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城未經(jīng)戰(zhàn)火便為天道軍所有,街坊間的喧囂,、城門口的往來似乎未變,,世人未曾感知或者皆知,一個新的皇朝即將誕生,。
甫入中都,李天道便被劉鶴群參軍府的人直接送進了前朝皇宮,并暗中嚴加看護,,各營則按參軍府的調(diào)令分散在城中各處駐扎。
徐守一清楚此時波濤暗涌、人心難測,,得知李天道進宮,,又是劉鶴群派人送去,心下當即生疑,,連忙找白繼忠調(diào)派熊羆營的老舊親兵入宮護衛(wèi),。
劉鶴群發(fā)現(xiàn)宮中已有防備,知道再對李天道下手為時已晚,,心下懊悔不已,。
然而劉鶴群絕非輕易放棄之人,此計不成,,又生一計,,當夜獨自一人進宮去找李天道,一見面便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口中高呼“參見圣人,!”,然后將頭重重地磕了下去,,姿態(tài)極是卑微,。
“鶴群何必如此!”李天道第一次聽到有人如此稱呼自己,,心下不知是喜是慌,,連忙起身小跑過去,將劉鶴群扶了起來,,離近了方才發(fā)現(xiàn)對方臉上隱隱帶著殺氣,,眼眶里似乎還有淚水打轉兒。
“圣人不日即將做這天下的主人,,可知一把利劍卻正懸在頭頂,?”劉鶴群雙手緊緊攥住李天道的衣袖,目光凌厲,,不容置辯,,弄得對方一臉懵懂。
“鶴群說的是星圖宮吧,?”李天道嘆了口氣,,目光有些悵然,從當初合兵起事開始,,劉鶴群一路上不知多少次提醒自己要防備這股勢力,,可是從漢州到楚州,再到江北鏖戰(zhàn),,最后打到京畿之地,,入主皇宮之中,,都是聞若虛帶領眾人打開了這大好局面。
思忖再三,,李天道嘗試地勸解一句,,“星圖當初也是為了順應天意,討伐不義,,這才與我等合為一處,鶴群這段時間可是想得多了,?”
“圣人心地仁慈,、從不設防,當初我等也正是看重這點,,才甘心撇家舍業(yè),、鞍前馬后伴隨多年,可好肝膽對兄弟手足尚可,,若是給了豺狼,,恐被反噬!”
劉鶴群見李天道仍不表態(tài),,重重地嘆了一口氣,,繼續(xù)勸導他,“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圣人既然如此說我也沒有辦法,可宮中近來起居飲食,,可要看護得嚴緊一些,。當然無事自然是好的,圣人也不必過于憂慮,,但愿我的擔憂是多余的……”
自打進了都城,,南星、卯蚩和白繼忠等人心情一直不錯,,商量好一起帶著酒去找聞若虛慶祝,,可聞若虛并未表現(xiàn)出欣喜之情,對飲之時常常出神,,即便被喊了回來,,也寡言少語。
秦家兄弟剛剛找過聞若虛,,直接逼問他下一步到底想怎么走,。
自下終南山以來,這兄弟二人始終對聞若虛冷臉相向,,處處提防,。聞若虛自然明白,,他們是給大族長唐復帶話的,按照唐復的指示,,自從進了江北京畿之地,,李天道早該死上一百回、一千回了,。
當初借尸還魂之計是聞若虛親自定下并向唐復上報的,,可自打接觸了天道軍諸人,除了劉鶴群頗有心機以外,,徐守一和白繼忠都是忠直之人,,李天道也向來對自己的攻略言聽計從,毫不設防,。
