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樓內(nèi),,一燈如豆,,人影憧憧。
管事徐良收起油紙傘,,翻開灰色麻布編織的囊袋,,取出一根根木炭塞入暖爐,表情略顯復(fù)雜,。
‘慢著,。’
‘為何,?’
‘我欠此間主人一個人情,。’
這都什么和什么???
逸塵小師傅是在和誰說話?
難道是因為大病初愈,,就參加宴席,,擾了精神,導(dǎo)致失心瘋,?
徐良心里生出一絲愧疚,。
早先正是他提議邀請這位養(yǎng)病的客僧參加宴席,,權(quán)當(dāng)散心,。
他對府里下人們的“高僧之言”嗤之以鼻,然而對于逸塵小師傅,,他還是十分尊重的,。
雖說至今沒有查出小師傅的身世來歷,可這等不凡的相貌,,比京城里大家閨秀們保養(yǎng)得還好的肌膚,,絕非那些荒郊野嶺破落寺廟里的假和尚所能擁有。
只可惜,,佛門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已衰敗,。
即便小師傅堅持剃度,不近女色,,不食葷腥,,也無法改變這一切了。
徐良暗自嘆息,,轉(zhuǎn)過身,,笑呵呵道:“小師傅,,要不我陪你說會兒話吧?!?p> 周逸正在認(rèn)真檢查香珠帶回的姜汁,,捕捉到徐良眼底飄過隱憂,一旁香珠也始終低著頭,,神色郁郁,,心知這二人都想歪了。
他們聽不見陰怪的聲音,,劍氣發(fā)動聲也像極了雷音,,因而只能聽見自己對著空氣“自言自語”。
倘若他們知道,,適才身后佇立著一頭高如小樓,,喜食心肝腦髓,正欲擇人而噬的牛首陰怪,,此時定會對自己感恩戴德吧,。
不過周逸也懶得解釋。
“徐管事,,不用麻煩了,。小僧想歇息了?!?p> 周逸朝徐良笑道,,頓了頓,又道:“施主也早回吧,,明日起還有很多事等你處理呢,。”
無論是消失的京城來客,,還是死去的侍女,,都在徐管事的職責(zé)范圍內(nèi),夠他忙的了,。
“呵呵,,你看我哪天不忙的。也好,,某還有些事要處理,,先告辭了?!?p> 徐良拱手而去,,顯然剛才只是客氣話。
事實上,徐府老宅需要他處理的日常事務(wù)并不多,,可宰相門前七品官,,他也有自己的應(yīng)酬和夜生活啊。
周逸的目光跟隨徐良臃腫的身影,,落向樓前某處,。
先前那名侍女的尸身已然不見。
虛耗臨走前,,也并未將其帶走,。
‘難道剛才看到侍女被殺的那一幕,只是虛耗故意搞出的幻象,?’
‘不對,,聽虛耗頭目的口氣,那名侍女是因為貪財,,而被食去了心肝,。’
周逸心中一動,,轉(zhuǎn)向侍女香珠,。
“香珠啊,府里有沒有一個和你差不多年齡,,長得有幾分相像,,體態(tài)修長,梳著雙抓髻的侍女,?”
聞言,,香珠原本就有些郁郁的臉色愈發(fā)難看,幽幽道:“先生到底有多么嫌棄香珠,?”
我,??,?
周逸只覺腦回路有些跟不上,,目光飄過少女素來自傲的胸前某處,,安撫道:“怎么會,,她遠(yuǎn)弗如你?!?p> 香珠一怔,,旋即明白過來什么,雙頰飛起淡淡一層粉霞,,白了眼一臉正經(jīng)的和尚,,少女獨有的俏皮中不乏風(fēng)情。
“先生說的,應(yīng)該是侍女碧茵,,徐小郎君的貼身侍女,。之前也常有人從背后把香珠誤認(rèn)是她?!?p> 徐小郎君并非指徐芝陵的兒子,,而是徐芝陵的一位侄子。
此人自幼在文和縣老宅長大,,平日里交友廣泛,,好酒貪杯,嗜賭成性,,唯獨不近女色,,今年已經(jīng)二十有三,尚未娶親,,不過憑著徐家聲威在縣里已然是一方“人物”,。
周逸又望了眼窗外:“你最近有沒有遇到過她?”
