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天臺禮官向李求真報告,四月廿五日亥時,,自中都望天之西北,,有黑云如柱,經(jīng)久不散,。
李求真自從服用長生丹藥以來,,時刻記得青鸞提醒自己或有天劫,平日里格外注意氣候異相,,生怕出什么意外,。
接到這個報告之后,他當(dāng)即派人宣青鸞進宮,。
“當(dāng)年初見姐姐便覺是天人,,一晃十余年過去,姐姐容顏絲毫未改,,倒是朕相比之下滄桑了許多……”李求真一見到茯苓,,就打心底里歡喜。
茯苓此來穿著修道的袍子,,打著冠束,,芒鞋羅襪,衣襟飄飄之間卻更有一番說不出的韻味,。
“圣上是追求長生的仙人,,妾身即便變化少些也不過是曇花一現(xiàn)罷了?!避蜍呤┒Y笑道,。
“即便是得了長生,卻沒有姐姐這般人陪伴,,如今想來反倒是種寂寞痛苦了,?!崩钋笳婵粗蜍吣侨缁谰欤滩蛔∽鞒鲞@般嘆息,,倒是一時間忘了為何召她進宮,。
“天下之事都有定數(shù),圣上追求鼎成飛仙,,當(dāng)拋斷凡間的苦惱,。”茯苓回道,。
“觀天臺來報,,中都出現(xiàn)異象,不知吉兇,?”李求真見她依舊對自己不即不離,,開始說正事。
“天象之事,,妾身日夜代圣上關(guān)注著,,凡是預(yù)象,天地相讖,,天之西北有云柱不散,,應(yīng)的當(dāng)是地之西北的不周山。不周山乃擎天的柱石,,此相一出,,當(dāng)是預(yù)示圣上不久將得一拱衛(wèi)大平天下的柱石?!?p> “姐姐可知所應(yīng)何人,?”李求真聽到是喜象,與天劫無關(guān),,馬上放松了起來,。
“此象出在中都,那人多半就在城中,,當(dāng)是與圣上親近之人,,所應(yīng)到底何人妾身便說不準(zhǔn)了?!避蜍呱裆坏鼗氐?。
李求真又和茯苓聊了幾句,,待她走后便細(xì)細(xì)琢磨起到底是誰,。
想來想去,他便還是認(rèn)到了聞羽身上,。下月初六昌平大婚,,聞羽便成了自己的妹夫,,豈不就是親近之人?又想到元恒失勢,,至今下落不明,,如今自己與劉鶴群因此事已然公開對立,聞羽也到了發(fā)揮效力的時候,。
前一年,,徐守一突然深夜入見李求真,剛見面便拿出了告老的申書,,“圣上,,臣當(dāng)年追隨先帝自楚州起事,轉(zhuǎn)戰(zhàn)七載,,大平立國之后又位列左相,,至今廿載。如今臣身已老邁,,精神混沌,,倘若還在朝堂,非但無力主持禮正,,阻攔奸邪,,反會延誤朝政大事。請圣上恩準(zhǔn)臣告老還鄉(xiāng),,將來也好葉落歸根,,埋骨祖冢之中?!?p> “徐相,,朕從來念著你的恩情,更忘不了當(dāng)年的保全之力,。即便朝堂有些隔閡,,也不該這般棄朕而去啊?!崩钋笳嬉菜闶切焓匾豢粗L大,,當(dāng)年在天道軍中,徐守一負(fù)責(zé)糧草調(diào)度,,每每艱苦之時,,寧愿自己不吃也不讓幾個孩子餓肚皮。
因此,,雖然如今君臣有分,,徐守一又時不時執(zhí)拗反對自己修建天陵之事,可是李求真心里仍是有這個叔父的位置,,驀地聽到徐守一要退隱,,心里卻不舒服,。
“圣上這些年來當(dāng)知曉臣的為人,并非推卻,,實為心力難支,,還望恩準(zhǔn)?!毙焓匾徽f罷嘆了口氣,,李求真不顧國家根本,一心追求奢華身后之事,,劉鶴群等人卻一力討好,,使得本就處在劣勢的他更加孤獨,舉步維艱,。
此外,,徐永德驀然跳反一事對自己打擊頗大,終于促使他下定決心脫離六相的傾軋算計,。
“叔父若是堅持,,朕也只能答應(yīng)。你如今這般心灰意冷,,是朕負(fù)了你一片苦心,。”李求真話語更軟,,想伺機再行勸說,。
“君臣之間坦蕩相見,是周禮精義,,為的還是上道大光,,普照萬民。臣走之前,,還勸圣上勿忘君王的責(zé)任,,不起刀兵,以民為本,,方可鞏固大平千秋之業(yè),。”徐守一聽到李求真稱他“叔父”,,不禁動容,,可言語堅決如舊。
“既然如此,,徐相之后誰人可擔(dān)左相大位,?”李求真見挽留不得,此時已在腹中盤算出幾個差強人選,,卻要聽一聽前任的主張,。
“臣入相以來,舉賢不避親,,前番推舉族侄徐永德?lián)螌⒆鞔蠼?,全在永德人雖平實,技法卻是卓越,。如今圣上既然發(fā)此一問,,臣想推舉禮部右侍郎元恒接任?!毙焓匾簧宰魉剂?,朗聲回道。
