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九重春(四)
是夜,,段承瑞在長秋宮里枯坐至夜半,直至過了子時,才等到披霜帶露歸來的人,。
聽見外殿有關(guān)門的聲音,,剛躺下沒一會兒的他又立刻從榻上坐起身來,,被子堆落在腰間,,雪白的中衣由于起身的動作滑至肩頭,墨發(fā)如水因為除去了發(fā)簪而微微散亂地披在身后,。
明明是個不折不扣的男子,,在銀白月色下卻美得像個妖精。
蕭衾進(jìn)了內(nèi)殿,,見此情景也不由得有片刻恍神,。
“不冷嗎?”她解下披風(fēng)掛在一旁,,然后緩步走過去,,給他把被子往上拉了拉。
“你真的在意我嗎,?”段承瑞突然握住她的手腕,,低聲問道:“……你去了哪里,這么晚才回來,?”
“一點(diǎn)事情耽擱了,?!笔掫狸_他的手放進(jìn)被子里,等他躺下去后,,也在榻邊坐了下來,,聲音里像是帶著些難得的微弱笑意:“怎么?我不回來,,你便自己睡不著嗎?”
段承瑞的手又從被子里伸了出來,,修長手指搭上她的手腕,,隱忍而平靜地說道:“我好像做了個噩夢?!?p> “是嗎,?什么樣的噩夢?”
“……忘記了,,只記得是很可怕的事,。”
夢里我預(yù)見——你很快要棄我而去,,而我卻無能為力,。
*
左青煬是大楚最年輕的將軍,他父親左政曾位居太尉,,掌管軍事,,統(tǒng)天下兵馬大權(quán),權(quán)勢煊赫一時,。
宮中內(nèi)外,,無不敬讓三分。
這份權(quán)勢果然不是只聽起來唬人而已,,他不知從哪兒弄了張人皮面具,,然后堂而皇之帶著蕭衾進(jìn)了被日夜看守的侍衛(wèi)層層包圍的福寧殿。
“阿娘,!”蕭衾甫一看到窗前坐著的那個溫婉憔悴的女人,,便幾步過去撲進(jìn)了她懷里,眼淚決堤一般止不住的簌簌而下,。
“阿衾……是阿衾嗎,?”惠后聲音微微顫抖,明明只聽聲音便知道這就是她的公主,,卻仍舊不敢確認(rèn)般地連聲問道:“阿衾是你來了嗎……是我的女兒對不對,?”
她已經(jīng)三年不曾見過自己的公主一面了。
蕭衾跪坐在惠后身前,,放在惠后膝上的手被緊緊握住,。
看著眼前病弱纖瘦,、再不復(fù)記憶中雍容美麗的女人,眼眸濕紅,,數(shù)度哽咽,,幾乎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娘親……娘親你瘦了好多,我心里好難受啊娘親,,怎么辦啊……”
這時候這個在冰冷皇室中早已被打磨得冷酷從容的公主,,終于拋去了她的平靜表象。她想要放聲大哭,,卻要擔(dān)心外面的人聽見,,最后只能緊緊抓著胸前的衣物,額頭抵在惠后膝上無聲哭得像個稚子一般,。
年輕的公主,,心底的痛苦如汪洋大海一般。生不能見的折磨,,日日夜夜如蟻蝕骨,。
惠后輕輕撫摸著女兒的頭頂,聲音里滿含憐愛與疼惜:“乖阿衾,,不哭,。娘親不疼,也不苦,。娘親只要看到你好,,比什么都好?!?p> 一句話要分成幾段來說,,她已經(jīng)病弱到這種程度。
常年累月病痛纏身,,卻遲遲得不到醫(yī)治,,換任何一個人無關(guān)的人來看,哪怕他不懂醫(yī),,也知道惠后已經(jīng)沒有多少活頭,。
只是蕭衾作為骨血至親,所以看不到這種早已注定,。
