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貓君想讓我給她寫一本小說，小說寫完后，她只讀了開頭,，就丟在一邊,。深夜三點鐘，我坐在馬路邊思考,，是我寫錯了嗎，還是我只表達了這個故事的一部分。

　　“劇情,，對，是劇情,，每次都是劇情方面出的問題,，明明人物的心理我已經(jīng)表達的很好了?！?p>　　想明白的我,，很想給貓君打個電話，一看時間,，心情又變得難過起來,。其實，能夠和貓君成為朋友我很開心,，除此之外沒什么開心的事可言,。無奈的是，找到一份不適合自己的工作，實在是太痛苦了,。明明每天需要睡好,，儲存足夠多的精力才能夠應(yīng)付工作當(dāng)中的事情，可我總是陷入在焦慮當(dāng)中,。

　　星期六上完半天班后,，貓君約我到她朋友開的酒吧見面，因為她朋友臨時有急事出去,，所以在下午開業(yè)之前,，酒吧里只有我們兩個人在。

　　“來找你之前,，還是翻了一下后面,，你為什么總喜歡把人寫死了呢？”

　　“不這樣,，沒有人愿意看?。　?p>　　“根本不是這樣,，你寫一個自己喜歡的角色去死,，還不如寫一個工作當(dāng)中討厭的人要死來的痛快。喂,，你在看什么,。”

　　我在看什么,？窗外有個男人拉著一個姑娘的手,，這個男人白天剛剛當(dāng)著同事們的面和一個女同事大吵大鬧，真不敢相信他臉上竟然帶著笑,。

　　“如果可以,，我想寫這個人去死?！?p>　　“為什么,。”

　　出于好奇心,，貓君順著我的目光一起看去,。很快她就皺了眉，看來對于他照鏡子臭美的樣子,，不只是我一個人反感,。

　　“問題是，如果我真的這樣寫了,，我會對自己越來越討厭,?！?p>　　貓君像是知道我會說這句話一樣，瞬間就把放在我面前的酒杯拿開了,。

　　“你之前說那個很囂張的同事,，就是他吧。為什么你會覺得如果沒有經(jīng)歷那些事情,，你就會變成——他,？”

　　“我在小說里已經(jīng)告訴你了??！第二章，我說,，如果我能有一段時間不工作,，我一定會做許多自己喜歡的事情。如果我的家庭不曾破碎,，我就會成為父母所要求的那種人,。”

　　“對,，對,。如果你成為那種人，你就是求我,，我也不要和你成為朋友,。”

　　貓君似乎對話題失去了興趣,，她強忍著不發(fā)出呵欠的聲音,。

　　本來對于工作當(dāng)中認(rèn)識的人我還想問問她來著，一看她這樣,，我也只能打住話題,，和她一樣沉默的坐在那里。

　　2

　　我和貓君,，是在出租屋天臺上認(rèn)識的,。因為地鐵的到來，這里的每一棟樓都在和住在這里的人說再見,。我和貓君所住的小區(qū),，是最后還沒有波及到的地方。（剛認(rèn)識她的時候,，我還不知道這個期限只有五個月,。）因為找不到工作，沒有地方睡的我,，只能蜷縮在樓道里,，等到睜開眼的時候,，就看見了貓君。

　　“為什么非要在這里睡覺,?！?p>　　“快了，找到工作就可以回去睡覺了,?！?p>　　“找不到工作，就不可以回去睡覺,？”

　　“對啊,，找不到工作，就不可以回去睡覺,。因為他會覺得我每天都在玩,，根本沒想過找工作的事情?！?p>　　貓君像看傻瓜一樣看著我,，大概她從一開始就覺得我大腦不正常吧。

　　“這么說,，你有睡覺的地方,？你這人真奇怪，昨天晚上,，住在那個空房間里的人,，是你吧。前天,，前天你也在那里,？”

　　“你怎么知道？”

　　“偷偷看見了啊,?！?p>　　不知道為什么，可能是因為當(dāng)時我笑了,，她也笑了,，所以我們的友誼就開始了。

　　3

　　“你在這里干嘛,?！?p>　　“找到工作了，也工作了,?！?p>　　“不想去？”

