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莫終于熬到林雙木雅思考試結(jié)束,距離兩人上一次見面已經(jīng)足足一個月。
早上沒課,,于莫卻比任何一天更早出門,。
人潮齊齊流向教學區(qū),,她在走出宿舍區(qū)的大門后,,脫離了人流,兀自拐進巷子,,停在水果店前,。
早晨的水果店里沒有顧客,老板是四十歲左右的中年男人,,一頭蒼勁的短平頭發(fā)夾雜著銀絲,,面帶祥和的微笑。
水果新鮮到貨,,他哼著小曲,,忙著擺放,。
各色飽滿的果子充盈著貨架,,空氣里彌漫著清甜的果香。
于莫在店門口處取了個籃子,,看到什么新鮮的水果都往里放,,籃子很快就擠滿了梨、圣女果,、火龍果,、橙子,、草莓。
她的腳步停在進口花牛蘋果貨架前,,細細挑選著,,每一顆都形體圓潤,果色鮮紅,。
“小姑娘,,別看那些果子長得好看。最好吃的蘋果在這里呢,?!崩习逍τ卣f,懷里抱著一箱蘋果,,盡是些歪瓜裂棗,,大小不一,形態(tài)各異,。
于莫望向老板,,手里正抓著一顆完美的花牛蘋果。
“你是今天第一個客人,,送你兩個嘗嘗,,保證又甜又脆?!?p> 老板熱情地遞上兩顆丑蘋果,。于莫笑著謝過老板,將它們放進籃子里,。
真是一個美好的早晨啊,,于莫心想。她心滿意足地提著滿滿一袋水果走回宿舍,。
“莫莫,,你昨晚沒回來嗎?”
甘麗揉著惺忪睡眼走出洗手間,,看到從外面回來的于莫,,詫異地瞪大了眼睛。
“說什么呢,!我剛出去買水果了,。”于莫臉上笑容洋溢,。
她走到陽臺,,在洗手池邊上,小心翼翼地從袋子里取出水果,,像是在摩挲著什么奇珍異寶,。
“什么,?沒課的早晨,莫莫竟然這么早起,?”這時顧可心也醒了,,聽到于莫說話的聲音,驚得從床上跳了起來,。
“買水果,?你可是向來只買果汁的啊,!你不是嫌咬水果嘴巴都酸,?“甘麗站在于莫邊上,探著腦袋,,難以置信地瞅了一眼水果,,又瞅著于莫。
“自己吃當然懶得了,,我這是要做給林雙木的,。”于莫轉(zhuǎn)向甘麗問道,,“你的案板和水果刀在哪,?借我一用?!?p> “什么,!于莫要切水果?”正在賴床玩手機的舍長曼琳,,也從被窩里跳了起來,,扭頭望向陽臺,看到于莫正在認真清洗水果,,驚嘆不已,,“太陽從西邊升起來了嗎?”
兩年的同窗共寢,,舍友們知道于莫向來最怕生活瑣碎,。
為了不洗鞋,她總是買一雙十幾二十塊的便宜貨,,說這樣臟破了丟掉也不可惜,;冬天她還睡草席,因為草席容易清洗,,被單沒處曬,,帶回家麻煩,;周末宅在宿舍,,再餓也不愿挪動腳步去食堂吃飯,,要么舍友帶飯,要么點外賣,。
有一回她提前回學校補考,,外賣店都還沒開始營業(yè),舍友也還沒回來,,她整整兩天就靠宿舍里的小零食,、小面包充饑,等到舍友回來才吃了第一碗飯,。顧可心問于莫不會覺得餓嗎,?于莫說餓就隨便吃兩口東西,為了一口飯,,不值得不費周折浪費時間,。
“曼琳,這個可以借我一下嗎,?”于莫朝曼琳揚了揚手里的洗菜簍,。
“隨便用隨便用?!甭瞻l(fā)出銀鈴般的笑聲,,“林雙木可真有福氣呢?!?p> 于莫洗凈草莓和圣女果,,放在菜簍子里瀝水,將蘋果,、火龍果,、橙子,去了皮,,仔細切成大小一致的塊狀,,手法笨拙,削皮的時候帶著大塊大塊的果肉一起削掉,。
“懶到寧可餓死的莫莫竟然在做水果拼盤,。”
甘麗嘀咕著,,胳膊肘搭在顧可心肩上,,兩人一起觀賞這太陽打西邊出來的怪事。
顧可心伸手要去抓草莓,,于莫拍了一下她的手,。
她將處理好的水果一層一層在盒子里鋪開擺放,像蛋糕一樣,。
“呀,!”于莫忽然一聲驚呼,,“我的蘋果啊,!怎么變黑了,?”
“蘋果沒浸在鹽水里會氧化?!鳖櫩尚男χf,,從架子上取下一包鹽遞給于莫。
“莫莫的生活常識幾乎可以說是零了,?!备墅惾⌒Φ馈?p> “吶,,你們吃吧,。”于莫哭喪著臉,,把裝蘋果的盤子遞到站在一旁的兩位舍友手里,。
“就不要啦?”顧可心接過盤子,,吃了起來,,“哇!這蘋果太好吃了吧,!”
