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思君不見
長街慢慢,,風雪皚皚,。
裴南秧和蘇翊并肩走在傘下,,均是滿腹的話想問,,卻偏不知從何問起。
過了好一會兒,,裴南秧率先打破了沉默,,輕笑著說道:“我原以為司空大人過來與我說話,是想來找我比武的,?!?p> “我本是一介文官,武藝差得很,,全然不是姑娘的對手,”蘇翊搖搖頭,,狀似無意地問道:“不知道姑娘這一身功夫,,是從何處習來的?”
裴南秧微一思忖,,按照褚潯那日編的瞎話說道:“我幼時跟著家里人學過一些拳腳,,后來憑著這點功夫去街頭賣藝,沒想到竟偶遇高人指點,,武藝自此便精進了不少,。”
“你一個姑娘家,,為何要去街頭賣藝,?你的父母呢?難道他們不管你嗎,?”蘇翊眉心一擰,,有些急切地問道,。
裴南秧目光一黯,擺出一副悲戚的神色:“我的父親在我很小的時候便過世了,,我的母親在七年前不幸落水而亡,,如今……也已離開許久了?!?p> “什么,?!”蘇翊猛地停下腳步,,黑瞳中滿是慌亂,,氣息不穩(wěn)地問道:“怎么會這樣?,!那你的母親叫什么名字,?你頭上的那根發(fā)簪又是從何處得來?”
話及此處,,裴南秧看著蘇翊失魂落魄的眉眼,,心下頓時一片了然。她幾乎可以斷定,,褚潯前日在掬月閣里,,之所以布局引舞陽郡主與她比武,就是為了讓蘇翊注意到她頭上的發(fā)簪,,從而對她的身世產(chǎn)生懷疑,。如此想來,這發(fā)簪定是她母親的遺物,,只不過為何會在褚潯手里,,就不得而知了。
看著蘇翊臉孔上顯而易見的恐懼與慌亂,,裴南秧裝作一副不解的樣子,,緩緩說道:“我的母親名叫蘇念遠,至于這根發(fā)簪,,是我從小就帶在身邊的,。”
“蘇念遠……念遠……”蘇翊喃喃地重復了一遍,,整個人仿佛在一瞬間被擊垮,,眸光里盡是寸草不生的悲涼。隔了很久,,他猛然抬起頭,,眉間染上了一層沉沉的厲色:“我聽如音姑娘說,你在寧國的時候因為救了褚潯的性命,,才被他帶到了這里,。那在你們認識之后,,他有提起過你母親的事嗎?”
“侯爺曾經(jīng)問起過,,我娘親的名字是不是叫做蘇婉,。但是,在我告訴他娘親的真名后,,他便再也沒提起過這件事了,,”裴南秧緩緩蹙起眉頭,作出一臉不解的樣子,,遲疑地問道:“司空大人,,你……認識我娘?”
“嗯,,認識,,”蘇翊深深看了裴南秧一眼,目光中劃過一絲悲涼,。但他卻完全沒有想要對裴南秧解釋的意思,,只淡淡道了句:“今日雪大,我先送你回去吧,?!?p> 裴南秧睫毛微微一眨,扮作一副乖巧懂事的樣子,,輕輕點了點頭,。
兩人順著街衢剛走出沒幾步,一聲吆喝伴隨著孩子們的吵鬧聲不期然傳入了耳中,。裴南秧扭頭看去,,就見身旁的街巷里,一群孩子正圍在挑擔的小販面前,,揮舞著手中的銅板,、銅罐、破布末,、麻繩、鵝毛等物,,爭先恐后地要換糖片吃,。
蘇翊見裴南秧的視線一直停在人群聚集處,不禁眼底極淺的一波,,徐徐說道:“蘇姑娘在寧國長大,,應該沒見過這兌糖兒客。在我們北周這邊,,只要碰上下雪天,,他們就會出來走街串巷,,用糖片和孩子們換一些廢舊的雜物。所以,,他們的攤邊無時無刻都是一副熱鬧的景象,。”
“大寧的下雪天很少,,小時候偶爾碰上幾回,,娘親都會帶著我上街買糖。記得她總對我說,,下雪的時候就是孩子們吃糖的時候,,”裴南秧的眸光平和悠長,仿佛在倏忽間穿過了歲月的遠山近水:“以前不知道娘親從哪里聽來的這般歪理,,如今看到這兌糖兒客,,才知道她所言非虛?!?p> 聽到裴南秧的話,,蘇翊平靜孤高的神情在一瞬間被擊得粉碎。他的眼眶驀地變得通紅,,孤寂與悲傷在他的眼中蜿蜒而上,,層層疊疊,仿佛下一秒,,他便會丟盔棄甲,,落下淚來。
“司空大人,,你……”裴南秧覷著蘇翊的臉色,,小心翼翼地問道。
“無妨,,我不過是想起了小時候,,阿姐和哥哥們帶著我上街去兌糖片的光景,”蘇翊打斷了裴南秧的話,,聲音沉沉,,宛若嘆息:“只是沒想到,一晃二十年過去,,這茫茫天地之間,,竟只余下了我一人?!?p> 聞言,,裴南秧的心口亦是如針刺一般,這種一無所有,、近乎窒息的無力感,,對于前世的自己來說,,又何嘗不是幾近凌遲的切膚之痛。
一別經(jīng)年,,清淚盡,,紙灰起,只見寒梅不見卿,。
裴南秧壓下了心頭的悲慟與酸楚,,艱澀地揚起笑容,故作無意地打破了漸涼的空氣:“司空大人,,我可以過去看一看嗎,?”
