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晚,，唐誠不用著急回家，明天不上班，這里便是家。
夫妻倆相互依偎在床尾看手機。唐曉雯半臥,，等待魚湯消化。
不到九點的病房已經(jīng)靜悄悄。
突然兩口子笑開了花,，不知看到什么。唐曉雯沒有問,，而是立刻拿出手機拍下這難得的笑容,。
這是生病以來爸媽笑得最開心的一刻，兩張滿是皺紋的臉幾乎融為一體,。
真希望這一刻能永遠延續(xù)下去,。
九點鐘，病房開始洗漱,，唐誠第一次見,，很是驚訝,。
“這么早就洗了？”
“是啊,，每天九點,，晚了還不好意思。你趕緊回去吧,?！?p> “那，那我去提一壺熱水來,。開水房在哪兒,？”
“前前后后在這里住了快十天，居然不知道在哪兒,？”夏麗紅雙手往腰上一插,。
“害，我什么時候打過開水呀,，都是你沒吩咐,。”
“哼,。出門右轉(zhuǎn)十米,，左手邊的小房間?！?p> “好,，我這就去?！?p> “記住剛放出來的水別要啊,，用來燙蓋子和瓶子?！?p> “好,。”
唐誠提著鐵水壺大步流星出發(fā),。
待洗漱完畢,，他又打來第二壺水。
“晚上這水應該夠用吧,？保溫杯裝滿沒,，要不我再等等，再打一壺,？”
“好啦,，快回去吧。”夏麗紅推著唐誠開始趕人,。
“我還想多待一會兒呢,。”
“爸,，快回去吧,，早點休息?！?p> “就是,，明天早點來就是?！?p> “好吧,，那我走啦？明天給你們帶早飯來,，想吃什么,？”
“爸，別管我們,，睡個懶覺啊,。這里什么吃的都有，不用你帶,。倒是你,，來個油條豆?jié){啥的，吃好點知道嗎,？”
“好了好了,，少說兩句趕緊出發(fā)。開車慢點,，到了發(fā)個微信,。早點睡知道嗎？別老看電腦,?！?p> “知道?！?p> 唐誠一回家,，洗漱完便上床。沒有老婆孩子的屋子冷冷清清,，連看電腦的興致都沒有,。
但即便早早上床,，也沒法入睡,。一閉眼就是大搶救、手術(shù)以及未知的將來。
接下來怎么辦呢,？越想越睡不著,，還是看會兒電視吧。
他打開電視,，繼續(xù)收看抗戰(zhàn)劇,。只有激烈的場面才能讓他拋開現(xiàn)實的亂麻。
“轟”,，一個據(jù)點爆炸,，唐誠一臉興奮。
隨著機關(guān)槍一陣掃射,，他開始自言自語,。
“往那兒打呀！嘖,！亂沖怎么行呢,！武器沒敵人先進，躲起來呀,！放個煙霧彈,！”
每一晚都是如此，不知不覺中困意十足,。電視激烈的劇情仍在進行,，陪著他沉沉入睡。
這一晚,，沒有夏子君,，只有唐曉雯母女二人。
希望今晚能安安靜靜睡覺,，別咳嗽,，別讓媽媽起來，唐曉雯默默祈禱,。
但身在窘境,，總是事與愿違。
咳嗽雖已減輕,，但嗓子卻仍然不聽話,，一到深夜，便開始不安分,。一晚上咳醒三五次,，讓夏麗紅根本睡不踏實。
每一次睜眼看見母親蠟黃干褶的面容,，唐曉雯后悔莫及,。
如果此時有個男朋友或者老公,，爸媽就不會如此辛勞。
想曾經(jīng)自己精挑細選,，現(xiàn)在真希望有權(quán)利饑不擇食,。
天亮不久，夏麗紅拿著牛角梳走來,。
這梳子當年買了兩把,，一把自己用，一把給女兒,。但唐曉雯用了不到三天便把梳子掉廁所里,。
看著這把上了年紀的梳子，唐曉雯想起當年,。