何況,,若非自己當初引誘皇帝修建陵園,大施暴政,,李天道也便不會闔家屠滅,,被迫起兵反叛。自己對李天道始終心懷愧疚,,除掉他對于聞若虛已經(jīng)愈發(fā)無法辦到,,只好一如既往推脫時機還不成熟。
“這天下如今早該是軒轅家的天下,,但愿若虛兄萬萬不要再做婦人之仁,,夜長夢多,遲則生變,?!鼻仄缴秸f此話時,手貌似無意地按在了劍柄之上,。
“待清剿了李天道一伙,,迎大族長來中都主持大事,若虛兄也好與日燭姑娘早些團聚,?!鼻囟ńo接著補了一句。
他見秦平山并沒有動手的意思,,便上前影住聞若虛的后身,,假意前后包夾,對他施以壓力,,又用手拍了拍聞若虛的肩膀,,語氣聽著更柔和一些,卻是綿里藏針,,將人質(zhì)之事又一次點給聞若虛,。
“二位放心,,此事我自有分寸?!甭勅籼搶χ茝偷膫髟捜苏Z氣不卑不亢,,用詞也極為精準。他所說的分寸,,既可以理解為把握,,也可解釋成決定,倒是一個模棱兩可的修辭,。
“若虛兄向來仁義,,可是這皇位只有一個,我們即便不取,,別人未必如此打算?!鼻仄缴秸f罷,,手從劍柄上滑了下去,拉著秦定江離開,。
秦平山自然看出聞若虛不想從命,,可兄弟二人憑著《奇遁》宗經(jīng)要義,未必不能打勝聞若虛,。只是秦月明再三來信叮囑,,若沒有到了聞若虛僭越自立之時,絕不可傷他性命,,否則大族長唐復必然會因此問罪于秦家的,。
秦家兄弟剛從聞若虛那里出來,卻被參軍府的下人直接請了過去,,進了參軍府大帳才發(fā)現(xiàn)劉鶴群早已擺好了一桌豐盛的酒宴,,正翹首等著他們。
劉鶴群與秦家兄弟向來沒什么交往,,可此時卻不知為何甚是殷勤,,帶著參軍府幾個主簿、從事頻頻敬酒,,滿口都是征戰(zhàn)辛苦,,上下用命,天下初定,,要替李天道好好犒勞兩位將軍,。
秦平山一直言語不多,可秦定江喝多了酒,,就開始對聞若虛出言不遜,。劉鶴群笑瞇瞇聽著也不做聲,,只是勸酒。
直到把二人灌得酩酊大醉,,留在參軍府安置妥當后,,劉鶴群才喊來親信,陰惻惻說道,,“此刻該去給圣上送夜宵了,。”
李天道此刻正坐在皇宮的正殿之上發(fā)怔,。
自打住進了這里,,他便喜歡坐在這大殿中,自己的夫人和幾個孩子已由徐守一安排住進后宮,,可他只有深夜才去休息,,第二天一大早又會坐回在原處。
正殿三頓飲食自有未遣散的宮人伺候,,于是李天道愈發(fā)感覺一切來得都不甚真實,,那些匍匐進食的奴仆似乎從未敢用正眼看過自己,他們是不是都沒有感覺這龍椅已經(jīng)換了主人,?
不單是這些奴仆,,整個天下都將匍匐在自己的腳下。若沒有劉鶴群與聞若虛的爭執(zhí),,李天道便會確定這一切都是極妙的美夢,。
正思量間,伙房的人送來了一碗雞湯,,兩個薯餅,。
東西剛擺在案上,劉鶴群就虎著臉大步進來了,,兩個下人小跑著緊跟身后,,還牽著一條刺毛撅腚的土狗。
白繼忠正在大殿門外宿衛(wèi),,見劉鶴群怒氣沖沖來者不善,,連忙也跟了進來。
劉鶴群見白繼忠在場,,馬上怒目圓瞪,,大聲斥責道,“我著急來向圣人匯報軍情,,你沒由來跟著做什么,!難不成怕我對圣人有異心嘛?你若是早些長這精神,,我們也不會被天道軍那幫人壓制到如今這般地步了,!”