　　我還沒有開口解釋,，貓君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直接開了口,。沒想過會在發(fā)現(xiàn)一個廢棄樓道不久后，遇到貓君,，她像是知道我會出現(xiàn)在這里一樣,，在我昏昏欲睡的時候，突然出現(xiàn),。

　　“我為什么找不到自己喜歡的事情,，我為什么做別的事情就一點也做不好?！?p>　　雖然很不情愿,，我還是把這句話說出了口。

　　“你這句話,，我好像聽哪個小男生說過,。喂,，你這個年紀(jì),，你不是小男生了吧?！?p>　　“不用安慰我,，貓君。我是不會放棄的,，無論這份工作有多辛苦,，我都不會放棄。我只是,，我只是覺得壓力很大,，莫名的壓力，仿佛它要進入我的身體,，我的心里去,。我不愿意它在我的心里，如果它到了我的心里,，那我心里的東西到哪里去呢,？”

　　結(jié)果就是，工作咬牙堅持了下來,。慢慢和貓君成為了朋友,。直到她開口，要我為她寫一本小說,。她的要求就是,，她討厭城市夜晚的霓虹光，希望我能寫出她的心聲,。我當(dāng)然知道她為什么要我寫這個主題,，因為我們坐在天臺上的時候,，我能明顯的感覺到她的焦慮和痛苦，在城市的霓虹光中,，我們除了光之外,，什么也看不見。

　　4

　　“今天,，我要喝醉,，不要攔著我，聽到?jīng)],，我要喝醉,。”

　　準(zhǔn)備寫小說第二天,，貓君把我叫到了她住的出租屋里,，剛坐下來，貓君就這樣說,。

　　“失戀了,，還是失業(yè)了？”

　　“藏著一個自己,，等時候到了,，偷偷把她放出來，讓她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不這樣,，活著還不如去死呢?！?p>　　“我記得你不是說,，每年時不時去一些地方玩。對哦,，很奇怪,，為什么你會住在這樣的地方?！?p>　　這是我認(rèn)識貓君后最想問她的一個問題,，既然她的工資可以住進公寓，為什么她還要住在條件這么差的出租屋里,，更何況一點也不安全,。

　　“小學(xué)，初中的時候,，就住在這里啦,。以前總覺得這里是絕世高手才會選擇歸隱的地方，抱著這樣的目的,，大學(xué)畢業(yè)后,，心里想著一定要回到這里,。非要在附近找到一份工作，非要在這里住一段時間不可,?！?p>　　“那你為什么和我一樣住的這么痛苦?！?p>　　“因為,，今天房東來找我說，大概率到年底,，所有租住戶全部都要退掉,。你不知道有多可惡，以前小時候的時候他對我很好,，還說如果我父母找他買其中一間,，他愿意半價賣給我們。我回來的時候他還和我說,，只要我愿意,，租住多久都沒問題。我還幻想過,，自己一個人老死在這里的場景,?！?p>　　“退掉,？”

　　這個消息對我來說無疑是雪上加霜，因為每一天工作都在對我說不,，想不到連它也對我說不,。

　　就這樣，貓君握住了酒杯,，我也握住了酒杯,。

　　5

　　喝完酒后，我們離開出租屋,，選擇到外面吹吹風(fēng),。有一個地方是我和她不愿意去，又非要經(jīng)過不可,。離開出租屋,，左轉(zhuǎn)再左轉(zhuǎn)，就到了傷心地,。十年后再回到母校的場景,，對我來說，這輩子都不可能了,。我的母校不但成為了一堆廢墟,，還將要成為一棟又一棟高樓,，同樣在這里讀過書的貓君，我心里的感受,，她一定能懂,。

　　“以前坐在教室里的時候，會幻想,，坐在校園外,，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就這樣坐在這里,，幾個小時都坐在這里是什么感覺,。這樣坐下來，想不到一點都沒有當(dāng)初想的那么美好,。你看,，在這學(xué)校里讀書的學(xué)生多好啊，他們長大以后回來,，學(xué)校說不定還會在這里,。他們應(yīng)該沒有幾個人知道，在離他們不遠的地方,，那里曾經(jīng)有過一個學(xué)校,。你以前喜歡過那個學(xué)校嗎？”

　　“坦白說,，不喜歡,。”