東西是好東西,，可是自己不懂珍惜，到老媽手里倒變成寶貝,，沿用至今,。
“曉雯，來,，梳頭,。”
唐曉雯愣了,，撓撓頭,。
“啊,？不用吧,？我一會兒躺一會兒睡，根本用不著梳頭,?！?p> “不行，你算算這都多少天了,。女孩子,，多注意注意形象，讓別人見了還以為我沒伺候好你,?！?p> “說的什么話，什么伺候不伺候的,，哼,。我才不想讓你照顧我，等我好了,，我就是小丫鬟,，聽您差遣,。”
“喲,，我哪舍得?！?p> “哼,，那我更舍不得?！?p> 自從四月二十八日出事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過去五天。唐曉雯看著小鏡子里披頭散發(fā)的樣子,，著實放浪形骸,。
看著這滿頭橫七豎八自由奔放的發(fā)絲，夏麗紅心一橫,，拿起梳子從頭頂一掃而下,，像挖土機一樣開始開疆擴土。
“哎喲,！媽,，疼！你輕點兒,?！?p> “輕什么輕，就得這么用力才能按摩頭皮,?！?p> 一根根堅硬的梳齒像磨爪似的，瞬間驚醒沉睡數(shù)日的頭皮,，發(fā)根被理得絲絲分明,。
“媽，痛,！”
“只有痛嗎,？”
“也不是，又痛又爽行不行,？誒,，這么一說，好像我是變態(tài)呢,？媽,，你繼續(xù)別管我！”
“呵呵,，你倒挺會享受,。頭皮癢嗎,？”
“不癢?！?p> “一點也不癢,？”
“嗯！好奇怪是吧,？以前兩三天就癢得不行,，這都五天了居然沒感覺。就是有點,，嗯,，微微酸臭而已?！碧茣增┤嗳囝^皮,，用鼻子嗅嗅指尖，“呃,?！?p> “是挺臭的，就跟提煉地溝油一樣,，哎呦,，這味兒哦?！?p> “哼,，哪有那么惡心。媽,，要不我試著坐起來,，把后腦勺也梳梳？”
夏麗紅搖起床頭,，一手扶女兒,，一手撐起整個背。但剛一坐起,，唐曉雯立刻開始大口喘氣,，呼哧呼哧。還沒坐穩(wěn)就嚷嚷起來：“媽,，不行,！趕緊放我下去，我喘不上氣,！”
她的整個呼吸道像被人堵住,，任憑鼻子嘴巴怎么吸，一丁點空氣都進不來,。
“怎么回事,？?。楷F(xiàn)在好些沒,？”夏麗紅還沒見過女兒這樣,，臉立刻擰巴起來。
“嗯,，好多了,！一躺下就沒事，會不會是我太著急,？畢竟第一次不靠床板坐起來。但是...”唐曉雯若有所思,，“嘶,，早上半臥著吃飯時也有點累?！?p> “怎么會,？那早上你怎么不跟我說？”
“沒這會兒明顯,，我以為是自己喝牛奶喝太急,，就沒說。你也知道,，我太久沒吃東西,，有點控制不住節(jié)奏。但這次不太一樣,?！?p> “待會兒醫(yī)生查房，我給醫(yī)生說說,?！?p> 夏麗紅在小本子上認真記下女兒的癥狀：一坐起來就缺氧，累,；一躺下就沒事,。吃飯也累。
今天是陳醫(yī)生帶隊查房,。
事情過去這么多天,，她每天都在觀察這位燙手山芋。之前唐曉雯住在重癥監(jiān)護室時,，她也前去看過,，只是那時唐曉雯還沒蘇醒。見她有好轉(zhuǎn),，心里多少安慰,，但她并沒有表現(xiàn)出來,，臉上仍是那副事不關(guān)己高高掛起的學者姿態(tài)。
當聽說呼吸困難,，她立刻警覺,，拿出聽診器說：“你坐起來，我聽聽,。堅持一下,，我說呼氣就呼氣，吸氣就吸氣,?！?p> 來回兩次，唐曉雯臉色發(fā)白,。