白繼忠知道自己數(shù)次不顧參軍府軍令出軍作戰(zhàn),,劉鶴群早已氣得不行,覺得自己理虧,,看了看李天道,,見對方微微頷首示意無礙,便朝劉鶴群拱了拱手,,灰頭土臉地退了出去,。
“圣人,有一件天大的禍事,,我特趕來查驗,。”劉鶴群說罷徑直走了過去,,用手撈出那碗雞湯里的骨頭,,轉身丟給土狗,然后一臉得意地站在那里,。
那土狗探頭嗅了嗅,,雙爪抱住骨頭,呲牙咧嘴地啃了沒一會兒,,便口吐沫子倒斃在地。
李天道見狀,,冷汗瞬間便流了下來,,仿佛自己已經(jīng)七竅流血死掉了,只聽劉鶴群忿然說道,,“闔著圣人該是躲過此劫,!我今天與秦平山、秦定江兩人敘話,,隱約探聽到聞若虛數(shù)日前曾對兩人講過,,要請?zhí)茝蛠砭┲鞒执缶种隆N矣X得此中必有蹊蹺,,又探聽到聞若虛的人今日去了中軍伙房,,鬼鬼祟祟,不知做何,,便特意趕來查證,,看來星圖宮終究是要對圣人動手了!”
李天道聽后默然不語,,他始終不相信聞若虛那般謙謙君子會對自己下黑手,,可面前這碗毒雞湯便是鐵證,下一步該怎么走卻完全沒有主意,。
若是翻臉,,五個大營的主將都是星圖宮人,,自己有把握能活下去么?可若裝作無事,,自己躲得了暗箭,,又能躲得過明槍么?
過了半晌,,李天道才試探著對劉鶴群說道,,“你我兄弟本如浮萍一般漂離不定,這天下歸結到底是聞若虛帶著星圖的人拿下來的,,不若我們索性讓給他們,,最后多少也落個平安富貴。奔波了這么多年,,我們也都早已倦了……”
劉鶴群聽罷冷笑,,“當今的大位還在圣人這里,他們已經(jīng)起了殺心,,若將大權交予他們,,你我豈能活命!,?”
“鶴群,,那你說該如何,難道要拼個魚死網(wǎng)破,?”李天道依舊沒個主意,,想到與朝夕相處的戰(zhàn)友們在這戰(zhàn)爭的終點殺個血流遍地,冷汗又流了下來,。
“圣上不必憂慮,,我已反復思量,當今之計,,首先要盡快瓦解星圖的力量,,我們也不想兩敗俱傷,而是該死的死,,該走的走,,只有這樣,圣人才坐得穩(wěn)這皇位……”
“鶴群,,那樣終究不好,,還是以和為貴吧……”
劉鶴群陰惻一笑,捋起袖口掏出了一軸紙卷遞了過去,。
“自古凡成就帝王大業(yè)者,,來不得半點優(yōu)柔寡斷。圣人究竟如何才能安安穩(wěn)穩(wěn)地主宰天下九州,早已盡在我的這篇申文之中,?!?p> 李天道看完了劉鶴群所寫的申文,臉色大變,,心跳更加劇烈,。
他緩了半晌才顫抖地說道,“如此雖好,,只遣散星圖宮人便可,,并無刀兵之災??衫^忠說到底是你我兄弟,,不若找個由頭把他調(diào)出熊羆營,留在都城和大家在一起……”
“圣人,,當初合兵之時,,我等命白繼忠為熊羆營副使,為的就是監(jiān)查牽制聞若虛,。如今看看這當初的南楚營,,還是我等的嫡系么?全營上下都配著那聞家的錐刀,,若不盡數(shù)放逐,,沒準哪把錐刀就要扎在舊主身上了!”劉鶴群面色冷峻,,話語間已不容再有商量,。
“可你我四人起兵之時,誓同生死,,想當初萬順十一年,十萬大山一戰(zhàn),,更是賴繼忠死戰(zhàn)方能轉得今日局面,。如今卻要讓他北上赴險,我終究忍不下心……”
李天道只知劉鶴群與徐守一兩人幾年來漸有嫌隙,,卻未料到相比之下,,劉鶴群針對白繼忠的決心已然更勝一籌。
“圣人,,你只當白繼忠是同生共死之人,,那今日圣人險些被聞若虛毒殺,他卻在大殿之外護駕,?此時衛(wèi)戍皇宮的不正是他帶的親兵,?如何我都發(fā)覺了,白繼忠便看不到聞若虛派人下毒?倘若一天聞若虛揮刀相向,,他白繼忠又可會擋在圣人身前?。俊?p> 劉鶴群如訴仇敵一般,,眼角凌厲,,雙目通紅,嘶啞的吼聲久久回蕩在空曠的大殿之中,。
第二天,,李天道以慶祝為名,在皇宮正殿大擺筵席,。
祝酒時,,他正色說道,“今日局面全賴各位之力,,現(xiàn)九州之地已據(jù)有三席,,另有四州雖表降附,卻未明形勢,。為鞏固大業(yè),,還請各營暫時留守江北、漢州一半人馬,,余下自有以下調(diào)用,。請青龍營往青徐二州交接,白虎營往庸涼二州駐守,,朱雀營南下楚州安撫各族,,玄武營北上幽云,務必從北狄手中奪取失地,。若虛,、繼忠二位將軍自漢州以來所向披靡,戰(zhàn)功卓著,,可帶熊羆營做先鋒,,先行攻下北都,光復我華夏全境,!”