　　在離我們很近的地方,，有五六個男男女女他們圍著手機背對著新建的學(xué)校正在開直播,，嘰里咕嚕不知道在說些什么。

　　“我本來想今天晚上就搬出去,，不知道為什么,，房東都那樣對我了，我竟然忍下來了,?？赡苁俏覍@個地方，充滿了留戀,。說不定,，從這里搬出去之后，我會離開這座城市也說不定,。如果不是因為它,，大學(xué)畢業(yè)后，我應(yīng)該不會回到這里吧。哎,，你說我很像你小說里的一個女主角是什么情況,，我沒有聽懂。難道你寫小說,，沒有去幻想那些不可能的事情嗎,。你就不幻想，你也可以住在幾百萬一套的房子里,，你也開著一輛豪車?，F(xiàn)實當(dāng)中沒有的，在小說里不都全擁有了嗎,？”

　　“可能是因為接觸了詩歌吧,。”

　　“詩歌,？”

　　“對,。當(dāng)我看著水被污染發(fā)出臭味的時候，是詩歌讓我學(xué)會了真實表達,。真實的情況是,，我很愚笨也很貧窮，如果我沉迷在小說不可能的幻想里,，我會變得和他們一樣,。”

　　最后那句話我說的很小聲,，因為怕被那幾個人聽到,。

　　“詩歌？”

　　“有一次,，我下班后,，看到一個年紀(jì)大的婦女，像在農(nóng)村那樣,，彎下腰對著腳下的水舀起來就喝，那水是被嚴(yán)重污染的工業(yè)水,，那一刻,，我多希望她舀起來的是一捧清水。還有在電視劇里,，那個打水喝的場景,，不覺得在城市里面，離這樣的生活太遠了嗎,？我實在不知道,，現(xiàn)實生活里經(jīng)歷了這樣的事情后，我還幻想什么,。只幻想我自己,，其實也可以過得很好嗎,？”

　　“我可能是因為......”

　　“如果我是房東就好了，我肯定不會像他們一樣,。你要住多久,，我就給你住多久。但我這樣的人,，不可能是房東,，要像他那樣，才有可能做房東,?！?p>　　“好了，不想它,，明天再想,。不就是換個地方，到時候換就可以了,?！?p>　　不知道為什么，我和貓君都覺得這句話更像是對房東說的一樣,，仿佛他聽到了,，他就會改變心意。

　　以前看到別的地方又殘又破就會覺得好笑,，仿佛一切都要又新又豪華才叫做真的好,，從沒想過，又殘又破的自己適合住在又殘又破的地方,。

　　6

　　沒有工作前,，我有一顆閑云野鶴的心。工作了之后,，我成了別人眼中能力有所欠缺,，一直都所欠缺的人。說是勤能補拙,，越是這樣,，越不愿意把自己對夢想的勤拿來對待工作。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這么叛逆,，或許是因為這份工作一直與我格格不入,，我本來要去南，它一直讓我到北去,?？粗磉吤總€人都做的稱心如意，只有自己像個傻瓜一樣，累的筋疲力盡卻只能收獲白眼和嘲諷,。

　　貓君來找我寫小說,，沒有過多的猶豫，我就已經(jīng)確認(rèn)了題材,，想要讓他代替我,，繼續(xù)做一個沒有工作沒有收入的流浪青年。不知道為什么,，剛寫了一個開頭,，我自己就把它刪掉了。這才有了現(xiàn)在這個,，名為三色之光的故事,，一種顏色代表著一個人死去，一個人代表著一種顏色死去的故事,。故事從開頭到結(jié)尾,，通篇壓抑通篇悲傷，不要說貓君了,，就連我自己寫完連修改都不愿意修改就直接發(fā)給貓君——雖然它幾乎耗去了我?guī)讉€月來所有的假期,。

　　小說發(fā)給貓君那個晚上之后，我離開租住的地方,，想給自己買點東西吃,，犒勞一下自己，沒成想在一棵大樹下就碰到了貓君,。

　　“你坐在這里干嘛,？”

　　“和自己吵架?！?p>　　“吵架,？”

　　“對！和自己吵架,，讓自己說服自己,。這樣被人騙，被人傷害的那些事,，就變得不重要了,。我不想讓自己變成特別冷漠的那種人，所以用這樣的方式來讓自己把心里的惡釋放出來,。”

　　“和自己吵架,，不會傷害到自己嗎,？”

