嗣昭連人帶馬,以不可阻擋之勢沖入飲馬河,,猛烈沖擊讓他耳鼻雙目一滯,頭顱中有巨大的轟鳴,似乎有物要沖出耳鼓。
冰冷河水撲面而來,,沖擊他的頭臉,,擠壓他的四肢,,也隔絕了外面的喧囂世界,。一時間,,他忘了身何處,到底是烏馬河,?還是桑干河,?
直到巨大的窒息讓他要炸裂了,他開始拼命掙扎,,連嗆了幾口渾濁的河水,,他終于沖出流水的束縛,看到了滿天的星斗,。
他瘋狂的大口喘氣,,用殘余的理智四下觀察。
水流湍急,,他正被沖向飲馬河下游,,也就是盜伙出現(xiàn)的方向。遭到重創(chuàng)的戰(zhàn)馬在不遠(yuǎn)處,,正扭動著長頸,,拼命掙扎,凄厲的嘶鳴令人牙酸心碎,。更糟糕的是,,馬韁纏住了他的足踝,垂死的戰(zhàn)馬正把他帶向飲馬河中央,。
嗣昭掙扎不脫,,在身上四處亂摸,竟然身無寸鐵,,只能眼看著戰(zhàn)馬把他拖向深淵,。他不斷的大口嗆水,頭顱沉重,,精神越來越萎靡,。
他能感覺到,生命正在漸漸遠(yuǎn)離他,,可他還沒有在那雅爾上贏得冠軍,,還沒有見到呼蘭,他還有太多心愿未了,,怎能離開這片沃土,。
刀!刀插在馬臀上,,在鞍袋上,。
他弓起身,,手在水中摸索著,終于摸到了纏住他的馬韁,。他狠狠向回拉,,他感到河水的沖擊,感到繩索上劇烈的抖動,,他還是翻轉(zhuǎn)過身,,用另一只手抓住了皮索。
戰(zhàn)馬的掙扎越來越弱,,那龐大的身軀一點一點向水下沉,,嗣昭離死亡越來越近。他拼盡全力,,兩手不斷捯飭,,終于接近了瘋狂扭動的馬匹,手按到馬身,。
堅硬的蹄鐵踢在他身上、腹上,,鐵鞍橋撞擊著他的頭臉,,鮮血很快被水流沖走。他感覺不到疼痛,,他知道那不致命,,拿不到馬身上的刀才要命。
馬的軀體漸漸沉到水下,,只有長長的脖頸還在水面上,,可即使在水下,那馬依然在扭動,。嗣昭一手奮力扳住鞍橋鐵梁,,一手在水下摸索,但他的手無法在一個地方停留,。他能感到碰到了刀柄,,但一觸即逝,這樣下去他永遠(yuǎn)也拔不出來,。
戰(zhàn)馬還在下沉,,嗣昭狠狠拉住韁繩,一口咬住了馬頸上的鬃毛,。他咬的是如此之緊,,頭隨著馬頸晃動,任憑牙齦出血,,也死死不松口,。
他終于騰出了另一只手,水下兩手合抱,奮力拔出了鞍袋上的鄣刀,。此時馬匹再也支持不住,,停止掙扎,全身沒入水下,,像塊石頭一樣,,拖著嗣昭沉向河底。
嗣昭全身已在水下,,呼吸不暢,,目不能視。他頂著水流強大的壓力,,拼盡全力,,緩緩把刀伸到足踝下,感覺到刀鋒碰到了什么,,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但顧不得了,他只能奮力回拉,。
剎那間,,向下拉扯的巨力消失了,他感到全身都在向上浮,。他扔掉掌中刀,,奮力劃動雙手,終于沖出水面,,再一次呼吸到新鮮空氣,,看到黑沉沉的夜空。
他運氣不錯,,生死間不容發(fā)之間割斷了馬韁,,但這奮力一搏,也耗盡了他的所有力氣,。他身體的創(chuàng)傷在不斷失血,,他的臂膀酸軟,怎么也抬不起來,,只能無力的亂舞,,無法對抗水流巨大的沖擊力。
他的身體被河水卷著,,不受控制的向下游飄去,,耳中水聲如鼓,全身要凍僵了,。他心中發(fā)出一聲沉沉的嘆息,,入娘的,,就這么完了。
彎道之上,,因為嗣昭拼死一擊,,追兵一片大亂,戰(zhàn)馬驚慌失措,,群盜紛紛勒住馬韁,,驚叫向后退。
敬思咆哮著縱馬踐踏,,狂砍了一輪,,群盜暫時退出了彎道。劉翃縱馬追射了一輪,,才飛快的退到彎道以后,,以防追兵回過神來,把他射成死刺猬,。
敬思一圈戰(zhàn)馬,,也退了回來,他身無甲胄,,人馬都帶傷,,心中怒火萬丈。他厲聲喝問劉翃道:“嗣昭落水了,?!”剛才他沖在前面,,沒有看清后面發(fā)生的事情,。
劉翃沉聲說道:“他瘋了一樣沖過來,橫著撞翻了幾騎,,人馬都沖到河里了,。”
敬思罵道:“入娘的,,還不是為了救你這賊廝鳥,!還愣著干什么,快下水救人,!”
劉翃也惱了,,大吼道:“天色這么黑,水流又疾,,早沖的不見人影,,你讓我如何救人!”
敬思再不搭話,,他目光陰沉,,把掌中大刀叼在口中,,從背后弓囊取出角弓,緊緊握在手中,,一帶馬韁轉(zhuǎn)過馬頭,,催馬向來路而去。
劉翃大急,,猛踹馬鐙趕上來,,一把扯住敬思的袍襟,大聲叫道:“你瘋了么,!前面有幾百盜眾,,你這是要去送死么!”