聞若虛聽罷心中一凜,,他自然知道如此安排是想將星圖的勢力分割開來,這十有八九是劉鶴群的計謀,,可是以光復為由,,卻又無法反駁,只得率先同意,,南星,、卯蚩也只好跟著點頭,秦定山、秦平江二人也沒說什么,,一場決定天下勢力割據(jù)的議會倒也早早順利結束,。
秦家兄弟回去商量,此般安排之下,,自己就成了一方諸侯,,即便軒轅將來奪權,以自己的身份也不過如此待遇,。
況且軒轅眾人都看得出來,,唐復自從喪子以來,一力偏愛袒護聞若虛,,卻對秦月明不甚待見,,日后若是聞若虛得了大位,按著兩人近來做派,,秦家哪還有好日子可過,。
現(xiàn)在到了邊地,就可以過土皇帝一般的生活,,即便將來大族長或秦月明問責,,也可說是先幫家族占據(jù)地盤,反正思量一番,,都是劃算的買賣,,便爽利地分撥出一半人馬留給參軍府點算完畢,率余部先各向東西而去,。
參軍府給熊羆營下的軍令是第二日一早務必開拔,。
聞若虛臨行前先找來了卯蚩,反復囑咐他帶大軍北上之后,,務必穩(wěn)扎穩(wěn)打,,站住腳跟,不得輕易冒進,。北狄襲掠邊地多年,,都城以北,平原千里,,騎兵才是王道,,稍有不慎便會全軍覆沒,。l
“聞指揮使,,都城都打下來了,那北狄占據(jù)的區(qū)區(qū)二州更不在話下,,就交給我吧,!”卯蚩知道又有征戰(zhàn),心性很高,建議自己換聞若虛來做先鋒,。
“卯蚩,,此次北上非比尋常,我們此前雖然面對的是三十萬官軍,,可主將昏庸,、士不用命,即便這樣也是經(jīng)歷多場死戰(zhàn)方才轉敗為勝,。北狄人馬雖然少些,,可領兵的左盟主克格武是百年不遇的將才,更兼以北馬精騎為主,,絕不可小視,!”
聞若虛態(tài)度嚴肅,直呼其名,,儼然以長輩的姿態(tài)告誡卯蚩,。
“若是兇險,就更不能讓您去做先鋒,!”卯蚩一聽急了起來,,他知道聞若虛是平定天下的大英雄,絕不能有絲毫的閃失,,否則南星第一個不會饒過自己,。
“此前死守常山之時,卯將軍不是身先士卒,,跳下城去與敵軍決一死戰(zhàn)么,?怎么此刻倒勸我做畏首畏尾之人?”聞若虛笑著稱呼起他的新軍職,。
“我是個黎人家犯過錯的孩子,,即便死了也不可惜,可是您……”卯蚩還想再說,,卻被聞若虛揮手打斷,,示意自己心念已決,卯蚩也只得拱手下拜,,領命而去,。
聞若虛望著卯蚩倔強的背影,獨自思忖了半晌,,又著人找來了南星,,與她開了一壇酒喝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