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赴宴
三日后是林大人小孫子的百日宴,,何中鴻作為下屬,,大族出身,輔國將軍府的姻親,,這些足以令他在受邀之列,。
支摘窗前,,三紅用木棍支起上扇,一開扇便有清風(fēng)襲來,,其間還夾雜著桂花的芬芳,。
她半倚靠在床沿邊,享受著清風(fēng)的撫摸,,昏昏欲睡,。
芙蓉在院子里摘桂花,說要給她做個香囊,,三紅把正院送過來的衣裙熨得平平整整,,幾次拿到她身上比劃。
身為庶女,,這次宴會對她很重要,,林左都御史與表面中立的何中鴻不同,,是正二品高官,都察院之首,,也是太子妃娘家,。
奪儲之爭激烈,太子目前是最佳的人選,,故而何中鴻一直對太子黨禮敬,。
長幼有序,何玉箐比她年小尚且定親,,她及笄已過,,婚事必須相看,故而這次她有幸出席林府,。
說實(shí)話,,她有點(diǎn)受寵若驚以及……擔(dān)憂,去的地方連寧氏都得謹(jǐn)慎,,又不免有些期待,,期待外面的事物,來了快小半年,,她都沒出過門,。
近兩個月在院子里休養(yǎng),曾經(jīng)充斥她內(nèi)心的恐懼,、迷茫,,在這清靜日子里逐漸得到疏解,她的浮躁不安在日復(fù)一日的湯藥里,,在芙蓉三紅的關(guān)懷下得到安慰,。
她逐漸接受自己是何家的三小姐,只是夜深人靜,,忽夢回醒,,她會莫名地傷感,思念前世的事物,。
真到了去左都御史府的那天,,芙蓉給她編織發(fā)髻,戴上雕花銀簪,,插入赤金絞絲鑲珠的華勝與溜銀喜鵲珠花,,配上那套淺霞底色蘭花的織錦羅裳,一位嬌媚可人,、妍姿俏麗的女子顯于人前,。
銅鏡里的她,額前貼落梅,,青黛秋眉,,雙頰春紅,,點(diǎn)唇重絳。
她披上輕盈披帛,,手指不自在地摸著頭上的發(fā)飾,,驟然變得亮麗多彩,她難以言表,。
原來她也可以變成光彩奪目的妙人,。
“好看嗎?”她問芙蓉三紅,。芙蓉三紅連連點(diǎn)頭,,說她是何府里最漂亮的姑娘。
她羞澀地輕笑,,有時在接觸到熟悉的人和事物時,她能與小姑娘過去的情緒產(chǎn)生共鳴,。
芙蓉三紅說她是何家最漂亮的姑娘,,她腦海里下意識地涌現(xiàn)出小姑娘曾經(jīng)仰望何玉凝的羨慕與自卑。
小家碧玉的何玉婠,,在端莊大方,、自信驕傲的何玉凝面前常常自慚形穢。
“其實(shí)你也很好的,?!?p> 她撫摸銅鏡,里面的人和她做著同樣的動作,,小姑娘的庶出身份,,沒得何家精心教導(dǎo),自然是個普普通通的女子,。
可平凡,,從來都不是罪過。
“走吧,?!?p> 她帶著芙蓉與三紅,前往正院,,彼時寧氏已經(jīng)帶著嬌小玲瓏的何玉晨坐下,,母女倆好似姐妹,都是一樣的光彩照人,。
“三姐,。”
何玉晨小跑到她身邊,,拉著她來到寧氏跟前,。
“姐姐,,我們這次要去媛媛家玩?!?p> “好呀,。”
林御史家的女兒除了出嫁的太子妃,,還有一個與何玉晨差不多年紀(jì)的嫡次女,。
她這邊剛與何玉晨牽上手,寧氏就起身拉過何玉晨,,替后者整理衣角,。
寧氏看似不經(jīng)意地隨意一瞥,目光冰冷,,她馬上拉開與何玉晨的距離,,后退幾步。
隨后就是何玉嵐輕踩蓮花步,,款款而來,。
丫鬟婆子發(fā)出輕微的驚嘆,芙蓉三紅擔(dān)憂地看向她,,她望著何玉嵐怔了怔,,心下防備。
何玉嵐笑靨如花,,身著紫綃翠紋云裳裙,,頭上的玉蝶戀花步搖的流蘇搖曳,發(fā)出珠環(huán)的叮當(dāng)清脆聲,,眉眼微轉(zhuǎn),,緩緩地向她們走來。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今日的何玉嵐盡婀娜多姿,仿佛那次推她下亭子的另有其人,。
何玉嵐驕傲地向她望過來,,她有些窘迫,盡管芙蓉三紅花盡心思替她裝扮,,她依舊輸何玉嵐半招,。
轉(zhuǎn)念一想,算了,,要真與小姑娘們比較,,她怕是要累死。
人到齊了,正在她們以為要出發(fā)時,,寧氏卻眼不帶眨地叫閆媽媽把東西呈上來,。
