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曉,蕭紀安譴退了所有西秦的兵,,讓他們自己回隴西。
將士們不疑有他,,他們的薛小少爺這一戰(zhàn)勝的漂亮,所有人都看在眼里,,這一戰(zhàn)也放下了西秦騎兵對薛小少爺?shù)牟簧俪梢?,西秦的兵對薛仁越的好感不及薛仁杲,很長一段時間只覺得這個小少爺玩世不恭,,聽從他的指令,,多數(shù)只是軍規(guī)的要求,但這次下來,,西秦的騎兵甘愿在他的麾下臣服,軍心空前絕后的一致,。
這讓他們士氣大增,,只也覺得,大唐的秦王也不過如此,。
蕭紀安好不容易找了個有白茶的驛站,,這一切雖說來的曲折了些,但也在他的預(yù)料之中,,說起來,,他還是喜歡興州勝過隴西,畢竟這里他可以坐下來,,嚼著茶葉細細品,。
李世民沉著臉,又吃了一擊敗仗,,這只鷹的腦袋就一直耷拉著,,他只覺得憋屈,這一仗打的冤枉,,明明是蕭紀安要他在這里守著埋伏的,,射出去的箭卻又全部打在了自己的靶心上。他以前只覺得這人琢磨不透,,現(xiàn)在卻被人捏著捶打,,他看到的蕭紀安,在戰(zhàn)場上和戰(zhàn)場下分明是兩個人,,這個吃著茶水的翩翩公子,,怎么也和那個揮手就能拿下他的蕭紀安,,融不到一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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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時一刻,,還是秦王先開了口,,他眼中有怨氣。
“你遲來了一日,?!?p> “我遲來了一日,你就能貿(mào)然出兵,?”
蕭紀安聽著這話,,被逗樂了,笑出了聲,。長安的鷹翅膀還沒長硬,,就想飛起來了,他是被耽擱了一日,,但提前交代的話,,在出行之前,卻是一句不少,。
“堅固堡壘”這四個字,,蕭紀安幾乎是反反復(fù)復(fù)的強調(diào),就差提著秦王的耳朵塞進去了,,說的就是要他李世民死守興州,,磨的就是他按耐不住的短兵相接的性子。這個驕縱自滿的錯誤,,在歷史上反反復(fù)復(fù)的出現(xiàn)都不足為奇,,可以在薛仁杲的身上出現(xiàn),也可以在李詠儀的身上出現(xiàn),,甚至在已經(jīng)革職的殷開山,、劉文靜的身上出現(xiàn),但唯獨,,不能在他李世民的身上出現(xiàn),。
因為時運只給了秦王唯一的一次機會,在這之前,,沒到時機,,出去了只會提前斷送了大唐的氣數(shù),
這一擊敲打,,或多或少還是打醒了這只鷹,。
蕭紀安吃著茶,看著這個垂頭喪氣的秦王,,下棋的時候他留意過,,秦王不喜歡喝白茶,,送來的茶盞基本一口不碰,今天倒拿起杯子吞了一口,。
茶澀,,陳茶苦口。
李世民吐了口茶漬,,道理他都懂,,要是換了今天來的是薛舉,自己估計早就人頭落地了,。但年少的秦王低不下氣來認錯,,他轉(zhuǎn)了轉(zhuǎn)茶杯,訕訕的道:“劉弘基怎么樣了,?”
蕭紀安泯了一口茶,,淡淡的道:“薛舉拿住了他的兒子、女兒,,不端了隴西,,他不會安心歸順的?!?p> 李世民聽完之后,,臉上明顯松了一口氣,轉(zhuǎn)著茶杯的手也停了下來,。
以前不覺得自己弱,是因為當初沒有人敲打唐軍的鐵騎,,他那時候帶的兵,,有幾斤幾兩都看在這些開國老將的眼里,只是不屑和他交代,,相比于看清實力之后的拋棄,,這個理由反倒讓他安心。
“他倒是在那里過的舒服,?!崩钍烂裼樣樀牡溃瑥?fù)又問道:“這次,,你該告訴我,,時機是什么時候了吧?!?p> 蕭紀安心想,,不是你自己不忍心,明著暗著放任了他那么久么,。他心里這樣想,,嘴上卻沒這樣說:“就快了,,在薛仁杲上位前,你還得和他打一仗,?!?p> 秦王的眼睛亮了亮,恢復(fù)些神氣:“什么時候,?怎么個打法,?”
