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雙木和于莫抵達海邊的時候,,潮漲到幾乎覆蓋全部沙灘,,遠處水域的垃圾及浮游生物隨潮汐的流向一并帶到海岸,,四處臟亂,。天和海難分界限,灰蒙蒙一片,。
四周安靜得只聽得見海風(fēng)和海浪的聲音,。
“從來沒有想過,,海灘也可以丑成這樣,。”于莫望著眼前的狼藉,,臉上是淡然的微笑,。
“沒關(guān)系,以后我們提前做功課,,挑個好時候來,。”林雙木手里提著于莫的高跟鞋,,臉上笑容明媚,。
“以后?!庇谀炖锬剜?,她故作輕松地揚起嘴角,“以后帶你女朋友來時,倒得記得挑個好時候呀,?!?p> 海浪像洪水猛獸般撲來,林雙木錯愕地后退了兩步,。
“什么女朋友,?”
他顯然對于莫的提問始料未及,還沒來得及思考,,嘴巴已經(jīng)脫口而出,。
這句話在于莫聽來的意思是,沒有女朋友,。
她詫異地抬起頭來,,目光射向林雙木。
這個意料之外的回答,,讓她不禁竊喜,,對于那個已經(jīng)放棄的可能性,又重新懷抱著希望,。
“你沒有女朋友嗎,?”于莫目光灼灼。
“誰會喜歡我這種屌絲呢,?”林雙木嬉笑著說,。
“那和你一起去聽周杰倫演唱會的女孩是誰呢?”于莫緊接著問,,她那顆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心,,又熱烈地跳動了起來。
然而,,林雙木微笑的嘴角僵住了,,他憨笑了兩聲,說了句“哦”,。
哦是什么意思,?
于莫干巴巴地瞪大了眼睛,等著下文,。
她多么渴望立即被反駁,,她期待林雙木告訴她那只是普通朋友,又或者已經(jīng)分手了,。哪怕是昨天分手,,哪怕上一秒才剛剛分手也好,至少在他矢口否認的時候,,不是在撒謊?。?p> 然而沒有。
海風(fēng)肆虐地刮倒了沙灘上一頂孤單的帳篷,,骯臟的水草和裹著泥垢的塑料瓶被海浪一次又一次推上岸,。
林雙木什么也沒說。
然后,,于莫聽到林雙木的聲音正在別扭地談?wù)撎鞖?,談?wù)摯蠛5某毕?p> 他跳過了那個話題。
于莫收回了目光,,哈哈大笑,,慢慢笑定了,她問,,“你知道為什么一定要來海邊嗎,?”
林雙木沒有回答,臉上是僵硬的笑容,。
“因為這是你答應(yīng)我的,,我不想你成為騙子?!庇谀樕献詈蟮男σ鉂u漸散去,。
林雙木始終一句話也沒說,迎著風(fēng)佇立,,像雕像一樣,。
就在今天以前,于莫已經(jīng)說服自己,,只要林雙木幸福就好,。而她,普通朋友也好,,哥們兄弟也罷,,只要能夠陪在他身邊,傾聽他的煩惱,,分享他的喜悅,,以最安全的身份,駐扎在他的生命里,,那便足夠了。
她深知,,愛情是深淵,。貪婪的彼此占有之后,沒有人能夠逃過最終永恒的失去,。
她說服自己相信,,她們現(xiàn)在是最美好的關(guān)系,非但不會有失去的風(fēng)險,也永遠不會有背叛和欺騙,。
可是欺騙還是發(fā)生了,,她用來安慰自己的那一丁點、最后的美好被打碎了,。
她再也不需要小心翼翼地藏著這份心思了,。
“林雙木,我再也不想喜歡你了,?!庇谀恼Z氣輕松極了,她伸起手來,,在林雙木手臂上重重地錘了一下,,坦蕩地笑了。
她應(yīng)該像對葉曉鵬或者林江那樣,,怒罵他是個騙子,,再或者像對待莊寒一樣,決絕地離開,。
但是她聽見自己在笑,,聲音夾雜在嘩嘩的海浪聲中,丑陋的嘴角虛偽地上揚著,。
林雙木的喉嚨像被一雙無形的手掐住,,千言萬語卡在心頭,呆望著一望無際的大海,。
他們并肩沿著堆滿垃圾的海岸線漫步,,聊起無關(guān)痛癢的大學(xué)生活。談及于莫即將參加的一場演講比賽,,林雙木表示一定要到現(xiàn)場去為于莫加油,。
那些和喜歡有關(guān)的、和欺騙有關(guān)的對話好像沒有發(fā)生過,。
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
夕陽西下時,他們微笑著告別,。
——
一個月后,,林雙木告訴于莫,他分手了,。于莫沒有回復(fù),,這是于莫第一次沒有回林雙木消息。
后來的幾個月,,林雙木偶爾發(fā)來的消息,,于莫都沒有回復(fù),,包括林雙木在元旦零點發(fā)來的祝福。
高中畢業(yè)以后,,于莫的父母就離婚了,,她自然是同媽媽一起生活。但是媽媽沒有穩(wěn)定收入,,她的學(xué)費是親戚朋友籌資交的,,生活費就自己去掙。