蘇翊怔了怔,面色回到了疏淡平和的模樣,,淡淡點了點頭,。
兩人一路走到兌糖兒客的攤前,就見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男人正坐在地上,,拿著個小鐵錘,,敲著一塊成色極好的糖兒團。在他的面前,,放著一個擺著方形盤子的籮筐,,盤里撒著白米粉作底,一堆淺黃色的糖兒團一字擺開,,均勻地平攤在米粉之上,。他的身后還有一個籮筐,里面幾乎放滿了孩子們用來兌糖的破爛雜物,,五花八門,、應有盡有,裴南秧甚至還在筐里看見了豬頭骨的影子,。
看見孩子們火急火燎,、爭先恐后的模樣,裴南秧情不自禁地彎了眉眼,,她朝身后的素云招了招手,,想從今日采辦的貨品里挑一個給兌糖兒客,卻被蘇翊一把攔住,。
“今日就由我來換吧,。”蘇翊溫言說道,,從腰間解下了一個鑲著金邊的掛墜,伸手便要遞出去,。
裴南秧一驚,,趕忙扯住了蘇翊的衣袖:“司空大人,,怎么能讓您……”
蘇翊瞳眸溫和,淺淡平靜地說道:“姑娘跟我無需客氣,,這點小東西就當是給姑娘的見面禮了,。”
說罷,,他輕輕扯回了自己的衣袖,,徑直走到兌糖兒客的面前,將一看就是價值不菲地掛墜遞了過去,。兌糖客一呆,,不知所措地抬頭看向蘇翊,也不知道當接不當接,。孩子們雖然年紀小,,但也知道東西的好壞,紛紛仰起小腦袋,,一臉艷羨地看向面前的男人,。
見兌糖兒客半天不接,蘇翊眉頭微微一皺,,淡聲問道:“我能拿它來換糖嗎,?”
聽到此話,兌糖兒客如夢初醒,,急忙站起身,,誠惶誠恐地接過蘇翊手中的掛墜,恭聲說道:“公子,,您這東西足夠換我攤上全部的糖了,。”
孩子們一聽,,頓時像霜打的白菜,,紛紛癟著嘴,露出滿臉的委屈失落來,。
“不必了,,”蘇翊面色清冷,平靜無波地說道:“你給我切幾塊大點的糖片,,其余的就分給孩子們吧,。”
蘇翊的話音一落,,孩子們立刻歡呼雀躍起來,,他們將蘇翊團團圍住,一邊用稚嫩的話語感謝著蘇翊,一邊急不可待地要把自己的鵝毛,、破銅罐等廢品送給蘇翊,。
蘇翊有些無可奈何地朝自己的侍從常青看了一眼,常青匆匆拎著東西擠上前來,,好言好語,,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這群小蘿卜頭從蘇翊身邊哄開。
趁著蘇翊和孩子們糾纏的功夫,,兌糖兒客已經(jīng)握著小錘反復敲擊著插進糖團的刀片,,十來塊厚度均勻的糖片很快蹦落下來,躺在了盤中的米粉之上,。緊接著,,他從鐵盤下的籮筐里拿出一張干凈的油紙,迅速將糖片包了起來,,恭恭敬敬地遞給了蘇翊,。
蘇翊接過糖,水墨般的眸子中難得染上了一抹暖色,,他朝裴南秧伸出手,,唇角微揚道:“嘗嘗看?!?p> 裴南秧道了聲謝,,拿出一塊糖片輕輕咬了口,頓時,,香甜的味覺彌漫了整個口腔,,似乎在一瞬間驅(qū)散了冬日的嚴寒。她的眼眸不由微微一亮,,很快吃完了手中的那塊糖片,,又給素云和常青分別送了一塊。
最后,,她回到蘇翊面前,,瑩瑩笑開,眼眸亮晶晶地問道:“司空大人,,要不要來一塊嘗嘗,?”
蘇翊愕然一怔,恍惚間,,他仿佛回到了二十多年前的欒郢街頭,,看見阿姐穿過風雪,笑靨如花地向自己走來,,拿著糖片哄他開心的模樣,。
“司空大人,?”伴隨著裴南秧的一聲輕喚,蘇翊猛地回過神,,對上了少女清麗的面容,。眉若遠山、瞳若秋水,,顏間秀色,是那般熟悉,,卻又那般陌生,。
霎那錯覺,花開遍地,,到頭來,,卻終究是一場歲月已暮、思君不見,。
蘇翊眼中的光亮黯淡了下去,,他搖了搖頭,眉展半分:“我不喜甜食,,你自己吃便是,。”
說罷,,他抖了抖傘面上的落雪,,淺淡從容地說道:“蘇姑娘,風雪漸緊,,我早些送你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