“有啊,。剛才我去找徐管事要新炭,,她也正好經(jīng)過?!毕阒橛行┢婀值卣f道,。
周逸一怔。
這時間怎么有點對不上,?
“那她有沒有什么不對勁,?”周逸又問。
香珠仔細(xì)想了想:“好像沒有,,她還和我炫耀新買的珠簪,,似乎很高興的樣子。先生問這些作甚,?”
“沒事,,隨便問問?!?p> 周逸敷衍道,,心里暗想,難道真的只是幻象,?
不過也有可能虛耗殺人在后,。
可為什么不對徐管事動手?
莫非殺妹證道比較爽,?
周逸沒有再繼續(xù)想下去,,這個世界的奇秘志怪終于正式掀開了一角,,卻已讓他筋疲力竭。
佛祖保佑,,今晚睡個好覺吧,。
“等等,頭還沒洗,,香珠,!”
……
清雅的安神香從金銀平脫小銅爐中飄出,如蘭似麝,。
直到確認(rèn)榻上的俊美僧人已經(jīng)睡熟,,侍女香珠臉上的繾綣嬌憨方才一點點褪去,臉色顯白,,秀眸清冷,,卻隱透著一絲不安與后怕。
‘適才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你……到底是什么人,?’
香珠直勾勾盯著周逸白皙俊美的面孔。
她自幼習(xí)武,,七竅已通,,耳力非比尋常,遠(yuǎn)超徐良這類油膩管家,。
適才那陣悶雷響起時,,她隱約聽聞一絲不同尋常的回音,摻雜于風(fēng)雨聲中,。
令她頭皮發(fā)麻,,不寒而栗。
師父曾說過,,世間有怪,,凡人不可敵,其聲隱于風(fēng)雨,,如歌如泣,,唯修為深厚的高人能與其言。
‘難道這逸塵和尚真的是世外高人,?’
自己下山時,,師父便曾評價過,人間武道,,自己已得六分真髓,。
隱于徐府兩年,,練功不輟,,精進(jìn)迅猛,,也就徐公身旁那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老仆,能壓自己一頭,。
倘若逸塵真是隱世高僧,,一個月下來,自己不可能毫無覺察,。
不過這逸塵也太年輕了點,,哪怕從前佛法昌盛的年代,也沒有過這么年輕的高僧啊,。
她思索片刻,,伸手往面上一抹。
屬于香珠的面孔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張眸若秋水的冷艷臉龐。
轉(zhuǎn)眼間,,她已換好一身黑衣,,從窗口掠出小樓。
借著樓閣和樹枝,,兩次兔起鶻落,,她便落在了上百步外的一間小舍前。
這里住著徐府負(fù)責(zé)外出采辦的管事,。
透過紙窗,,依稀能看到那管事正摟著一名年輕女子,正是侍女碧茵,。
兩人都睡得很沉,,呼吸均勻,臉上殘留著云雨過后的淺淡紅暈,。
對于徐府里的一些齷齪事,,兩年下來,她早已了然于心,。
相比師父說起的其它纓簪之家,、名門大族,徐府至少還有徐公和二郎鎮(zhèn)著,,算是好的了,。
目光掃過碧茵嘴角處的粘稠液體,香珠面色古怪,。
“碧茵不是好好的嗎,,能吃能睡,逸塵那么緊張她做什么,?”
“定是我想多了,,他也只是個普通僧人,。”
香珠幽幽輕嘆,,有僥幸也有一絲莫名的失落,。
她舉頭望向烏云退散、皎月浮現(xiàn)的夜空,,眼底浮起陰霾,。
兩年之約將至,那位深不可測的師伯即將出山,。
而號稱山門這一代最出色女弟子的自己,,卻遲遲未能完成這場獨一無二的人間試煉。
或許因此,,自己才會有些心神不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