蕭衾已經(jīng)慢慢平靜下來,,她的眼淚向來很珍貴,從前許多時候都是迫使它往回流,。
她看著惠后輕輕笑起來,,像個希望得到老師夸獎的學(xué)生一樣,壓低了聲音說道:“娘親,,我會送給父皇一個繼承人——雖然不能保證他是什么血統(tǒng),,但總歸會有的,。”
“陳文熙她永遠(yuǎn)生不出來,,但是總有人會生出來的,。你等等我,娘親……我們都會好起來的,?!鄙倥鞈俚芈袷自谀赣H溫暖的懷里,卻說著足以使宮中翻云覆雨的狠絕話語,。
惠后怔了片刻,,也跟著笑起來,順著她的話溫柔說道:“是的,,我們總會好起來的,一切充滿希望,,前面有錦繡無邊的光明坦途,,都在等著我的阿衾呢?!?p> “阿衾,,你做得很好?!被莺鬁厝岬乜洫勁畠?,她說:“我兒……這世上,善良的人沒活路,,善良的女人更加沒有活路,。我的阿衾,你一定要做,,活得最好的那個人,。”
一生中最好的年華都葬送在這冰冷深宮里的梁國公主,、大楚惠后,,到這時候依舊保有她的初心,語重心長教導(dǎo)女兒:“但是阿衾,,也千萬別丟掉你的善良,,只是要分對什么人,在什么地方,?!?p> 至少紫金之城中,是不需要這份善良的,。
蕭衾眼含熱淚,,重重點(diǎn)頭:“我聽娘親的,。”
做女人,,要么忍,,要么狠。
這是她很早之前,、尚幼之時,,就從生身父親那里得到的道理?;莺蟀涯苋痰亩既塘讼聛?,然后落到如此田地,她的女兒不會再忍下去,。
蕭衾要做,,就做這世上最狠的女人。
*
隱秘的假山角落,,兩道身影親密擠在一起,,其中的少女幾番推拒,卻終是不敵男人力氣,。
“夠了沒有,!”蕭衾對左青煬的逾矩之舉忍不住怒火中燒,克制著蓬勃怒氣低聲斥道,。
這處假山角落雖不會有什么人過來,,但也不能完全保證路過的人不會聽見什么動靜。
左青煬卻好像一頭興奮的野獸一樣,,完全不顧及這一點(diǎn),,強(qiáng)硬地把蕭衾按在假山硌人的石頭上,黏黏糊糊地俯身索吻,。
他鐵了心要與她親近,,蕭衾不敵便讓他得去許多甜頭,可這人竟絲毫不懂點(diǎn)到為止見好就收,。
最后蕭衾趁他不備,,用力一把將他從自己身前推開,壓低了聲音冷聲警告:“左青煬,,這里是御花園,。”
年輕男人明知故犯:“我知道,,那又如何,?殿下該不會是害怕了吧?”
蕭衾心底厭煩,,連看都不想再看他一眼,,只留給他一個冰冷側(cè)顏,,淡淡反問道:“你說呢?”
她有什么好怕的,,生無所喜,,死亦不懼。不過是投鼠忌器,,瞻前顧后地忌憚著惠后捏在旁人手里罷了,。
“……生氣了?”左青煬低笑著癡癡道:“殿下,,你怎么連生氣都這樣好看,?嗯?”
今日蕭衾穿了一身朱紅裙裳,,是近似烈焰一般的色彩,,雖不是多優(yōu)等的衣裙料子和樣式,可因為她實在太過適合紅色,,容貌氣質(zhì)都被襯得清冷脫俗如同天仙兒一般,,堪稱出塵絕世之姿,直可令人一見鐘情再見傾心,。
左青煬是怎么看怎么喜歡,一想到這樣的殿下是屬于他的,,便無論如何也克制不住心里的亢奮和激動,,故此才有了剛才那一出。
蕭衾卻只覺得他有病,,像個瘋子一般,。明明應(yīng)該做一只聽話的狗,卻慢慢顯現(xiàn)出了狼的姿態(tài)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