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初來
晦暗的房間里,少女縮卷在床上獨自哭泣,,雷雨交加下,,狂風(fēng)吹得窗扇哐哐作響,,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不明白事情怎么會變成這樣,。
應(yīng)該是她的,,這樁婚事本來應(yīng)該是她的,!可那一對契合的八字,是楊家大公子與四妹的,。
為何要和她相爭,?為何偏偏要欺負(fù)她!
少女想不通,,她從沒傷害任何人,可不幸總是降臨在她身上,。
“咳咳……”她喉嚨干澀如火灼烈,,窗外的邪風(fēng)襲來,吹得人麻木冰涼,,捂緊了身上的被子,。
想喚芙蓉三紅進來,可是虛弱的身體令她的喉嚨發(fā)出微弱的聲音,,想起來了,,芙蓉三紅在給她煎藥,大夫說她油盡燈枯,,就在這一兩日了,,她忍不住苦笑,,嘶啞的聲音摻雜著雷雨聲,在這黑夜里顯得格外瘆人,。
流下兩行清淚,,她憤恨不甘地與這個世界告別。
阿娘,,我來陪你了,。
……
近日出了一件大事,當(dāng)今陛下冊立明皇后所出的長子為太子,,以此解決立儲之爭,,安定人心,原本混亂的朝堂表面上逐漸風(fēng)平浪靜,,各方勢力由此轉(zhuǎn)自暗地爭權(quán)奪勢,,后宮暗流涌動,廟堂上波云詭譎,,真是人人自危,。
下人們八卦著眾所周知的大事,沒注意到她早就蘇醒,。她醒來莫約是在一天前,,當(dāng)時丫鬟們守她守得太累,回房小憩后,,她身邊無人照看,。
等丫鬟們退出房間,她才掀開繡花緞面的被子,,踉踉蹌蹌地下床,。
移步到銅鏡前,里面的小人兒雙眼無神,,面色灰白,。
環(huán)顧四周,陌生的環(huán)境讓她驚懼,,繁雜復(fù)古的濃郁氣息令她惶恐,。悄悄開了一絲窗縫,外面的天空四四方方,,狹小逼仄,,人來人往,不少人在修剪擺弄臺階下的盆栽,,灑掃庭院,,辛苦做活兒。
一切都有條不紊,,她覺得很新奇,,更覺得自己不應(yīng)該出現(xiàn)這兒,。
聽到動靜,她回床假裝昏迷,。丫鬟們陸續(xù)進來,,她在恰當(dāng)時機睜開眼,引得丫鬟們欣喜若狂,,她在眾人殷切的問候下弱弱地開口:“你們……是誰,?”
頓時屋內(nèi)寂靜,丫鬟們的笑容變得勉強,,有人試著詢問:“小姐,,你不認(rèn)得我?”
仔細(xì)地端詳眼前面容姣好的丫鬟,,她脫口而出:“芙蓉,?”
名叫芙蓉的女子喜極而泣,她再瞧芙蓉旁邊的女子,,不確定地喚了一聲:“三紅,?”
三紅也頷首應(yīng)是:“小姐,我是三紅??!”
“那我是誰?”
見她呆呆的記不清事情,,三紅趕緊跑出去叫大夫,,芙蓉則在她身邊看護,與她說著最近的事情,。芙蓉說她因為親事坎坷,,心境孤郁許久,加之前陣子著了風(fēng)寒,,大病一場,,纏綿病榻,差點沒挺過去,。
芙蓉問她想起來了什么,?她搖搖頭。
芙蓉覺得她是因為婚事打擊太大,,昏睡許久而迷糊。
“這是什么,?”