閆媽媽上前,婢子打開托著的兩個盒子,。
她聽得寧氏說道:“何家雖非底蘊(yùn)深厚的家族,,不曾鐘鼓饌玉,但給你們買首飾的銀錢還是有的,?!?p> 閆媽媽拿出盒子里的羊脂玉雕花禁步,系與她腰間,,而后又拿出一支血色瑪瑙為主的釵子,,插于何玉嵐發(fā)間。
寧氏對她們態(tài)度冷淡,,可該給她們的還是給了,。
禁步的玄色流蘇在她手下晃動,她喜不勝收,,何玉嵐臉上也是掩飾不住的欣喜,。
寧氏送的東西很貴重,算是她們?nèi)松械谝患滟F的首飾,。
“出門在外,不可無禮,,要進(jìn)退得當(dāng),,都及笄了,各家夫人都看著的,?!?p> 寧氏的話語依舊沒有溫度,令她喜悅減半,,短暫地迷茫,。
再看何玉嵐,對方卻無她的迷茫,,整個人反倒是熠熠生輝,。
她、何玉箐,、何玉嵐,,三人都是及笄的姑娘,如今只剩她們兩人的婚事沒有著落,。
心有所思,,她被丫鬟扶上馬車,靠著側(cè)窗,三紅掀開一角,,她趁機(jī)瞧了一眼,,外面酒樓茶肆林立,車水馬龍不息,,人群熙熙攘攘,,熱鬧非凡,她望著出神,。
若是可以,,她想一輩子不嫁人。
直至到了林御史府門口,,朱門玉墻,,香車寶馬,金鞭絡(luò)繹的富貴氣息撲面而來,,熱鬧喧囂的場景把她從思緒中喚醒,,她才覺自己的想法可笑。
她若不嫁人,,會連累何家女子的聲譽(yù),,那時她便無處容身。
一行人下了馬車,,左都御史門口人來人往,,旁邊馬車排出十丈開外,來賀諸多,,何家在朝堂不上不下,,卻得林夫人親邀進(jìn)府,看得旁人幾次側(cè)目,,竊竊私語,,她在其中感到緊張。
內(nèi)堂,,林夫人與寧氏寒暄,,她注意到寧氏與元氏互行福禮,寧氏鞠躬更低些,,她也隨之拜禮,,這些是出席前幾日,寧氏特地請嬤嬤教她們的,。
大戶人家交際規(guī)矩繁瑣,,達(dá)官貴人更注重這些。
她拽著手帕,,眼睛不敢隨處亂瞟,,乖乖跟在寧氏身后。
林府后院的廳堂,家具是上好楠木雕刻所制,,匾額是名家提筆,,書畫是當(dāng)前文人雅士喜愛的風(fēng)格,這里應(yīng)是不及前廳男人們所在的地方莊重,,又布置了不少盆景及擺件,,還有其他女人喜歡的玩意。
林府奴仆成群,,魚貫而出,,各自忙碌,桌上擺著招待客人們的點(diǎn)心與茶飲,。
客人來得差不多,,林夫人把小公子抱出來轉(zhuǎn)了一圈,她在人群里踮著腳才看見一眼,。
小壽星奶團(tuán)子一個,,軟軟糯糯的,在林老夫人懷里睡著了,,后又被奶娘抱進(jìn)去,。
林老夫人身穿暗紅色勾勒寶相花紋服,頭帶華貴頭面,,一臉褶子而慈眉善目,,對何家人十分友好,更確切地說是對寧氏十分友好,。
林老夫人看見寧氏就咧開嘴:“寧家大姑娘,,你娘可好,老身與她許久未見,,想念得緊吶?!?p> 寧氏笑著說道:“難為您還想著我母親,,她老人家在建州,前些日子還通過書信,,讓我給您捎禮呢,。”
聽寧氏與林家人說話,,她才知林老夫人與寧氏是舊相識,。寧氏的母親與林老夫人是兒時玩伴,后來林老夫人嫁入京中,,與建州人少有往來,。
寒暄過后,寧氏又與許多夫人小姐打招呼,隨后提及她們,。
寧氏淺笑:“這是我家的幾個庶出丫頭,,玉婠柔順懂禮,玉嵐平日里隨她生母學(xué)女紅,,更擅琴,。至于我家惠兒,我就不多說了,,大家都知道,,一個頑皮猴兒?!?p> 寧氏摸著何玉晨的頭,,寵溺有加。
她聽著沒壞的,,只是寧氏提及何玉嵐時,,還專門提了一句蘇氏,她發(fā)現(xiàn)何玉嵐臉色微變,。
翠繞珠圍,、錦衣華服的夫人們,起先都夸她們是不錯的姑娘,,更多的是夸寧氏賢惠,,把她們養(yǎng)得嬌嫩。
她本來就不擅長應(yīng)對夫人們的熱情,,在知道她的身份后熱情銳減,,周圍突然空蕩蕩的,很尷尬,。
各家夫人與寧氏說說笑笑,,她與何玉嵐默不作聲。
有些夫人談話之際不忘瞟她幾眼,,她非常不習(xí)慣,,感覺自己像個物件兒,被許多人打量,。
期間有位夫人問她:“何三小姐平日里做什么,?讀過那些書?”
