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年事發(fā)突然，我隨乳母藏在一戶百姓家中的地窖里，可到底還是被你的手下抓住,。本以為活不成了,，我卻得到左使冒死相救，便隨他上了終南山,，成為了星圖宮弟子。”少女說到聞若虛,，本已婆娑的淚眼重新現(xiàn)出光彩來。
“姑娘所說的左使就是城外的聞若虛將軍吧,？”克格武提到這個名字時站起身來,，像是在講一個尊敬的老朋友。
之前是分列中都南北遙望,，如今是隔著南京城墻對峙,，克格武突然希望自己能有機會見一見這個神妙之人。
“不錯,，正是聞左使,。”少女挺起胸脯,，朗聲回道,，仿佛聞若虛是足以令自己驕傲的家長。
“山羊總是倔強地想守住自己的領(lǐng)地不讓其他羊吃鮮草，誰知卻根本抵御不了牦牛的驅(qū)趕,。既然熊羆軍是聞若虛將軍仁義英明之輩統(tǒng)轄的勁旅,，何況又有你這樣機敏又勇敢的斥侯，我?guī)н@點人馬苦苦守在這里又有何用呢,？”克格武笑著嘆了口氣,。
“若不是我用計賺開城門，勝負也未可知,?！鄙倥氐馈?p> “此前我本率五萬精騎圍獵趙家都城,，可卻被大盟連下王令召回,，如今回想起來恐怕也是聞若虛的計謀吧？”克格武苦笑起來,。
“此處本就是我華族祖地,，無論用何計，應(yīng)當(dāng)取回來,。不過請大汗放心,，我雖冒名頂替巫神，卻已把真的巫神嬸嬸藏在了個安全的去處,?！鄙倥{(diào)皮地笑了一下。
“這要多謝姑娘了,。先王當(dāng)年在世之時,，揮師征戰(zhàn)三千里草原和大漠，統(tǒng)一了狄人大盟,，鼎盛之時騎兵十萬余眾,，部族之中矛盾逐漸加劇，這才趁中土紛亂之時揮旗南下,，令我約定公孫朗,，合兵占據(jù)了南京和幽云十六府。先王死時有三子,，我的兄長自幼隨父長年征伐,，落得傷病纏身，無法上臺理政,；我的幼弟那時尚未成人,，軍功不多，各盟的族老們都本要推選我做大盟的新盟主,?！笨烁裎淅事曊f道,。
克格武說的都是實話，他當(dāng)年身為狄人盟主的二兒子,，無論是計謀韜略,，還是弓馬武藝，都是最優(yōu)秀的,。因此,，他年紀輕輕便成為了南征幽云的大元帥，麾下軍馬十萬,，兵鋒所向披靡,。
他自幼跟隨著父王南征北戰(zhàn)，披荊斬棘十年有余才統(tǒng)一了整個北狄,。
然而，看似強盛的北狄王庭之下,，暗流涌動,，人心叵測。其中有本帳想侵占土地人口的,，更是有被收降的部族想趁機鬧事的,。
他們畏懼老盟主的殺伐果決，不敢明面上造次,，可暗中卻聯(lián)結(jié)成另一個同盟,。
老盟主走后，對于繼位之事本來不該有什么爭端,，可是這些人根本不想讓克格武這樣有能耐的人上位,，于是挖空心思找他的毛病。
這些人費盡算計,，只是克格武一不貪財,、二不妄殺，翻來找去才知道他和大盟的巫神暗通曲曲,，有了私情,。
那些貴族牢牢抓住這個把柄，想克格武施壓,，各族的軍馬也隨之有了異動,。
克格武本來不迷戀王位，可是卻想繼承父王的遺志做出一番大事,，在此情境下迫不得已宣布放棄繼位,，與兄長商定之后推舉幼弟做了大盟主。
那些貴族見一個軟弱無能之輩上位,，自是欣喜若狂,，隨即慫恿大盟主強令克格武在占據(jù)幽云之后屠滅公孫一族,，又將主力騎兵全部調(diào)回。
這是一石三鳥之計,，一來讓克格武陷入背信棄義的罵名之中,；二來削弱了克格武手上的兵權(quán)，以防他擁兵自重,、難以對付,；三來料定華族雖然鏖戰(zhàn)中原、無暇北顧,，可在局勢穩(wěn)定之后定會揮師北伐,，奪回幽云二州，而克格武手里留下的那些軍馬根本無法抵擋,。
只要等到了那時,，克格武若是死在前線，便一了百了,、再無后患之憂,。
即便克格武敗兵而回，大盟也可以抓住他丟失土地,、臨陣潰逃的罪名將他處死,。
克格武其實早已看透那些奸人的詭計，可是卻沒有破解之法,。
他暗嘆父王歷經(jīng)千辛萬苦建立的狄人大盟,，剛剛傳到幼弟這一輩便要土崩瓦解，更遺憾自己沒有戰(zhàn)死在對敵華族的沙場,，反而被自己的族人算計,。
