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城南30里,,日頭偏西,一隊人馬風塵仆仆趕到洞渦驛,一律都是灰衣健馬,。為首的是個50歲左右的老者,,面容清癯,,目光靈動,,留著漂亮的八字胡,。
一行人在驛門牌樓前下了馬,,驛吏驗看了關憑路引,,發(fā)現(xiàn)那老者竟然是長安豪商竇乂。
驛吏把文牒交還給竇乂,,客氣的說道:“聶大郎等候多時了,,已經(jīng)為諸位訂好了上房,,請進吧?!?p> 一行人進得驛站,,聶記大賬房謝霖,還有洞渦驛分號呂掌家遠遠迎出來,,與竇乂等人一一見禮,。有聶記童仆接過馬匹,安排到邸店照料,,謝霖和呂季卿把長安客領到上房,,各自安頓。
謝霖說道:“趕了這么遠的路,,諸君想必疲乏了,,仆役提前燒好了熱水,先沐浴更衣,,聶少東略備薄酒,,稍后為諸君接風洗塵?!?p> 長安客們客氣了幾句,,謝霖和呂季卿就退下了。
馬琨不滿的說道:“入娘的,,這聶記好大的氣派,,聶慕閏老掌家不露面,連聶家大郎也拿腔作勢,,派幾個蝦兵蟹將招呼竇公,,這鳥生意到底是誰求誰啊,?”
竇乂微微一笑,,說道:“既來之則安之,入娘的,,先好好泡個澡,。”
眾人哈哈大笑,,各自回房,,沐浴更衣。
不過長安客的不快很快消散,,當聶記仆役把他們領到洞渦驛歌舞舍的時候,,抱怨變成了狂喜,經(jīng)過千里旅途勞頓,沒有比一頓精美的宴席更令人開心的了,。
聶大郎從太原瀟湘館請來了大廚,,光頭幾道菜就讓人垂涎欲滴。鹿雞同炒的小天酥,,豆苗帖田雞做成的雪嬰兒,,活蝦烤成的光明蝦炙,奶汁燉雞做成的仙人臠,。
主菜旁,,還擺著精致點心,紅酥皮貴妃紅,,單籠金乳酥,,銅爐烤制的曼陀樣夾餅,蜜制散子名巨勝奴,。
在每個食幾之旁,,都有乖巧的新羅婢侑酒,一個個明眸皓齒,,巧笑嫣然,把風塵仆仆的長安客看的直吞口水,。
6個聶記東伙站在階下相迎,,為首的是個一臉英氣的青年,滿面笑容,,拱手相迎,,正是聶家大郎聶全義。廊下還跪著一隊歌舞伎,,有些還拿著響板胡琴,,這可不是洞渦驛的尋常伎子,而是瀟湘館四處搜羅的太原名妓,,哪一個都是響當當?shù)慕巧?p> 聶記和竇記東伙笑吟吟的相互行禮廝見,,好一頓親熱,才并肩進入舍中,,分賓主落座,。
聶全義把整個歌舞舍都包了下來,款待長安客人,,在大石朝,,做到這一層可不容易。聶記雖然豪富,,可并不尊貴,,驛站之中隨便一個士子都比商賈貴重。
聶記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竟然讓整個驛站的官員士子不踏入歌舞舍一步,,光憑這一層,,就能看出聶記的誠意,還有實力,,讓竇記諸君心中的那點不快頓時煙消云散,。
分賓主落座,聶全義笑吟吟的舉杯說道:“貴客遠來,,聶某幸何如之,,千言萬語,盡在此杯中酒,,來來來,,我們共飲此杯?!?p> 賓主共同舉杯,,一飲而盡。
竇乂一口酒下肚,,覺得一股熱流直貫胸腹,,滿口都是醇香,不由得大贊道:“好酒,!”
賓主放心酒盞,,諸姬抱著酒壇重新滿上。
成應臣問道:“我在長安,,聽說太原有一位當代劉伶,,長安客到太原,都會帶他的酒饋贈親朋,,長安人稱為鶴觴,,不知是否就是此酒?!?p> 聶全義含笑問道:“莫非成公也飲過我太原大匠的佳釀么,?”
成應臣面色微紅,說道:“成某一介賈人,,哪里有這等口服,。”
聶全義哈哈大笑,,說道:“無妨無妨,,太原酒仙劉白墜恰恰是聶某的至交好友,我送諸君每人一石,,如何,?”
竇記東伙一齊歡呼起來,,這酒可不是尋常之物,因為是天下名釀,,又產(chǎn)量極低,,所以尋常百姓有錢也買不到,那是王公貴人的待客瓊漿,,這聶大竟然每人送一石,,這是何等大手筆!