她規(guī)規(guī)矩矩地回答:“回夫人話,,晚輩平日里沒有喜愛的事,,只讀過《女戒》、《內(nèi)訓(xùn)》,,識些字,?!?p> 在這些人面前,她按照小姑娘的狀況道來,。
那位夫人聽后笑而不語,,她不知道對方是什么想法,注意到一邊的何玉嵐的臉色還未好轉(zhuǎn),,依舊悶悶不樂,。
這時她才反應(yīng)過來,寧氏說何玉嵐肖生母,,難免給眾人落下何玉嵐低賤的印象,,她們沒有刻意隱藏庶出的身份,只是被人當(dāng)成玩笑似地調(diào)侃,,會傷心,,會難過。
見她們在這里拘束,,林夫人發(fā)話讓她們出去玩,。
何玉晨瞬間來了精神,問林夫人:“林嬸娘,,那我能去找媛媛嗎,?”
“這孩子!”寧氏雖然表面不贊同何惠晨只知道玩,,可她感受得到寧氏對何惠晨的滿意,。
“去吧,媛媛在院兒呢,,我讓下人帶你們過去,。”
她們?nèi)穗S一位老婆子出去,,她發(fā)現(xiàn)庭院里別有一番景象,。
屋外是假山流水,花團(tuán)錦簇,,別有洞天,,不少大家閨秀圍坐在一處,吃茶聊天,。還有幾處魚池,池里碧波漣漪,,荷花朵朵,,游魚細(xì)石一覽無余。
招待她們的是林府的姑娘,,一大一小,,小的是林御史的幼女林媛兒,,大的是林媛兒的堂姐。
來到姑娘堆里,,她們是陌生的面孔,,自然要介紹一番,得知她們是庶出,,姑娘們都少了剛才的熱情,。
她斂下眼眸,心緒盡藏,,努力地平復(fù)心境,,移動腳步退到后面,再不敢與何玉晨齊肩并行,。
嫡庶尊卑是天經(jīng)地義的觀念,。人,只有入鄉(xiāng)隨俗才能不被排擠,,不被歧視為異類,。
深宅大院里,暖陽透過碧茵,,她瞇著眼躲避璀璨的光線,,日光倦怠,周圍暗香浮動,。
許多妙齡少女聚在一處兒,,她恍若身處花叢,這些姑娘綻放得姹紫嫣紅,,朵朵綺麗,。
在場的多是大家閨秀,盡管對她不復(fù)最初的熱情,,也未露過半分鄙夷之色,。
她這邊很安靜,何玉嵐那邊很熱鬧,,何玉嵐已恢復(fù)往前八面玲瓏的狀態(tài),,不費(fèi)一盞茶的時間,與好幾位貴女打上交道,。
“原來姐姐就是張侍郎的女兒,,早就聽聞張侍郎的千金三歲能詩,連陛下都夸贊,,怪不得方才見姐姐談吐不凡,,出口成章呢?!?p> 她細(xì)細(xì)地聽著那邊的何玉嵐說話,,才知何玉嵐旁邊綠衣女子的身份,。
張靈珠淺笑:“我就是閑來無事,作的詩還過得去,,那日進(jìn)宮赴宴,,陛下心情好贊了一句,才白得個美名,?!?p> “張小姐真是謙虛,你的詩都只算過得去,,那我們的豈不是連拿出來顯擺的資格都沒有,。
“張小姐留些口德,我們作詩雖不算好,,也是要出來見人的,。”
“就是就是,,張小姐,,作詩我們是甘拜下風(fēng),但其他方面,,我們可不留情喲,!”