她接攬了許多兼職,,幾乎填滿了她所有課余生活,。除此之外,她當選了團支書,,加入了學(xué)生會和學(xué)生社團,,參加五花八門的校園活動。
她一刻也不能停下,,只有這樣,,她才能夠?qū)⒘蛛p木拋在腦后。
大學(xué)生活很精彩,,沒了誰地球都會照轉(zhuǎn),。于莫心想。
于莫開學(xué)初報名的演講比賽,,已經(jīng)進行到最終決賽,,決賽在榕城大學(xué)的明德大廳舉辦。
這天,,學(xué)校大門立著紅色的吹氣拱門,,到處都張貼著宣傳海報,明德大廳寬綽的觀眾席早早就坐滿了人,。
比賽即將開始,,橡木雙開門重重地關(guān)上,主持人上臺了,,他抑揚頓挫地誦讀了一段開場白,,鄭重宣布比賽開始。
一位男學(xué)生的演說收了場,,便輪到于莫,。
于莫從第三排座位上站起,姿態(tài)昂藏地走上舞臺,。
她穿著一身白色綢布的短款旗袍,,裙面繡著藍色的鑲鉆鳳凰,頭發(fā)高盤,,臉上化著淡妝,,嘴唇抹著粉色唇膏。
站定后,,她朝觀眾席深深地鞠了一躬,,重新挺直了身體,不慌不忙地開始演講,。她演講的題目是《蕓蕓眾生》,,主旨內(nèi)容是批判重男輕女,倡導(dǎo)男女平等,。
聚光燈下,,于莫慷慨激昂,目光自信地在觀眾席間穿梭,。
突然,,她的聲音止住,眼睛定在一個熟悉的身影上,,靜默了大約兩秒鐘,,這兩秒鐘,整個世界仿佛一起靜止了,。所幸她很快就回過神,,調(diào)整好氣息,順利完成演講,,贏得滿堂喝彩,。
于莫獲得第二名,頒獎環(huán)節(jié)結(jié)束以后,,觀眾陸續(xù)離場,。
她從候彩室走出來時,看到林雙木站在走道上,,微笑著朝她招手,。
“那個人找你的吧?”鄭一望雙手插在兜里,,瞇著眼睛打量林雙木,,“好像很眼熟?!?p> 鄭一望就讀于榕城一所不知名的大專,,他的發(fā)小是于莫的直系學(xué)長,他在自己的學(xué)校里沒朋友,,本就三天兩頭往榕大跑,,這學(xué)期遇到于莫,他來榕大的頻率更高了,。于莫總是冷漠,,他倒習(xí)慣了,,總能找到一些不著邊際的借口死皮賴臉硬跟著。
于莫白了一眼鄭一望,,深吸一口氣,,揚起嘴角,昂首挺胸朝林雙木走去,。
林雙木晃了晃手里的袋子,,里面裝著于莫愛吃的雪媚娘。
他沒有提起那些于莫沒有回復(fù)的手機簡訊和QQ消息,,只是微笑著夸贊于莫剛剛的演講,。
“你怎么來了?”于莫若無其事地問,。
“答應(yīng)你了,,就一定要來?!绷蛛p木臉上是一如往常明媚的笑容,,“晚上一起吃飯吧?我找同學(xué)借了電動車,,我們可以去燕泰廣場,。”
“不早說,。晚上我們部門有聚會,,下次吧?!?p> 于莫挪開眼睛,,發(fā)燙的臉上擠出一絲禮貌式微笑。
她用了所有能耐表現(xiàn)出無所謂的模樣,,手掌在林雙木的手臂上拍了一下,,然后逃出了明德廳。
——
鄭一望在圖書館后門的草地邊上找到于莫,,她坐在石椅上,,面無表情地盯著長滿綠衣的湖面。
湖面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她腦中的思緒卻波濤洶涌,。
她甚至一句再見都沒說,把林雙木獨自留在明德廳,,她從來沒有一次讓林雙木這樣難堪,,她忍不住有些心疼,忍不住開始自責,,接著又擔心了起來——萬一林雙木真的從此以后再也不會出現(xiàn)了,,怎么辦,?他帶了你最愛吃的雪媚娘啊,!他這樣驚喜地出現(xiàn)在你面前,,你敢說你一點不高興嗎?為什么要這樣折磨自己又折磨他呢,?
然而,心里隨即又出現(xiàn)了另外一個聲音:那又怎樣,!男人都是騙子,!林雙木也不例外!
他從來都跟你沒關(guān)系,,以前沒有,,現(xiàn)在沒有,將來也不會有,!誰都沒法傷害到你,!誰都沒有機會欺騙你!
“我想起來了,!”
忽然一個聲音從于莫耳后傳來,,驚擾了停在湖邊的小鳥,小鳥倉皇飛走,,“就是我在胡安遇到你時,,跟你打臺球的那個男的?!?p> 于莫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轉(zhuǎn)過頭時,看到鄭一望正得意地笑,。
“你們分手啦,?”鄭一望自在地坐在于莫身旁,前傾著身子,,腦袋探在于莫面前,。
于莫沒有說話,皺著眉頭,。
“那是他追你,,你不接受?”
