初繼位的時候只有12歲,自然依賴潛邸舊臣,。田令孜又是擁立首功,,天子呼為阿父,那是滔天的權(quán)勢,,誰敢得罪,。
竇乂繼續(xù)說道:“老夫佩服的,不是聶老夫人的眼光深遠,而是當今登基之后,,聶老夫人只字不提當初的恩德,從不恃恩需索,,貪得無厭,,實在是大大的智者?!?p> 成應臣問道:“這又是為何吶,?”
竇乂嘆道:“這就是人心啊,你們想,,哪個天子愿意承認,,是被呂不韋所扶持?聶老夫人若是四處宣揚當年的恩德,,那就是打了當今的臉面,,是取禍之道?!?p> 馬琨卻不解的問道:“既然落不到好處,,聶老夫人為何要花費巨資擁立天子吶,這豈不是賠本生意,?”
竇乂微微一笑,,說道:“以聶老夫人之精明強悍,豈會做賠本生意,?天家的情義,,最多只能用一次,若是隨便用了,,到了關(guān)鍵時刻,,也就再也用不上了。你們想想,,什么時候聶記會用到天家的威嚴吶,?”
馬琨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只有救命之時,!”
竇乂說道:“著啊,,正是如此,聶記并沒有到性命攸關(guān)的時刻,,怎么可能可能用到天子舊恩吶,?也許聶記永遠也用不上,但這絕不是賠本生意,,而是聶老夫人的深謀遠慮,,老夫自愧不如啊。
你們想一想,,如果哪一天我竇記得罪了權(quán)貴,,到了生死存亡的時刻,,有誰來救我們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