聞言,幾個姑娘都笑了,。張靈珠對何玉嵐道:“何五小姐快瞧瞧,,她們這一句一句的,說得我的詩天上地下,,跟稀世珍寶似的,,這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說不定明兒就有其他人也作出稀世珍寶來,。”
何玉嵐自然地接過話:“明兒我不知道,,不過此刻張小姐的詩可不就是我們眼中的稀世珍寶,。”
此話一出,,少女們的輕笑聲如三月黃鶯般傳入耳來,。
呆呆地站在一邊,她躊躇不前,,她不擅言辭,,無法如何玉嵐那般自在。
她從未想過自己會社恐,,她知曉自己與他人的言語是有差異的,,所以剛醒來時連說話都是結(jié)巴的。
上輩子的言語習(xí)慣并非一朝一夕能改,;她害怕自己突兀上前,,自尋尷尬。
這時有人逮了她的衣角,,她回過頭來,,發(fā)現(xiàn)好多人的視線投在她身上。
被眾多陌生的人注視著,,她局促不安,。何玉晨是嫡女,有自己的交際圈,,芙蓉三紅作為她的婢女,,沒有進(jìn)府的資格,故而她此刻身旁無人幫襯,。
“何三小姐,,廖小姐喜歡吃糯米糕?!彪x她最近的一位姑娘給她提醒,。
糯米糕?她條件反射回答:“我,、我不吃糯米糕,。”
話一出口她就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jìn)去,,擺著糯米糕的盤就在她身邊的小桌子上,,那位姑娘只是示意她把糯米糕端過去。
反應(yīng)過來后,,她漲紅了臉,,把糯米糕端起,環(huán)顧一周,,更窘迫了,。
廖小姐……是哪一位?
林家主人介紹時,,她根本沒記住這些人,,家世、名字,、特長,,她一個都沒記住。
在眾人打量的視線下,,她急,,急得快要哭了,!眼淚在眶里打轉(zhuǎn)。
“哪……哪位是廖小姐,?”聲若蚊蠅,,她心顫顫的。
其余人礙著身份沒露出鄙夷,,也有一兩個人掩面輕諷:“她連廖小姐都不知道,!”
“是呀!居然有人不識廖依依,!”
……
所以,,這廖小姐還是一位貴女!
她眼淚洶涌,,害怕惹大了麻煩,。
姑娘們自動閃開,最后露出一位坐在亭子里的女子,。
亭子中的少女手持骨玉柄,、串珠流蘇、素色真絲藍(lán)花的蒲扇,,遮住半張臉,,坐姿端莊,原本半垂下的眼瞼隨之抬起,,秋波盈盈的眼睛一掃,,令她倍感壓力,她險些端不住手上的糕點(diǎn),。
穩(wěn)住底盤,,她在眾人注視下把糯米糕端到那位廖小姐面前。
該說些什么呢,?她眼睛轉(zhuǎn)了轉(zhuǎn),,試著開口:“廖、廖小姐,,請用,。”
回想起往日芙蓉三紅把吃食遞給她時,,好像還低下了頭,,她也照做。
不曾想,,她的做法引起眾人竊竊私語,,多是嘲笑的聲音。
頭上傳來詢問的聲音:“你是右僉都御史何大人家的姑娘?”
“是是是,!”她誠惶誠恐,,抬頭看了一眼前面的女子,廖小姐移開扇子,,露出那張慵懶嫵媚的臉,,隨之而來的還有那探究的目光。
兩人目光對視片刻,,她立馬低頭,心緊張得怦怦跳,。
許是看見她澀澀地紅著臉,,難為情的模樣,廖小姐才道:“何三小姐,,你我皆是林府的客人,,你不必如此姿態(tài),不明真相的還以為我欺負(fù)你來著,?!?p> “沒……沒有!”她立馬表態(tài),,想解釋,。
廖小姐收斂笑容,溫柔地說:“那就請把你的淚珠子收一收,,我不是男人,,可不會憐香惜玉?!?p> 她哭了嗎,?她自己都不知道,馬上掏出手絹擦拭淚水,,忐忑不安著在旁邊站著,。
最后,廖小姐也沒吃她遞過去的糕點(diǎn),。
好窘迫……
好不容易適應(yīng)了何家,,現(xiàn)在又要適應(yīng)于這些人打交道。
沒有刻意謾罵,,沒有刻意的輕視,,這些女子甚至沒有對她表現(xiàn)出一絲惡意,即便如此,,在面對這些姑娘時,,她依舊緊張、慌亂。
在場的都是有品階的官家女眷,,她生怕自己一開口就得罪人,,說多錯多。
救命,,她好像逃離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