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不好意思,,你知道幫助你不是我的義務,,你說話的語氣可以客氣一些?!蔽覟樽约赫辶艘槐?,并沒有為他已經空掉的茶杯添一滴水,。
他再次局促起來,將茶杯規(guī)規(guī)矩矩地放在桌子上,,搭在膝蓋的兩只手忍不住發(fā)顫,,他不斷地抿著嘴唇,“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
“我沒有清除記憶的權力,,也沒有這個能力。之前的話只是想要你打消這個念頭,?!?p> 剩余的話斷了,也不見了,,他的雙手不斷地摩挲著自己的膝蓋處,,小聲說,“對不起,,是我唐突了,。我可以支付給您錢,或者您想要的一切——反正我也不在乎了,,我可以幫你做到你想做的一切,,只要您能幫助我?!?p> 我嘆了口氣,,為他斟茶,扭頭看著窗外的天,,暗沉沉的,,灰蒙蒙的,,顆粒般的雪越發(fā)密了,砸在屋檐和門窗之上竟像一場巨大的冰雹,,“雪停了你再走吧,。”
他坐在那里,,像是一個被老師訓話的小學生,,規(guī)規(guī)矩矩、驚惶又不知所措——我無論如何都不會幫他的,。刪除記憶的能力并不是上天無償?shù)亩髻n,,這份能力的運用對我的心力都是巨大的消耗,每一段記憶——哪怕只有一分鐘——我都需要很長的時間來恢復,。我只是一個凡人,,會生會死,要讀書要工作,,我也有自己的生活,。自三年前,我便頻繁地生病,,免疫力低下,,修養(yǎng)了好一陣才緩和過來,“清除記憶”無異于要我的命,。
“我不知道什么事情讓你想清除記憶,,因此我不能擅自判斷。但其實人的記憶和壽命都是非常珍貴的,,肯定有一些壞的部分,,但也有一些值得留戀的?!?p> “我的記憶里沒有值得留戀的部分了,。”這是他進門以來最堅定的一句話了,,“被人欺侮,,被人凌辱,一個人斷斷續(xù)續(xù)地度過了這么多年,,沒有一點值得留戀的地方,。”
“為什么被人欺負呢,?”窗外的雪越下越大,,噼里啪啦的聲響竟逐漸如同雷聲一般,“你看起來很好,?!?p> 他搖搖頭,,“我不記得了,總之從我記事以來就有很多人欺負我,,沒有父母的小孩可能都是這樣吧,。”
“但是你已經長大了呀,,你要自己努力擺脫原生家庭給你帶來的傷害,。”
“您如果可以刪除記憶,,那么應該可以看到我的記憶吧,?您可以檢查一下,沒有好的部分,?!彼а壑币曋业难劬?,“真的沒有,。”
對上他目光的那一個瞬間,,我便打了一個冷戰(zhàn),,倉皇地低下頭,“我還沒有準備好,?!?p> “您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給您,,只要您能幫助我清除記憶,。”他語氣堅定,,仿佛我想要天上的星星他也能摘下來給我,。
我并不想再與他多言,“對不起先生,,我沒有這個能力,,也沒有這個資格?!?p> “我沒有權力選擇如何生,、怎么生、生于何處,,但我有資格選擇記得什么,、遺忘什么,我可以和您簽署協(xié)議,,一切責任都在于我,,與您沒有絲毫關系,。我們可以走法律程序,可以……”他仍是局促慌忙,。
“沒有記憶地活著會有多辛苦是我們都無法想象的,,即便這樣活著,你也選擇活著,,可見這世界上還是有什么東西吸引著你的,。那么如果清除了記憶,你要怎么尋找到這點念頭呢,?”
窗外的風雪依舊,,可我不欲與他多談,“對不起先生,,我?guī)筒涣四?。等雪小了您便離開吧?!?p> 他慢慢站起來,,對著我鞠了一躬,滿臉的失落彷徨,,兩只手絞在一起,,“請您再考慮考慮吧。今天太打擾您了,,我先離開了,。對不起?!?p> 看著他離開,,我只覺得奇怪——哪里都很奇怪——如果所有的人都欺侮他,那他從哪里得知我能刪除記憶,?如果他寧愿清除記憶也要活著,,那么是什么支撐著他活著?他為什么固執(zhí)地一定要刪除記憶,?
我站在窗臺邊,,窗戶大開,凜冽的風撲了我滿臉,,我不由得裹緊了自己的衣服,,五忽然出現(xiàn)在我的視線里,他有些失魄地往前走,,忽而停下轉身,,目光深深地看向我。我一時反應不過來,,也愣愣地回應著他的眼神,。
光線如同螺旋紋在我眼前忽閃忽閃地轉,,瞬亮瞬暗,頭頂一盞明滅的燈光,,撲簌簌的顆粒雪花密密麻麻,,我被拖進了他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