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院子,,看著院里混泥土地面上鋪滿的枯葉,,和那顆皂角樹下倒塌的葡萄架,還有緊閉的堂屋門,陳宮眼中盡是苦澀,。
他有八年沒回來了呢。
踩著枯葉,,深吸一口氣,,陳強走到了堂屋門前,從一串鑰匙中,,找到了那把光亮的十字口鑰匙,,插進鎖芯慢慢地轉(zhuǎn)動著。
“咔,!”久閉未開的屋門隨著他的動作,,在一聲輕響后往后彈開了一絲距離,門框上日積月累的塵埃沒了依附物飄然落下,,嗆得陳強猛咳起來,。
“咳咳咳……”
左手扇著面前肉眼可見的塵埃,陳強屏住呼吸,,在期待又害怕中,,哆嗦著右手緩緩推開了這扇八年不曾打開過的木門。
昏暗的堂屋八年來第一次有了光亮,,屋內(nèi)一切慢慢的變得清晰起來,,一股子怪味撲鼻而來。
陳強皺著眉不情愿的放開呼吸,,映入眼簾的是記憶中不變的擺設,,空氣中彌漫著各種味道。
扇動著鼻孔使勁的嗅了嗅,,讓空氣充滿鼻腔,,分辨出其中味道,。潮濕又腥臭泥土味,生銹的椅子,,灑了一地的瀝青和雨水,,還有尸體腐敗的酸臭味以及空氣中的粉塵。
當然,,鼻子中還有一股淡淡的錢紙香火味,,仿佛有人不久才祭祀過祖先。
陳強定睛看向堂屋正墻下那個被香火錢紙熏得發(fā)黑的奶粉桶,,那是他八年前偶然拾得拿來作為插香立燭的香爐,。
里面香燭燃盡剩下的竹簽數(shù)量并沒增加。
陳強搖搖頭,,自嘲的笑了一聲,。
“咋個可能有人回來祭拜老漢兒(爸爸)嘛?”
聲音落寞卻又無奈,,回蕩在空蕩的堂屋內(nèi),,驚落了一片墻上的塵埃。
“噼里啪啦……”
“砰砰……”
耳邊突然傳來火炮(鞭炮)爆炸聲,,陳強若有所思的扭頭向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
只見一百來米外的紅磚黑瓦間隨著爆炸聲,猛的升騰起一大團青白色的白煙,,在離房頂一丈高的距離好似被一雙大手拍散,,變成一股青薄的煙氣,隨著微風竟向自家的方向飄來,。
大約十來秒過后,,那股子肉眼不可見的煙氣打在了陳強的臉上,陳強嗅到了一股刺鼻的火藥硫磺味,。
是了,,堂屋里的香火味,就是這么來的,。
雖說國家施行“環(huán)保政策”,,禁止燃放煙花爆竹,可這畢竟是偏遠的農(nóng)村,,并沒有像人口密集的城市那樣嚴禁,。
上千年留下的習俗,,刻進了這些土生土長的農(nóng)人骨子里,,但凡逢年過節(jié)、紅白喜事,、婚嫁賀壽,、開業(yè)上梁少不得放些火炮,,燒點香辣錢紙來慶賀。
這平添了幾分喜慶不說,,也讓這個落寞的村子有了幾絲“年味”,。
“還以為有人在我不在的時候回來祭拜過老漢兒嘞,哈哈……哈哈……”
笑著笑著,,陳強雙眼就紅了起來,。
雖說明知是不可能的事,但真正的去接受,,還是讓他覺得心窩子疼,,胸口堵得慌。
自艾了一會兒,,把門徹底打開,,讓光線進入堂屋,陳強邁著沉重的步子走進了屋子,。
在離墻上掛著的黑白照片還有三步遠的時候,,陳強褪下肩上沉重的迷彩包,雙腿一彎,,重重的跪在了冰冷又潮濕的地面上,,仰頭看著兩米外照片中那個笑得開心的人像,雙眼含淚,,又好似愧疚和委屈,。
“老漢兒,兒子回來看你了……”
隨著這久埋心中的話出口,,陳強雙眼中的淚水再也止不住,,奪眶而出,緩緩順著他那黝黑且狹長的臉留下,,在下巴處匯集后滴落在地面上,,砸出了一個小坑,濺起了塵埃,。
看著老漢兒的遺照,,陳強哽咽了,腹中八年來的千言萬語和思念卡在喉嚨說不出來,,他重重的磕了一個頭,,匍匐在地上,額頭緊貼冰涼又落滿灰塵的地面,,淚水早已打濕了他的臉頰,,整個身軀都在顫抖著。
抬起頭,,看見相框里面前這個相片,,陳強知道不會再有人責罵他了,。
相片中的人是個典型的南方人,中等身材,,雖說只有半身照可依舊讓人覺得親切,,上身套著還算干凈的藏藍色西裝,雜亂的頭發(fā)遮不住他高聳的眉骨,,鷹鉤鼻下唏噓的胡茬布滿人中和上嘴唇一直延續(xù)到下巴及兩腮,,右嘴角微微上揚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滿是血絲的雙眼好像正在盯著陳強,。
陳強笑了,,這八年他漂泊在外,努力掙錢,,只有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才會想起老漢兒的樣子。
可隨著時間的推移,,他慢慢的就記不清老漢兒的模樣了,,這讓他感覺到很害怕。
時間真的能消磨一切,?