她走下床,,好奇地四處打量。榫卯結(jié)構(gòu)的精雕架子床,,擺滿了胭脂水粉的梳妝臺,,鋪蓋著素紋圖案桌布的方桌,,繡著雙鳥棲息的木雕三折屏風(fēng),還有屋里其余講究的陳設(shè),。
古色古香,、典雅靜謐。
很雅致,,也顯得違和,,她說不出是哪里違和,直至看到梳妝臺上銅鏡里的人影,,猶如雷轟,,她才驚覺自己就是這間屋子最違和之處。鏡中的她行為舉止不似芙蓉謙遜端正,,剎那間,,她之前的記憶紛至沓來,齊齊閃現(xiàn)在腦海里,,她受驚嚇地退回床上,。
“小姐!”芙蓉面帶擔(dān)憂地扶著她,。
“別過來,,我不是你得的小姐!”
她望著周圍的景象冷汗涔涔,,芙蓉的手?jǐn)v扶著她,,她嚇得一把甩開。
“小姐,,你稍等,,大夫馬上就到、馬上就到,!”芙蓉著急地安撫,。
她身子發(fā)顫,這不是她的房間,,她根本不是芙蓉三紅的小姐,!
怎么會這樣?她只是睡一覺,,怎么一睜眼就來到這種地方,?
在她害怕之余,大夫到了,,聽了芙蓉三紅對她癥狀的描述,,芙蓉和三紅的壓制著她,年過半百的老大夫為她把脈,眉宇扭成川型,,最后說她是大病一場,,鬼門關(guān)前去了一回,忘了許多前塵往事,,需要靜心調(diào)養(yǎng)數(shù)年才可恢復(fù),。
鬼門關(guān)?
她若有所思,,芙蓉說過,,原主是快氣絕身亡了,所以她的出現(xiàn)并非巧合,。
她要回去,,她一定要回去!
她努力拼搏了二十多年,,勤勤懇懇,,好不容易才成為國家舞院首席,還沒來得及孝順父母,,怎么能困在這個地方,!
怎么可以!
可這種詭異的事情發(fā)生在她身上,,令她一時束手無策,。
是原主死亡才導(dǎo)致她的到來,那她死去能否結(jié)束這一切,?
思及此處,,她倏忽眼神發(fā)狠地盯著墻壁,趁著芙蓉和大夫在討論她的病情,,她掙開束縛,,一下子撞向墻壁。
“小姐,!”
驚呼下,,有人眼疾手快拉了她一把,雖然沒拉住,,也削弱了她撞墻的力道,。
“砰”的一聲,強烈的撞擊令她感受到難以言表的疼痛,,溫?zé)岬囊后w自額頭留下,,她不由地眼前一黑,失了意識,。
世界昏暗,,她在人生路口迷失了方向,尋尋覓覓,不復(fù)歸途,。
哪怕撞墻自盡,她也想回家,。奈何再次醒來,,她的意識還是停留在這里。
癱在床上數(shù)日,,她背對著芙蓉三紅默默流淚,,額頭已經(jīng)換藥,裹了好幾層布,。許是她撞得不夠狠,,沒能立刻歸天。心里生出一股惆悵傷感,,她真的好想回家,。父母養(yǎng)育她不容易,為她花費不少精力,,如果她在這里活著,,日后父母年邁,誰來照顧,?