蕭紀安看了看他,下一句話出口,,又讓這只鷹的腦袋耷拉了回去:“再過三日,,還是在寧州,這一次,,我要你輸給他,。以弱勝強,要先以弱示強,?!?p> 兵家的戰(zhàn)術(shù),套到什么時候都不會過時,。
以大唐五萬精兵如果對上西秦的五萬,,根本不足為患。再何況蕭紀安頂著薛仁越的身子,,去探過虛實,,薛舉手下的兵,遠不知五萬,,在數(shù)量上唐軍就難以壓制,,再加上西秦善馬術(shù),每一個西秦的兵在戰(zhàn)場上原比唐軍的鐵騎來的勇猛,,他們的背后又有薛舉這個老謀深算的西秦霸王在布局,,正面取勝,談何容易,。
所以,,蕭紀安最先要做的,就是讓他們放松警惕,。
李世民抬眼望住了蕭紀安,,想從這張波瀾不驚的臉上看出點松動,但什么也沒有,,他面露難色,,道:“寧州還有數(shù)千百姓,這一輸,以薛仁杲的秉性,,怕是會屠城,。”
“是,,但是不可拿空城應(yīng)付他,,如果提早撤走,那等不到引薛仁杲上位,,薛舉就會提前洞悉這一切,,那寧州的這些人,就都白費了,?!?p> 蕭紀安嘴里的茶味淡了,又讓小二上了一壺,,喝了一口,,不急不緩的解釋給李世民聽,順便也在觀察這只鷹的習性,。
不得不說,,這只鷹,總歸差了最后一口氣,。
“你日后要攻下的,,不僅僅這一整片淺水源,以及隴西這一整塊地,。真正要賭的,,就是以寧州為翹板,而翹動的,,幾個月之后的機緣,。戰(zhàn)亂連綿,西秦的老狼王如果沒真正的親手撕下一塊肉,,不會輕易就掉以輕心。你把寧州送到他嘴里,,還得輸?shù)那擅?。他現(xiàn)在放著你偶爾捕一捕,一來是想拿他來給兒子薛仁杲練兵,,二來,,假設(shè)他這一戰(zhàn)勝利了,還想要東征長安,。老狼王畢竟老了,,總有一日要退居二線的?!?p> 畢竟以薛舉來看,,奪下淺水源之后,,之后的長安,肯定是要讓小狼崽獨自去闖一闖的,。
如果說要他們現(xiàn)在應(yīng)付薛舉,,只怕蕭紀安這輩子都要困在這大唐,和李二大眼瞪小眼,。好在西秦還有幾只有機可乘的小狼崽子,,他們還能從這些狼崽子的身上找機會。而這一切的前提是,,要讓老狼王認為狼崽子已經(jīng)長大,,能獨當一面,且對付李世民根本不在話下了,,或者根本不需要把李世民放在眼里,。
“你要讓他們相信,西秦的小狼崽已經(jīng)能一人攻下淺水源,,沒有老狼王的庇護,,他也能獨當一面。那時候,,時機就來了,。”
蕭紀安的這一盤棋,,下的慢,,但正因為下的慢,才能一步步的引猛獸進籠,。
“五萬兵還沒動過,,他們倒想練練手了?!崩钍烂裼樣樀幕厮?,替蕭紀安倒了半杯茶:“你這一把,我倒不好領(lǐng)兵了,?!?p> 話音未落,蕭紀安的臉色沉了沉,,冷冷的打回了李世民的話:“你不能親率,,堅固堡壘是你說出口的,不能破了這規(guī)矩,,讓房玄齡引安平公主去應(yīng)戰(zhàn),,你只需保證她活著就好。”
李世民被他一堵,,差點一口茶嗆出來,,他又吞了一口水,一臉詫異:“蕭紀安,,我倒你是真心喜歡三姐,?上次那一戰(zhàn),三姐的臉可是差點毀了,,你也不心疼心疼她,?”
連名帶姓的被喊了一聲,蕭紀安也不惱他,,只淡淡的回道:“正是要救她,,才讓她去這最后一次,這次戰(zhàn)敗之后,,你可把公主的兵權(quán)收回去,,以她的性子,大抵是不會再出征了,?!?p> 無論是他所愛的,還是他所喜歡的,,都抵不上他掐出來的時局重要,。
這是蕭紀安的信條,他捻著茶杯,,已是辰時了,,西南方向的風,吹過驛站的,,帶著卷來的秋葉落在了若水河畔,,淘金沙的人換了一波又一波,這意味著一代又一代的人都會在這興州繁衍生息,,蕭紀安透過淘沙人的手,,仿佛望見了千百年之后的若水、沒有盡頭的洪流,。
他既是歷史的過去,,也是歷史的未來。
風吹過兩人之間,,也斷出一道無形的邊界,李世民順著他的目光也望住了若水,,這一切都來的不夠真切,,尤其是對面的人:
“你怎么確信,這一切真的會如你所料?”
“要是真的不信我,,你又何必在這里,,聽我白費口舌?!?p> 這幾次談話下來,,蕭紀安對于李世民,越發(fā)隨性了,,開口閉口的“殿下”都省下了,。
一壺茶,他自己吃了大半壺,,辰時的霜露滴在桌面上,,映出他寡淡的臉,他看了又看,,穿過來之后,,他頂過很多人的面孔,但薛仁越的這一張,,儼然一副好生好養(yǎng)的公子哥的樣貌,,秀氣當中透著些陰柔。
不算難看,,可惜,,他并不是很喜歡這張臉。
蕭紀安抬起頭,,卻發(fā)現(xiàn)對面的人也在看他,,這只鷹,難得一見的轉(zhuǎn)了性,,接下了他的問話:“怎么不信,。我最信的,就是你這張?zhí)撆c蛇尾,,工于心計的嘴臉了,。”
好話反著說的樣子,,倒符合這只鷹的個性,。
“這是未雨綢繆?!笔捈o安笑了笑,,復(fù)又說道:“再說了,這張可不是我的臉,?!?p> 霜露在桌上干透,,變成了一滴水漬。
經(jīng)過這一次,,李世民有種感覺,,無論他蕭紀安再換什么樣貌,都能透過張皮,,認出這副唯恐天下不亂的魂,,他吃下了最后一口茶,問道:“你這副身子要怎么辦,?還要用么,?”
蕭紀安瞇著眼,最后看了看杯中的這張臉,,近乎殘忍的說道:“不用,。等再過一個時辰,就替我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