在徹底忘記老漢兒長相之前,,他趕了回來,在這個晚冬正月初幾的大霧里,,他風塵仆仆的趕了回來,,就是為了看一眼老漢兒的遺照,讓老漢兒的樣子重新刻在腦海里,。
陳宜六佝僂著身體,,腳步緩慢的站在了堂屋門口,看著陳強跪在侄兒的遺照前,,渾濁的老眼有些發(fā)澀,,噘蠕著干癟的嘴,想說些什么,,卻遲遲說不出口,。
最后化為一聲長嘆。
“唉……”
陳宜六又打起精神,,對著背向他長跪的陳強說道:“強娃,,一切都過去了!”
“要站著,,像你老漢兒一樣,,把這個家重新?lián)纹饋恚 ?p> 聞著身后的聲音,陳強收住自己的眼淚,,用手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雙眼堅定,,語氣有力:“我曉得,,幺爺爺,我回來就是要把家重新?lián)纹饋淼?!?p> 像是回答幺爺爺,,又像是說給老漢兒聽,陳強的聲音鏗鏘有力,。
但他卻是給自己下的任務,。
重新把這個家撐起來。
“這就對嘍,,你幺婆婆把飯整起了,,我來喊你過去吃飯!”
“你剛回來,,屋里啥子吃的都莫得,,就在我那邊先對付一口!”
“走,,莫跪著了,,等會兒菜都涼了!”
面對老人的催促,,陳強冰涼的心有了一絲熱度,,他噙著笑,扭身看向老人:“好的呢,,幺爺爺,!”
倆人正說著,一條掉毛的大黃狗從堂屋門口擠了進來,,嘴里發(fā)出歡快的吼叫,,搖著尾巴三兩步就蹦到陳宮面前,對著陳宮的臉就舔了起來,。
“來福?。?!你還活著,?”
“汪……汪,嗚嗚……”這條老黃狗聽著主人的話,,吠了幾聲,,像是回答,又一個勁兒的往陳宮懷里湊。
這是陳宮八年前養(yǎng)的一條土狗,,想不到八年過去了,,它還活著。
“這來福啊,,你走后,,我就喂著?!标愐肆粗簏S狗對陳強如此親熱,,眼中閃過一絲羨慕,有些酸酸的說道:“這畜生可聰明了,,我喂了八年也不曾摸到過它,,除了吃東西,它基本都是守在你院門口,,你一回來它聞著味就來了,,對你好親熱!”
“哈哈……”陳強雙手摸著大黃的腦袋,,臉上露出笑容,。
看來也不是所有的都把老漢兒忘了。
有些人啊,,有時還不如一條狗呢,!
陳強腦海中閃過幾個身影,又看了看懷中撒歡的來福,,搖搖頭,。
“走,來福,,去吃飯了,!”
陳強站了起來,招呼著大黃狗,,往屋外走去,,身后墻上掛著的黑白照片仿佛也看見了這一幕,里面的中年人嘴角上揚噙著笑意,。
空蕩的屋子里,,仿佛一下有了生氣,不再冰冷潮濕,,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