“哈哈,,徐相好一個舉賢不避親,,元恒自入禮部便師從于你,這個徒弟卻是比族侄還要親近,?!崩钋笳娓袊@。
他深知徐守一所作決斷都是一心向公,,足以信任,,可聽到元恒這個名字還是不禁莞爾。
此人出身雍州元家,,少年之時便熟讀經(jīng)略,,落筆成章,只是心性直率,,一不會奉迎,,二沒有城府,終日只冷著一張臉,。
當(dāng)年元恒早負(fù)才名,,以榜眼位次留京在翰林院待詔,卻年年不入吏部待選名冊,,最后還是徐守一整理歷年考卷時偶然發(fā)掘此人,,力排眾議將他調(diào)入禮部。
在李求真看來,,元恒憑著所學(xué)輔佐一部尚書尚可,,卻是上不得左相之位的。
“臣絕非說笑,,元恒性格短處臣自是清楚,,可論起禮法綱常來,中都無出其右者,。此外,,元恒像極了臣在永平初年的模樣,,如此直人用與不用,全憑圣斷,?!毙焓匾灰琅f一板一眼。
“徐相之意,,朕已知曉,。將來朝廷若有危難之時,還愿叔父鼎力扶持,!”李求真說罷起身,,向徐守一躬身致禮。
當(dāng)時人事輪轉(zhuǎn),,看似劉鶴群取得了勝利,,其實一切還在李求真掌握之中。
在皇位上坐了十二載有余,,李求真早已不是那個弱冠傀儡,,徐守一的退場于長遠看來,也是梳洗朝堂的步驟之一,,待得扳倒了劉鶴群及手下幾個老臣,,整個大平才真正到了自己手中。
如今回想起來,,元恒上位以后的表現(xiàn),,倒是可圈可點,李求真本來以為假以時日,,此人便會成為徐守一,,甚至比徐守一更加鋒利的刀刃,將劉鶴群的陣營逐步削斷,,誰知元恒卻栽在劉不然這等人手上,,到底是性情上惹了大禍。
劉鶴群明知元恒是皇帝一力擢升重用,,卻敢慫恿劉不然當(dāng)即拔刀相向,,若說天下有人要反,首推當(dāng)是這個老賊,。
李求真這幾日暗調(diào)人手四處打探元恒下落,,卻沒有半點音信,此人仿佛蒸騰不見了,。
他暗暗感嘆劉家居然已敢如此行事,,自己之前穩(wěn)扎穩(wěn)打的策略看來卻要提緊了。
琢磨事兒的不只是李求真,劉不然這幾日都在設(shè)想自己如何能成為九五之尊,。
照如今的形勢來看,,一者便是父親推倒李家自立為帝,那么等父親百年之后自己坐享其成,,便可順順當(dāng)當(dāng)繼位,。
可是他早年就聽人說過,父親這些年雖然權(quán)柄通天,,卻似乎從來沒打過皇位的主意。
二者此路既然不通,,想要做皇帝就要靠自己了,。自小讀書讀來的、聽說聽來的,,無非還是兩條路,,一條路是發(fā)動宮變,殺掉皇帝,,控制朝堂,,此事雖簡單些,即便做完了,,可城外的禁軍和各州的邊軍要么勤王,,要么自立,天下到底不是自己的,。
另一條路就是勾結(jié)軍隊從外面打過來,,雖然穩(wěn)妥,可卻要有足夠的權(quán)勢和手腕才可以借力做到,。
劉不然自然不會把這些想法告訴父親,,否則輕則挨一頓打罵,嚴(yán)重了父親甚至?xí)⒘巳竷?,把自己幽禁在家中?p> 中都城外的禁軍向來是李求真嫡系所控制,,想都不用想,可如何才能使得邊軍跟從自己,,卻是個不小的難題,。
劉不然自小在中都城長大,幼年之時父親便已是相首,,當(dāng)年也見得到李天道的幾個兒子,,李求嗣比自己年長幾歲,又是儲君,,為人忠厚,,對他到底是敬重幾分的。可二子李求業(yè)便和自己沒什么分別,,更何況三子李求真還比自己小上幾歲,,更沒拿他當(dāng)回事兒。
誰曾想十幾年過去,,李求真反倒成了自己的主子,,起朝散朝還要對著他三叩九拜。每每想到這,,劉不然的氣便不打一處來,。
十年聲色犬馬,不過是個帝京四少之首,,名號里還帶著些戲謔揶揄,,劉不然自然不會甘心如此,因為他心里此刻想要的已是這天下的至尊之位,,是天下的美色佳麗盡歸自己,。而到了那時,雀兒不委身自己,,還有其他的選擇,?只是她雖然容貌無雙,技絕天下,,到底是個啞姑娘,,恐怕倒是礙于禮法做不了皇后,那就權(quán)且封個貴妃……劉不然想著想著竟失了魂,,日夜只是喝酒,,覺也沒睡多少。
以往他的桌上只有酒菜,,如今已多了硯臺筆墨,,和雀兒在一起的時候起初是他說得多,她只顧聽,,偶爾才寫字回答,,到后來劉不然索性也不說話,兩個人各拿著一支筆寫話來對,,倒也是一番情趣,。
“雀兒可信郡主所言?”