　　“其實，在樓頂天臺遇到你之前，我就見過你——就在這里,。那天你看起來特別悲傷又特別快樂的樣子,，當(dāng)時我在想，如果能認(rèn)識你也不錯,。沒想過后來真的有機會,，可以和你說上話。那天早上,，在樓道里,，看到你在房間里睡覺，我覺得好奇怪,。因為那間房間已經(jīng)被搬空了,，里面不應(yīng)該住著人才對，可你看起來一點都不像是流浪漢,。當(dāng)時我就決定等你醒來,，醒來以后我就跟著你，想看看你到底是做什么的,，為什么要住在這里,。你還記得嗎，當(dāng)時你來到這里,，來到這顆樹下,，坐了很久?！?p>　　“當(dāng)時我想看書來著,，太困了又沒辦法睡著，就只能那樣干坐著了,。還有你說你第一次在樹下有見過我,，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應(yīng)該是晚上,。那天是因為吃東西,，太辣太燙太貴才那樣的。當(dāng)時我心里肯定想起了某個人,，正因為這樣,，想起的那個人，才會變得不重要吧,?！?p>　　“嗯，你果然一如既往對什么事情都很悲觀,?！?p>　　“也沒有,，其實，我只有心情好的時候才會來到這里,。這棵樹是種在有風(fēng)的地方,，我當(dāng)然也希望自己和它一樣，向著風(fēng)而生長,?！?p>　　結(jié)果，沒想到,，不到一個月后,，那顆大樹從一個俊秀的青年被修剪成了一個坐在輪椅上的老人。

　　貓君因為它的事情,，躲在房間里,，好幾天都不愿意出門。

　　7

　　“那兩個人走了哦,?！?p>　　回過頭來，看著貓君,，不知道為什么她忽然來了興致,，愿意聊天了。

　　“我以為你會說,，可惜了,，跟了這么一個男生?！?p>　　“你不是說他家里條件很不錯嗎,？甜言蜜語應(yīng)該也會吧？跟這樣的男生談一次戀愛有什么不好,?！?p>　　不知道為什么貓君此刻的表情，和我以前認(rèn)識的一個女生很像,，而且我敢肯定當(dāng)時那個女生和貓君所說是一樣的,，她的理智無時不刻在印證著她的目的，虧我當(dāng)時還為她抱不平來著,。

　　“還好我下星期一不用再見到他了,，不然我會覺得很惡心。你不知道,，他當(dāng)著我們的面是如何形容那個女生,，如何形容他自己?！?p>　　“你不喝酒嗎,？”

　　貓君繼續(xù)逃避擾亂我們興致的話題,，指著擺在桌子上的酒,。

　　“不喝,，只想坐在酒吧里。沒有音樂,，沒有客人,，只有自己一個人坐在這里，陽光進來,，我會看見我的影子,。燈打開，我會看見落在地上的光,，像是水一樣在緩緩流動,。它會讓我覺得舒服，不管有多疲憊,，我都有一個可以歇息的地方,。”

　　“月底,，房子就到期了,，到時候你說，除了我們還有沒有人會記得那棟樓,?！?p>　　沒想到貓君重復(fù)了我在小說里寫過的那個問題。

　　“不要記得這棟樓了吧,，我們都把它忘了,，就好像我們也不存在一樣?！?p>　　不知道為什么,，我沒有把小說里自己寫的原話說出來，而是說了相反的話,。

　　“你會把它忘了嗎,？我不會，明年,、后年,、十年后我都不會把它忘了。就算它被推倒重建,，我也不會忘記它以前的樣子,。如果我把它忘了，就代表著以前的自己沒有存在過一樣,。也許在這個世界,，沒有在乎它,，我在乎它。沒有人在乎我,，我在乎我自己,。我不會因此而恨誰，就像你說的,，因為擁有這棟樓的人不是我,，我當(dāng)然沒辦法保護好它。我們現(xiàn)在所坐的地方是不是看不見它,，對,，就是這樣?？伤谶@里,，它永遠都在這里?！?p>　　貓君握著酒杯,，向著它所在的地方，舉起了舉杯,。

　　舉杯,，舉杯。

　　從這個月底開始,，我們對面那條街,，所有的樓都與過去無關(guān)，所有住在那里的人都與昨天無關(guā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