“可狄人信奉的規(guī)矩不容褻瀆，被選為巫神的處女終身不得沾染任何男人,，而巫神嬸嬸她卻為你生下了一個兒子,。所以，現(xiàn)在的大盟主才會是你的弟弟,，而不是你,。”少女皺了皺眉,，似乎有些為他惋惜,。
“姑娘只看見了駝羊的皮毛，卻看不穿它的筋骨,。狄人本在草原逐水草而居,，舍棄家園而駕馭中土，這終究不是長久之計,，放下華人反攻不說,，財富土地多了以后,，就連大盟里原本團結(jié)的各部也常勾心斗角，動輒兵戎相見,，誰都沒曾想到原本想平息下去的爭端反而愈演愈烈,。”克格武提到自己的部族,，聲音暗淡了不少,。
“那您是因為政見不和大局，才被強行替代的,？”少女接著說她的推測,，她這些年來對這人有無數(shù)的憎恨，也有無數(shù)的疑問,。她依稀記得父親是個頗有江湖豪氣的男人,，所教的朋友該不會是見利忘義之輩?；蛟S克格武欠下當(dāng)年那滔天血債,，也是身不由己。
“倒也不是,，當(dāng)年是我主動提出順位給弟弟，自己和兄長分任左右盟主,，拱護中庭,。茶度夏生下后也悄悄過繼給了兄長家里。至于她么……”
說到巫神,，克格武眼中帶著笑意,，像是在回憶一樁很美好的事情，“她一直以巫神的身份陪在我的身邊,?！?p> “可我現(xiàn)在倒是想不明白了，您既然早已識破了我是冒牌的,，本該揭穿我的,，為何又縱容我去唆使茶度夏開城投敵呢？”
少女說話的時候,，對克格武始終保持著一種尊重的態(tài)度,，卻到底忍不住提出了這個疑問，她一時間根本想不通他為何要暗助敵人,、自毀長城,。
“若我不開城門，城破,，這一千來個族人都得死,?！笨烁裎漭p描淡寫地說。
“那若城不破呢,？”少女的語氣里帶著緊張,，她自然知道強攻南京城不會成功，更不敢想象城不破給熊羆軍帶來的后果有多殘酷,。
“城不破,，熊羆軍十有八九會在南撤的路上遭遇埋伏，全軍覆沒,?！笨烁裎湔f這句話的語氣反而變得凝重。
狄人大盟的那些貴族不想讓克格武活著,，可更不想讓聞若虛奪走幽云,。據(jù)他所知，數(shù)萬的狄族游騎已從大盟出發(fā),，不日就到南京,。
“那對你們來說豈不是很好的結(jié)果？”少女雙眉微蹙,，此刻對克格武的立場徹底疑惑了,。
“城破死的只有我們這些人，大盟里不知有多少人要高興地慶祝,，可熊羆軍是李天道爭霸天下的珍寶和利劍,，倘若因我毀在了這里，那么狄人大盟早晚都將被華人復(fù)仇的烈火燒滅得一干二凈,?！?p> “這是你推測出來的？”少女有些詫異,。
“是你的巫神嬸嬸說的,，如果聞若虛有朝一日死在草原之上，成千上萬的狄人都要給他陪葬,，大盟的金頂浮屠也要折落在泥土之中,。你是知道的，巫神的預(yù)言從未失準過,?！笨烁裎湔f得極為肯定。
“所以你才將計就計,，利用我做了這個成人成己的選擇,。”少女嘟起了嘴,，她覺得克格武是個勇武果斷之人,，卻沒想到他也有舍己為人的寬懷,，心下倒是不自覺地為他感到遺憾。
這些年來,，她一直記恨克格武這個殺父仇人,，心心念念都是報仇雪恨?？墒沁@一番推心置腹的交談下來,，她卻發(fā)現(xiàn)自己已然恨不起這個人來。
當(dāng)年父親到底被誰害死,？是克格武,、是狄人大盟，還是人的欲望和野心,？她一時間想不明白,，只感到一陣凄涼無助。
“姑娘這么聰明,，怕是第一次被人利用吧,。不過，這樣一來起碼對雙方來講,，都有活下去的希望,。”
克格武笑了笑,，見她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接著問道，“此刻可告訴我姑娘的閨名,？”
“我姓公孫，閨名夏櫻,，至于狄族名字么,，早就不用了……”少女心中雖然早已感化，可言語仍然帶著些執(zhí)拗,。
“公孫夏櫻,？好漂亮的姓名，姑娘人如其名,。狄族當(dāng)年對不住你,，不用狄族名字也是應(yīng)該?！笨烁裎涓袊@道,，他那滄桑的面孔已被淚水浸濕。
“大汗,，你是個善良的人,，而且很有果敢的大智慧,。我會把這一切告訴聞左使的，你若愿意回草原我們以禮相送,，絕不阻攔,，你若想留在中土，我們可以帶著您和嬸嬸,，對了,，還有茶度夏一起去中都。我想,，待到天下一統(tǒng),，你在那里也會有施展才能的機會?！?p> 少女說著說著,，雙手都比劃起來，情緒轉(zhuǎn)即好了起來,，整個人都有些亢奮,。