于莫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一些,。
“是那小子做了什么對不起你的事情,?”
“你這個人為什么這么煩?”
“我去幫你教訓(xùn)他,?”鄭一望嬉皮笑臉地問,。
“你敢,!”于莫瞪大了眼睛,目光這才落在鄭一望身上,。
鄭一望聳了聳肩,,兩手一攤,“我還以為你算是少有的活得真實的人,?!?p> ——
“于莫,我有話跟你說,?!闭驹?03宿舍門口的鄭一望已經(jīng)喝醉,面色發(fā)青,,眼睛通紅,。
“你喝醉了?!庇谀p手搭在胸前,,冷冷地說。
“老子沒醉,?!编嵰煌种煨Γ曇艉榱?。
隔壁兩間宿舍都打開門,,探出腦袋來看個究竟。
“你他媽跟誰叫老子,?”于莫板著臉,,提高了音量。
“我,,我,,我,我說我,,我說我沒醉,。對不起,不是老子,,是我,。”鄭一望急忙改口,,連連指著自己的胸膛,,“我有話跟你說。”
于莫漠然地望著鄭一望,,直到鄭一望又說了一次,,“于莫!我有話跟你說,!”
這句話卻莫名觸怒了于莫,。
“你他媽是不是有病,!”于莫的目光嚴肅起來,,接著一聲獰笑,“喝醉了了不起是不是,?你們男人是不是就他媽喜歡喝醉了說胡話,?”
啪地一聲,于莫猛地關(guān)上門,,兩邊宿舍傳來竊竊私語的聲音。
鄭一望完全看不見周遭的眼色,,用力錘著打于莫宿舍的門,,喊著于莫的名字。
再這樣吵下去,,怕惹來樓管阿姨,。于莫再次打開門,身上披了一件黑色的毛絨大衣,,越過鄭一望,,徑直走出宿舍,穿過走廊,,下了樓,,鄭一望踉踉蹌蹌地跟在后面。
“喂,!于莫,!”鄭一望臉上是稚氣的笑容,“等等我,?!?p> 于莫走在前面,頭也不回,。
“老……”鄭一望話到嘴邊,,立馬又改口道,“我在跟你說話呢,!”
于莫在宿舍樓下的長凳坐下,,雙手插在口袋里,目光冷冷地落在鄭一望身上,“要說什么說吧,?!?p> 鄭一望像個犯了錯的小孩一樣垂著頭,挪著小碎步坐到于莫邊上的空位,,中間隔著一人寬的距離,。
他的酒意逐漸散去,異常扭捏了起來,,雙手在大腿上摩擦,。
周圍人來人往,時不時向這對情態(tài)怪異的男女投來異樣的目光,。
鄭一望忽然用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哈哈大笑了兩聲,又干咳了幾下,,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終于開口,“于莫,,我覺得我喜歡上你了,。”
“哦,,說完了嗎,?”
鄭一望難以置信地四下張望,懷疑于莫是不是沒聽清自己剛剛說了什么,。他著急得站了起來,,來回踱了幾步,回過頭來又說了一遍,,“于莫,,我說我喜歡你!”
“聽見了,?!庇谀劾锖翢o波瀾。
鄭一望這些時日的刻意靠近和殷勤討好她當然能夠明白幾分,,但那又如何,?喜歡本就是朝令夕改的破事,誰不是在心動的那一刻就已經(jīng)注定了變心的結(jié)局,?
鄭一望困惑地摸著自己的后腦勺,,“于莫,我就沒遇過你這樣的女孩,!”
“這樣的女孩,,呵呵,,好奇吧?”于莫鼻子里發(fā)出一聲冷哼,,嘴角揚著輕蔑的笑意,,“好奇就可以他媽的喝醉酒來表白是吧?”
鄭一望驚愕地張大了嘴,,下意識想要應(yīng)上兩句什么,,但是大腦一片空白。
他干瞪著一雙眼睛,,抖起腿來,。
于莫目光游離,似乎在想著別的事情,。
鄭一望又坐回木凳,,隔的距離比之前更遠。
好一陣子兩個人都不再說話,。
宿舍樓前來往的人越發(fā)稀疏,,于莫抓起手機看了一眼時間,起身走回宿舍,。
鄭一望立即慌忙地跟著站了起來,,但他沒有往前追,就那樣呆呆站在原地,。
“于莫,你是不是還喜歡那個林雙木,?喜歡就喜歡,,裝什么裝!”鄭一望在她背后大喊,。
于莫像沒聽見似的,,繼續(xù)往前走。
“那個姓林的是不是也喝醉酒跟你表白過,?”
于莫的腳步定住了一下,,兩手攥成了拳頭,接著往前走,。
“那你是不是要反省一下,,為什么你這個人,總要別人喝醉了才敢跟你說話,?”
于莫消失在樓梯拐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