身心俱疲,,她一直在小聲啜泣。
因著她不愿與丫鬟們說話,,丫鬟們著急萬分,,勸說無果。芙蓉三紅想盡法子與她說話,,絮絮叨叨的,,她很煩躁。
“我忘記了許多事情,,你們說與我聽聽,。”
比起芙蓉她們絮絮叨叨地問候,,她更想知道這具身體的處境,。
芙蓉三紅大喜,簡要地與她說了府里的情況,,她知曉這具身子名叫何玉婠,,是都察院右僉都御史四品官員的庶女,今年已然及笄,。
及笄,?好小呀,這么年輕的小姑娘居然會抑郁。
何家嫡庶尊卑分明,,小姑娘性子內(nèi)斂,,木訥寡言,自小姑娘的生母肖氏仙逝后,,性子更是沉默,。親爹不管,嫡母輕視,,小姑娘在府里多少受了些委屈,,本不至于死,奈何這回的事嚴(yán)重——屬于小姑娘的婚事被搶了,。
這樁婚事不及小姑娘嫡姐的婚事富貴顯赫,,也堪門當(dāng)戶對,奈何府里人多,,勾心斗角也多,。
何家除去小姑娘,還有其余子女,,何家主母寧氏有嫡子女三人,,大族出身,兒女雙全,,地位超然;小姑娘出自妾室肖氏,,排行三,母女倆守本分,,懂規(guī)矩,,只是妾室庶出的身份終是仰人鼻息,活得不尊不卑,。
小姑娘的親爹妾室一大堆,,其中白氏早年恃寵而驕,與主母寧氏斗爭厲害,,后被寧氏挫磨得厲害,,深囚房院,隱于人后,,偏是這位失寵的妾,,把小姑娘的婚事?lián)尳o了自家女兒,白氏再落魄,,也能替自己女兒爭取,。
“小姐說說話,別嚇奴婢,?!?p> 她一直沉默,,芙蓉三紅怕她出了什么好歹,眼眶紅紅的,。
她哽咽地試著開口:“謝謝……”
語氣淡淡的,,如死水一般頹廢。
既然暫時無法回家,,她就只能先安定下來,。
原本這句身體就虛弱,加上她的自殘,,須得再多休養(yǎng)月余,這期間她閉門謝客,,暗地觀察芙蓉三紅說話做事,,乃至吃飯飲茶都學(xué)著模仿,她知道自己逃避不了多久,,遲早要面對小姑娘的家人,。
一月過后,正房那邊派府醫(yī)復(fù)診,,得知她身子大好,,正院便叫她隔日去寧氏那里請安。
多虧下人們嚼舌根,,說家里與楊家的婚事已成定局,,她偏矯揉造作,故作可憐,,給兩家難堪,,她才知原主此刻在府里的處境不佳。
楊家是戶寒門,,寒門嫡子配世家庶女,,也算是巧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納采,問名,,一切都是順理成章,,然而女方本該是小姑娘的八字,最后換成了何家第四女的八字,。眾目睽睽,,兩家人經(jīng)佛廟高僧贈言:百世為善,終得圓滿,,珠聯(lián)璧合,,天賜良緣,。
女方臨時換了人選,即便這樁婚事有人暗地里說道,,最后因為種種原由竟無人反對,。
對呀,都是御史家的庶女,,換了人又有何不同,。
好歹也是正兒八經(jīng)的小姐,怎么就混成這樣,?
她一介旁觀者對于這些怨聲尚且難以忍受,,更何況原主只是個十五歲的小姑娘——內(nèi)心敏感而又脆弱。
這樣境界下小姑娘很難不抑郁吧,?花一般的年紀(jì),,滄海桑田的心境。
初入異世,,知之甚少,。得知不久后要去給主母請安,她惴惴不安時,,也趁夜晚演練,。許是這具身體的影響,她的禮儀不顯游刃有余,,也不至于見不得人,。
翌日,在丫鬟的簇?fù)硐滤齺淼秸和饷?,腳下躊躇,,目及那間外觀比她的院子巍峨繁華的正院,心生一股怯意,。
進去時,,何家的女眷們星星落落地坐于下方,大家三言兩語的閑聊,,直到她踏進,,原本輕松的氣氛停滯片刻。
抬眼瞧去,,最上方的美婦人慈眉善目的看著她,,她本能地想后退,思緒亂了,,腳步后移半步,。
“玉、玉婠給夫人請安,?!?p> 慌亂下,,下意識開口,嗓子里吐出熟悉的話,,她仿佛看見過去的歲月里,,一道身影就這樣一遍又一遍地朝著上面的人行禮。
這是……小姑娘的記憶,?
她深感震驚,,原來她可以觸發(fā)小姑娘的記憶,內(nèi)心稍稍有點寬慰,,何家人對于她總算不是完全的陌生人,。
“這孩子,怎么病了一場,,還和我生分起來,。”
寧氏的語氣顯得生硬,,示意旁邊的閆媽媽攙扶她起身,閆媽媽借機訓(xùn)導(dǎo):“三小姐,,你該稱夫人為母親,。”
她心沉片刻,,唯恐露出破綻:“是是是,,母……母親!”