“謝謝姑娘的好意，不過我們狄人武士有自己的尊嚴,。更要謝謝你原諒了我的罪孽,，讓我可以坦然去見天阿爸。我前一日還夢到了公孫朗,，或許這個老友要召喚我到那邊去了,。對了，算是我的最后一個拜托,，請姑娘向聞左使求情,，善待我這些走錯了路的族人?！?p> 克格武說完凄然一笑,，不待她反應(yīng)過來，雙手已托起那把沉重的斬馬刀,，闔上眼睛,，將刀鋒往脖子推了過去。
南京城北,，白繼忠?guī)е朗繘_進城門,，一刻時間便殺到狄人的中軍大帳。
街頭巷尾放不開弓箭,，護衛(wèi)大汗的武士都索性撅折了馬弓,，用羊毛布把馬刀綁在手上，準備做最后的死戰(zhàn)。
這些武士大多很早便跟隨克格武南征北戰(zhàn),，在他們眼中,，克格武這個大汗是比大盟主還要尊貴的存在，在戰(zhàn)場上身先士卒,、一馬當(dāng)先,，平日里對待軍士也是一視同仁、親愛有加,。
他們自打南門被破那時起,，就已決定即便是被亂刀砍死，也要用尸首擋住敵軍,，保衛(wèi)大汗營帳的安全,。
“克格武大汗已經(jīng)歸天，余者放下兵刃,，保你們不死,！”
中軍大帳里忽然傳來了一個清亮的女聲，一個少女站在帳門之外,，雙手托著那把還滴著血的斬馬刀,，顯得有些吃力。
狄人武士們聽到呼喊轉(zhuǎn)頭看去,，大汗從不離身的刀已到了一個外人手中,，全都呆在那里。
過了半晌,，他們紛紛丟掉了兵刃,，轉(zhuǎn)身齊刷刷地擁向大帳的方向跪了下去，像是一群失去頭領(lǐng)的野狼,，哀嚎之聲響徹夜空,。
白繼忠讓進城的死士趁機收繳了狄人的戰(zhàn)馬和刀斧，將狄人全部集中在大帳周圍,。
即便已成俘虜,，那些狄人仍是一門心思朝著大帳跪拜，一時間倒也不用擔(dān)心有人逃跑,。
“城里該是沒有埋伏的斥侯，此刻應(yīng)當(dāng)放出號炮,，請指揮使大人率大部入城了吧,。”百夫長高二站在白繼忠身后,，不禁也被那些狄人的忠誠打動,，過了好一會兒才想起提醒此事。
“等下指揮使發(fā)現(xiàn)白副使帶著我們搶下了這一功，不知是驚多呢,，還是喜大呢,！”另一個百夫長胡三望著跪在一地的戰(zhàn)俘，卻是滿臉得意,。
“從漢州到南楚,，又從中都一路打到北疆，你們可見我違背過指揮使的軍令么,？”白繼忠站在那里面帶微笑,，看上去并不著急，語氣不溫不火,。
“事急從權(quán),，白大哥你也是替他著想才以身犯險，指揮使難不成還要把我們?nèi)铣鋈タ沉?？”高二雖然是說笑,，可臉色變得難看起來。
“當(dāng)然不會,，這其實本來就是指揮使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計劃,。”白繼忠說完哈哈笑起來,，“其實指揮使一直就在你們身邊,，枉你們跟了他這么長時間，居然絲毫沒有發(fā)覺,?！?p> 在一眾人迷惑的眼神中，那個先前連殺兩個狄人探馬的斥侯從人堆里走了出來,，摘下了面罩,。
“呦”地一陣驚呼，眾人都拱手向指揮使聞若虛行禮,。
原來這天未時,，聞若虛提前知會白繼忠，讓他先對外說子時過后指揮使要親自帶兵強攻北門,，再讓他故意裝作要保全指揮使,，自己帶隊提前出發(fā)，不進夕食,，不披重甲,，不騎戰(zhàn)馬，只為了營造一種誓死勇戰(zhàn)的氛圍,，而聞若虛自己則扮作斥候悄悄跟在了隊伍里,。
按照城里內(nèi)應(yīng)的情報,，子時左右當(dāng)有人開城門，到時不要猶豫,，一擁而入,，奪下南京。倘若無人開門,，則確是要進行強攻了,。
上天見憐，此刻軍中除了路上遇到幾股反擊的騎兵,，倒沒有多少傷損,。
眾人聽了，全部喜極而泣——指揮使神來一筆,，運籌機算,，此刻占住了南京城，就有了在狄人數(shù)萬騎兵的夾縫中活下去的本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