敬思掙扎著叫道:“兩人出來,,一個人回去,,沙陀部那些賊鳥蟲非吃了我不可,想活命只有回去救他,?!?p> 劉翃死拽著他袍襟不撒手,大叫道:“你這樣除了送了性命,,屁事不頂,!嵐水關(guān)的人很快就要到了,到時打退盜眾,,一起救他便是,。”
敬思喝道:“沒人能在這么冷的水里挺多久,,等嵐水關(guān)的人來了,,他早送了小命?!彼撼吨袃神R盤旋,,敬思把角弓掛在鞍橋橫梁上,從口中取出大刀,,揮刀把皮袍斬開,,劉翃一個趔趄,險些落馬,。
敬思猛踢馬腹,,已經(jīng)一溜煙的沖了出去。
盜伙正聚在一堆大聲咒罵,,這一晚的瘋狂廝殺,,殺的他們有些膽寒。雖說他們?nèi)硕鄤荼?,追著通商總局的人打殺,,可這幾個家伙太能打了,!
尤其是兩個塞下胡兒,勇武絕倫,,殺傷了這么多同伴,。他們?nèi)缤诎抵械墓眵纫话悖蜎_猛打,,箭法神準(zhǔn),,簡直不似人類。要這么追殺下去,,早晚把通商總局的人砍了,,可誰敢保證下一個死的不是自己。
正在猶豫,,忽然一團(tuán)黑影從彎道后沖出,,馬蹄聲疾,利箭嗖嗖飛來,,又有幾騎落馬,。一個騎盜驚叫道:“暫且退回去,和后面的人匯合,,莫要和那廝在這里廝殺,!”
余盜如蒙大赦,紛紛駁馬向后跑,,有人向黑影方向放箭,,黑暗中哪里射的中。追的最猛的盜眾有些慌了手腳,,猛催坐騎,,竟然撒開四蹄向回跑。
這真是天下奇聞,,在這個血腥的夜晚,柳葉尖山下,,一人一騎像野獸一樣嘶吼著,,攆著數(shù)十騎狂奔。
蹄聲雜沓,,追出里許,,茫茫飲馬河上依然不見人影,也沒有掙扎的水聲,,敬思也越來越絕望,。自從出塞下進(jìn)入內(nèi)地,南蠻兒以他的智勇仁義,,贏得了敬思的友誼,。
他們廝打過,,爭斗過,叫罵過,,你踏碎我的果園,,我把你的羊群趕下山。他們在大同軍這個熔爐里成長,,融合,,結(jié)成生死兄弟,他不能接受嗣昭中伏身死,,那么勇猛的人,,怎么會死在盜賊手中!
敬思立馬河畔,,他的心象飲馬河水一樣冰涼,,臉頰上竟然有濕乎乎的東西流淌。
正在這時,,身后馬蹄聲大起,,金鐵交鳴,能聽到不遠(yuǎn)處呼喝紛紛,,大隊人馬正在趕來,。敬思知道,嵐水關(guān)的援兵到了,,說明太原聶記的人脫險了,,正在大舉來援。
可南蠻兒死了,,這些家伙來的不太晚些了么,。
果然,片刻之后大隊騎兵追上來,,為首的是呂氏兄弟,,秦氏兄弟,還有那太原彈弓女葫蘆娘,。小娘皮催馬到敬思馬前,,厲聲喝問:“沙陀郎在哪兒?”
敬思茫然的指著飲馬河,,說道:“他完了,,通商總局也。,。,。完了?!?p> 葫蘆娘歇斯底里的叫道:“你胡說,!區(qū)區(qū)飲馬河,,如何容得下沙陀郎君的雄心大志!他絕不會死在這里,!”
敬思忽然驚醒,,嗣昭水性何等之好,意志何等之頑強,!他雖生于內(nèi)地,,但長于苦寒的塞下,什么苦沒有吃過,,什么艱險沒有經(jīng)歷過,,他這樣的人,絕不會死在飲馬河里,!
一時間,,敬思竟然有些羞愧,作為塞下伙伴,,他竟然不如一個女子了解嗣昭,。
嗣昭連溺了幾口水,忽然清醒了些,,強烈的求生欲讓他奮起余力,,四肢亂搗。
他掙扎著,,撲騰著,,叫喊著,頭在黑暗的水面上左右亂轉(zhuǎn),。他看清了,,他不幸身在水中央,兩岸都在百步開外,,他無論如何也沒有氣力游到岸邊,。
但是他手臂無意中碰到一物,讓他燃起了生之希望,,那是他的水囊,,羊皮水囊!
他的一條腿已經(jīng)冷的抽筋,,無法動彈,他用另一條腿奮力踩水,,手臂伸到水下,,解開腰間革帶,把他的水囊扯下,,隨手把革帶拋在水中,。
他把水囊高高舉過頭頂,,伸出水面,擰下軟木塞,,把里面的水傾倒干凈,。然后把囊嘴對準(zhǔn)口齒,瘋狂的吹起來,。
他氣息微弱,,只能吹一口,再用手捏住囊口,,喘息一會兒再吹第二口,。就這么一口一口,把寶貴的氣息送入囊中,,眼看著羊皮水囊膨脹起來,,越來越大,直到漲成一個圓球,。
那圓球依然空虛干癟,,可他的腿越來越無力,越來越踩不住水,,他的口鼻在水線上掙扎,,再也無力吹大了。
他掙扎著,,把那羊皮氣囊按在腋下,,身體整個傾斜過來。氣囊產(chǎn)生的浮力,,讓他的部分脖頸和頭臉露在水上,,他大口呼吸著新鮮空氣,感到另一條腿也在抽搐,。
如果沒有這個水囊,,頃刻之間他就會葬身飲馬河水,絕無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