“妾身微賤,,命運多舛,,只恐涼了公子愿望?!?p> “你高貴得很,,比任何女子都高貴,,我早晚讓你坐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p> “雀兒只陪在公子身邊便好,,其他不敢多想?!?p> “舊主聞羽沾著你的好運,,即將贅入李家,看著風(fēng)光無兩,,說到底不過是個奴才,。將來我則要做天下人的主子,讓全天下的人都跪在我的腳下,?!?p> “雀兒但愿公子所想成真?!?p> 皇家婚喪儀典之事本該禮部操持,,聞羽算是親自籌辦和昌平的婚事,,便利不少,。
李求真很是重視此事,從內(nèi)府撥劃了五十萬兩作為儀典之用,,另有五十萬兩作為陪嫁,,金銀玉器、漆品用具更是裝了十幾車,。
距離婚期還有九日,,諸般事務(wù)千頭萬緒,聞羽忙活不開,,只好調(diào)用禮部的人手,,光是抄錄禮單的就有七八個人,也都從早忙到晚,。
聞羽忙碌之時,,心中卻嗟嘆若是元恒在就好了,卻不知他此刻下落何處,。
昌平這段時間卻是更加慌張,,飯吃不下,覺睡不好,,在宮里看誰都煩得慌,,索性成天都長在了萬通郡府,沒日沒夜地纏著茯苓,,儼然把這里當(dāng)作了自己的娘家,。
“昌平你日日賴在這里,難不成五月初九要在這里出嫁嘛?”茯苓逗著昌平,。
“那也未嘗不可啊,,茯苓姐姐去勸勸皇兄,他多半也會答應(yīng),?!辈揭宦牼巩?dāng)了真。
“上次替你去求情,,后來險些回不來,。”茯苓握著昌平的手,,半是疼愛,,半是嗔怪,“你身為大平的公主,,今后嫁人了便更不可任性,,不要給圣上添亂,也不要給駙馬找麻煩,,還是安穩(wěn)規(guī)矩一些,,對誰都是好的?!?p> “皇兄哪給我添亂的機會,,這些天他像是忘了我要出嫁,連看也不看我一次,,我要是能給他添些亂,,想來倒是個高興事。只是……”昌平一想到聞羽便紅起了臉,,“我倒是怕聞羽嫌我嬌慣任性,,若是他不喜歡我該怎么辦?”
“你一來身份尊貴,,二來相貌俊俏,,三來年歲剛好,若是這樣的妻子都不喜歡,,那聞羽的眼便是盲的……”茯苓說完,,和昌平一起笑了起來。
“茯苓姐姐,,我聽宮里都傳,,等大婚之后皇兄就要重用聞羽,若他每日都早出晚歸,,豈不是沒時間陪我,?”昌平暢想今后的日子,,又不禁有些悵然。
“傻丫頭,,兩個人即便結(jié)為夫妻,,哪有成天待在一起的道理?若真是那樣,,即便他再英俊,,你再嬌媚,保證看上個一年半載也就兩相厭煩了,?!?p> “婚姻之事真是個麻煩!”
茯苓笑道,,“若是婚后覺得悶了,,從侯府來我這里,比起以往出宮,,不是更加方便,?”
“那真是太好了,”昌平終于開心了起來,,“可我變成個婦人,,茯苓姐姐不喜歡我了怎么辦?”
“你嫁不嫁人,,在我眼里永遠是個小丫頭,?!避蜍咝σ庥?。
昌平從小就最喜歡看茯苓姐姐笑起來的模樣,那雙眼睛仿佛山澗盈盈的溪流,,讓你感到清涼和靜謐,,甚至想置身其中,漂在那水波之上,,隨之流去,。
“茯苓姐姐,你這半生中就沒有一個鐘意的人么,?”昌平自知茯苓比自己要美很多,,這些年卻孑孓獨立,從沒有男人走進她的世界,,也沒聽她講起過哪個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