急于改口,,有點結(jié)巴,。
其余人發(fā)笑,她只得抿緊嘴唇沉默,。
寧氏沒有計較,,讓她落座于旁。半柱香過后,,原本空蕩蕩的廳堂頓時擠滿了人,,屋里穿紅戴紫、其樂融融,。期間,,她感受到一注視線,望回去發(fā)現(xiàn)是個看似神情愧疚,、模樣和她一般大的女子,。
對方淚眼婆娑,我見猶憐,,她不知這人身份,,茫然不解,,須臾間她便想到那位搶了小姑娘親事的何家四女——何玉箐。
她試探地叫喚:“四妹,?”
對方的表情愧疚難當(dāng),,怯懦得像只擔(dān)驚受怕的小兔子:“三姐?!?p> 還真是,,一股道不清說不明的情緒洶涌而上,她心下怪異,。
后者表情不安,,杏色蔻丹的雙手絞弄著手帕,她視若無睹,。
白氏得罪了主母,,被囚禁十多年,母女倆人在府里被眾人欺辱漠視,,可這些人里并不包括小姑娘,。她們是府里的罪人,吃齋念佛多年,,誰能知曉她們會在背地里搶了小姑娘的機會,,在兩家交換庚帖時動了手腳。
念及此處,,她心中的憤然又加深幾許,。她明白,這是小姑娘的怨念在聚集,,她不宜再面對何玉箐,,偏偏人家湊過來。
“三姐,,是妹妹對不住你,,你好好保重身體,母親會為你再找一門親事的,?!痹诒娙藷o暇顧及她倆的時候,何玉箐勸慰她,。
她垂首不語,,何家定然會重新為小姑娘找一戶人家,他們不會養(yǎng)一輩子的老姑娘,,可再找的夫家難得如楊家一般知根知底,。何楊兩家的婚事,是僉都御史與楊家老爺交好多年的結(jié)果,。
拼命壓抑著怒氣,,小姑娘的殘念影響巨大,,她顧忌著其余人,低聲咬牙切齒道:“走開,!”
何玉箐霎時僵硬,,眼眶中隱隱有淚光閃現(xiàn),在尷尬中結(jié)束話題,,退縮回去,。
這次請安,關(guān)于她的話題只是寥寥幾句,,笑容和煦的少婦勸她想開些,,眼神卻是那般冷漠,與當(dāng)家夫人如出一轍,,少婦著一身翠湖色衣裙,,長得明艷奪目、凝脂點漆,,舉手投足顧盼生輝,,貴氣不俗,此人正是小姑娘的嫡姐,。
何玉凝說話間,,頭上的瑪瑙鑲珠掐絲步搖隨之叮當(dāng)作響,臉上略顯病態(tài),,與小姑娘自卑怯懦的柔弱不同,,何玉凝的病弱暗藏著鋒利的氣息,。
她小心地應(yīng)答著何玉凝的話,,心中急切地想回家,她不想在這里嫁人,。
這里,,她見到了小姑娘的兄弟姐妹,加上小姑娘,,何家子女竟有八位,,加上不知名的妾室,這么一大家子竟然才是分支,,那遠在京外的本家又有多少人口,?
已經(jīng)貴為世家宗婦的何玉凝,抹下手腕間的玉鐲子,,給了不諳世事的小妹何玉晨,。
她在觸及那白得通透,好似照進人心的物件兒,,目光停留了許久,。之前的閑聊中,,她知曉何玉凝的夫君是輔國將軍府的公子,而“輔國將軍”一聽便知圣眷正濃,。
堂上熱鬧非凡,,歡聲笑語,她在角落里含笑敷衍應(yīng)和,,實則戒備警惕,,生怕露出破綻,然而眾人對小姑能的木訥寡言仿佛習(xí)以為常,,看來小姑娘在這個家里確實是沒有多少存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