聶全義笑吟吟的揮揮手,,說道:“些許小物,,不算什么,不過此酒雖然也是出自劉公酒窖,,卻不是鶴觴,,而是另外一種酒,名擒奸酒,。
今年新酒剛下,,是為缸頭。知道佳客遠來,,竇某無物可贈,,思來想去,也只有劉公酒拿的出手,。也因此,,聶某緬顏求了劉公,將今年的擒奸酒全部賣斷于我,,今日全部贈給諸君。至少今年,,只有諸君能飲此酒,,天下再無人有此口福了?!?p> 聶全義哈哈大笑,,長安客們不由得暗暗心驚,他們都是商賈,,自然明白物以稀為貴的道理,,聶記竟然買斷天下名釀,贈與他們,,哪怕是皇帝也吃不到了,。
若是攜此酒到長安,不知道會有多少王公權貴來求酒,,這是多大的榮耀,。賈人身份低賤,,最看重的就是臉面,這就是他們不惜重金結交士子的原因,。聶記送他們的,,其實不是酒,是尊嚴,,這是什么珍貴寶貝也比不了的,。
成應臣拱手道:“郎君之情,不知何以為報,?!?p> 聶全義看著成應臣,誠懇的說道:“聶某誠心設毬局,,借重諸位之處還有很多,,這些身外之物不算什么?!?p> 馬琨卻忽然問道:“如此美酒,,為何要叫擒奸酒吶?似乎,。,。。似乎有些不吉,?!?p> 一眾長安客都不滿的看著他,這家伙從來都是敗興的性子,,得了便宜還要挑毛病,。
聶全義卻不以為意,他舉起酒盞,,笑呵呵的說道:“來來來,,諸君飲了這盞酒,我來說說此酒的來歷,?!?p> 賓主一齊大笑舉杯,共飲了第二巡,。
聶全義放下酒杯,,微笑著說道:“說起來,這擒奸酒還真有一段佳話,。當年太原府少尹毛鴻賓愛此酒如命,,一日離不得,后來毛公調(diào)任青州刺史,,生怕再也飲不到,,就以車載酒,,攜酒上任。
不成想行到魏博鎮(zhèn)莘縣,,錯過了宿頭,,夜逢劫盜。賊人打開酒壇,,酒香逼人,,哪里耐得住,取酒而飲,。賊人都是貪得無厭的性子,,吃了就停不下來,越吃越多,,終于一醉不起,。
毛公趁機逃出至縣,帶領兵丁攜刃而來,,眾盜賊還在醉中,,官軍不發(fā)一矢,全部逮拿,。此事風傳河朔,,游俠之輩有言:不畏張弓拔刃,唯畏白墜春醪,。也因此,,河朔之人稱此酒為擒奸酒,風傳到河東,,太原市上也以此稱呼,。”
竇乂大笑道:“著啊,,此酒擒賊緝兇,,可是上上大吉?!?p> 眾人一見如故,,談談說說,,不知不覺酒過三巡,,佳肴也換過一道。聶全義拍拍手,,廊下歌舞伎緩步登堂,,樂舞開始了,卻是龜茲樂舞《太簇宮-疏勒女》,。
竇記諸公習慣了大石雅樂,,長安雖說也流行西域胡樂,,到底不如太原胡風之盛,對這羯鼓胡琴,,金發(fā)舞姬十分新奇,,看的津津有味。
不知不覺,,兩幫人之間小小的陌生盡去,,賓主在樂舞之中飲酒閑聊,說說兩都的風土人情,,市井趣聞,,行情短長,都有些相見恨晚之意,。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有仆役點燃了火燭,聶記出手豪闊,,不吝燈油,,歌舞堂上亮如白晝。酒香四溢,,歌舞鶯鶯,,微醺之中,與侑酒新羅姬低聲調(diào)笑,,恍如人間仙境,。
見酒宴漸漸進入高潮,聶全義探身到竇乂身側,,低聲說道:“竇公若是方便,,可否到茶室奉茶?!?p> 竇乂微微一笑,,心知正事這才開始,他低聲說道:“自然是客隨主便,?!?p> 兩人悄悄站起身,一前一后轉(zhuǎn)到屏風之后,,原來這里還有一個小門,,通過一個昏暗的走廊,直通一間曲室,。
廊上跪坐著一個絕色女子,,見二人走來,微微一笑,,輕輕拉開了茶室的門,。聶全義肅手想請,,竇乂也不客氣,當先進了茶室,,兩人一同坐到榻上,。
在坐塌對面,有一個精致的茶幾,,那絕色女子進得室中,,輕輕闔上室門,然后無聲的坐茶幾旁,,向二人躬身施禮,。
在暖色的燈火下,這女子膚如凝脂,,美目流波,,就是見過大風大浪的竇義,也不由得怦然心動,,臉頰泛出了一絲紅潮,。
聶全義說道:“此女名花奴,是太原府茶道圣手,,算是聶某體己之人,。若竇公不嫌棄,就贈與我公,,侍奉巾櫛如何,?”
竇乂微微搖頭道:“老夫老矣,豈能奪人所愛,,能一品佳人良茗,,已經(jīng)是人生之幸,豈敢另有他圖,?!?p> 聶全義察言觀色,心知竇乂已經(jīng)動了心,,他微微一笑,,也不說破,向花奴微微點頭,?;ㄅ止硎┝艘欢Y,開始燒水烹茶,。
竇乂不看花奴,,扭頭看著聶全義說:“聶老夫人一向可好,?”
聶全義說道:“煩勞掛念,,母親大人安好,,只是春天消渴之癥重了些,不能親與竇公一晤,,殊為遺憾,。”
竇乂微微一笑,,說道:“除了身體不適,,怕是還有隱情吧?!?p> 聶全義詫異的問道:“竇公這是何意,?”
竇乂淡淡說道:“聶老夫人是何等樣人,她老人家若是真的心在馬毬,,怎會在這驛站之中招待于我,?又怎么會遣子相商,自己不露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