“陳醫(yī)生,，我好難受，想躺下,?！?p> “堅持一下?！?p> 唐曉雯以為陳醫(yī)生還需判斷,，沒想到她一臉嚴肅地轉(zhuǎn)向身旁的住院醫(yī)說：“你聽聽，仔細聽,，吸氣明顯受限,，除了濕啰音是不是還有支氣管呼吸音？”
“嗯,?！弊≡横t(yī)認真學習，反復聽診,。
“給她開個胸部急診CT,。她呼吸淺快，喘氣明顯,，躺下沒癥狀,，一坐起就胸悶氣緊，這種情況高度懷疑胸腔積液,。給她抽血復查血常規(guī)和生化,。”
住院醫(yī)瘋狂地記錄下老師的一言一詞,，跟著走出病房,。
躺下后，待喘過大氣，唐曉雯開始牢騷,。
“媽,，剛剛我真的好無語?！?p> “嗯,，我也是?！毕柠惣t心疼地摸摸女兒,，“見你呼吸那么難受，她竟然還讓住院醫(yī)來聽,。那個住院醫(yī)也是,，聽一次就行了，還一直聽,，哼,。”
“把我憋的...差點沒緩過來,?！?p> “真想投訴她,?！?p> “算了，這是教學醫(yī)院,，我這么典型的案例,，當然得讓學生多學習學習。幸好只是一個住院醫(yī),，如果連旁邊的實習同學都挨個來,，我真的會翻白眼呢?！?p> “嗯,，我就說說，看著她心里就不舒服,?！?p> “媽，沒人希望我出事,，都只是巧合而已,，別生氣了。其實最應該生氣的是我,，但現(xiàn)在我對任何東西都無感,，反應太慢，那股氣還沒傳到大腦就已經(jīng)散了?！?p> 這時,，唐曉雯的手機收到一條消息：師傅，恢復得怎么樣,？今天科室老師們一起來看你,，兩點左右到。你在幾樓幾床呢,？”
“什么,！”
“怎么了？”夏麗紅正在削蘋果,，右手的水果刀差點割到左手大拇指,。
“媽，今天同事要來看我,！”
“哎呀,，別一驚一乍的把我嚇了一跳！以為你怎么了,！”
“怎么辦怎么辦,？”
“緊張什么，不就來幾個同事嘛,?！?p> “我這副樣子怎么能見人！”
“哼,，早上給你梳頭你不是不愿意嗎,，現(xiàn)在慌什么慌？”
“我,，我這樣子不行,，又丑又邋遢，在他們心中我可是金光閃閃,，人送外號‘小仙女’,，怎么能這樣迎賓？”唐曉雯越說越慌張,，“媽,，要不這樣，趕緊洗頭,，我頭發(fā)都酸了,。”
“呵呵,，想洗就洗呀,？真當你老媽什么都能干是吧？想洗頭等你爸來，我一個人搞不定,，除非你能動,。”
“嗯…”唐曉雯發(fā)出小狗的哀叫現(xiàn)?，F(xiàn)在仍癱著,，肚子這一刀根本沒法用力，洗頭比之前難上加難,，怎么辦呢,？將就這樣還是找老媽幫忙？
她想起母親彎腰曲背給自己洗頭的樣子,，想起一次又一次端水倒水的樣子,，一陣心疼。
“算了,，是怎么樣就怎么樣,。萬一來了見我好吃好喝以為我來度假的，說些閑話也不是不可能,?！∠膳拿栁也灰耍瓦@樣,，不就是凡人一個嘛,。”
夏麗紅一挑眉,，覺得女兒在賭氣,，說道：“真的就這樣,？不怕他們背后說你丑,？”
“丑就丑吧，只要別把你累著我怎么著都行,。這回是仙女下凡來歷劫,，不丑一回怎么知道自己能有多美呢？怎么輕松怎么弄,。來,，跟我一起休息?！?p> 說完,，唐曉雯雙腿一蹬，一個“大”字躺得舒舒服服,，等待客人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