“這是老板送的丑蘋果,。”
于莫說著也抓了一塊放進嘴里,,一口咬下去,,脆得咔嚓響,清甜可口的汁液充滿口腔,,“哇,!蘋果不可貌相?!?p> “好吃,!”曼琳也湊了過來,“有生之年竟然能吃到于莫切的蘋果,?!?p> 四個人三兩下就吃光了整盤蘋果。
“可惜林雙木這回吃不到這么好吃的蘋果了,?!庇谀樕鲜翘鹛鸬男Γ跋乱淮卧傺a上?!?p> 愛心水果拼盤已經(jīng)完工,,透明的圓柱形塑料盒里,最底下鋪著帶黑籽的火龍果肉,,然后依次是橘燦燦的橙,、雪白的梨,,最上面交叉擺放著圣女果和對半切的草莓,。
于莫打量了一番,心滿意足地合上蓋子,,裝進袋子里,。
下一步打扮自己。
顧可心反向坐在椅子上,,雙手搭著椅背,,百無聊賴地看著于莫一套又一套地試換衣服,對著鏡子反復打量,。
“就這套啦,!”顧可心打了個哈欠笑著說道。
此時,,鏡子里的于莫穿著酒紅色的羊毛上衣,,黑色百褶短裙,肉色光腿襪,,腳上是一雙黑色的皮革短靴,,為了顯得高挑一點,在鞋子里放了兩層增高鞋墊,。
她對著鏡子一會兒左轉(zhuǎn)看看,,一會兒右轉(zhuǎn)瞅瞅,黑直的長發(fā)隨著身體的扭動飛起又落下,。
選定好衣服后,,她又認真理順頭發(fā),然后在嘴唇上涂了淡粉色的潤唇膏,。
于莫很久沒有這么精致打扮自己了,,和林雙木這么久沒見,她一定要足夠完美出現(xiàn)在他面前,。
“我出門了,!”于莫手提愛心水果拼盤,滿面春風,。
“你倒像要去打仗,,整裝待發(fā)!”甘麗笑著說。
“下午的課可別忘了,?!甭仗嵝训馈?p> “這家伙可沒打算回來上課,,已經(jīng)交代我?guī)兔^關了,。”顧可心笑著斜睨了于莫一眼,。
于莫煞有介事地朝舍友們揮了揮手,,打開宿舍門,昂首挺胸走了出去,。
門“嘭”一聲關緊,,又馬上被推進來。
“你干嘛呢,!”剛把衣服脫光,,內(nèi)衣都還沒穿好的甘麗驚呼道。
“??!對不起啦!”
于莫粲然一笑,,立刻掩上門,,嘴里喃喃念叨著“下雨了,下雨了”,,從抽屜里摸出了一把傘來,,隨即又閃出門外。
——
周五中午,,下雨天,,55路公交車擁擠不堪。
于莫踩著兩層增高鞋墊,,懷里抱著水果拼盤,,手腕掛著西瓜紅的雨傘,艱難擠上車,。
把手太高,,如果伸手去抓,就不好護住懷里的水果拼盤,。于莫擠到愛心專座旁邊,,扶住椅背,終于站穩(wěn)了,。
她面前坐著一位平頭男生,,男生忽然抬起頭來,。
“鄭一望?”于莫詫異地瞪圓了眼睛,,“你怎么在這,?”
“奇怪了?!编嵰煌俸僖恍?,“這又不是你的私家車,我怎么不能在這,?難道你不知道這是通往市區(qū)唯一的一班車,?”
鄭一望說得沒錯,于莫便不再應話,。
公交車因超載搖搖晃晃,,一停一頓,,每每到了一個站點,,司機踩下剎車時,所有人都往前傾倒,。
站在于莫身后的是一位相撲重量級的男生,,他因沒地方抓手,司機踩剎車時,,整個人幾乎要栽到于莫身上,。
相撲男猥瑣一笑,眼睛上下打量于莫,,于莫往下揪了揪裙子,。
又一次剎車,慌亂中于莫被人踩了一腳,,痛得她眉眼擰起,,嘴里發(fā)出“嘶”聲。
“坐55路公交車還敢穿短裙,!”鄭一望皺著眉頭,,站起身來,身子半弓著護住那個座位,,對于莫說,,“坐坐坐?!?p> 于莫看了看周圍,,每個人都虎視眈眈地盯住這個空位。
“坐??!”鄭一望昂了昂下巴,厲聲說。
見于莫還是沒反應,,他抓住于莫的胳膊,,拉到座位前,往下按住她的肩膀,,總算讓于莫坐下了,。
鄭一望后背緊挨著那個相撲男,兩手撐在于莫前后的座椅靠背,,用身體將于莫和擁擠的人群隔絕開來,。
“謝啦?!庇谀潭斓卣f,,眼睛望向窗外,懷里抱著那盒精心炮制的水果拼盤,。
鄭一望嘴角輕揚,,不發(fā)一言。
金山大學公交站到了,。
下車時天是晴的,,烏云沒有追趕上公交車,被落在了橋的另一邊,。
鄭一望走在于莫前面,,于莫從鄭一望身旁經(jīng)過,匆匆朝那扇破破爛爛的小門走去,。
鄭一望也跟著加緊了步伐,,很自然地走在于莫邊上。
“你干嘛跟我下車,?”于莫停住腳步,,揚著下巴問。
“誰說我跟著你下車了,?”鄭一望笑了笑說,,“大姐,明明是你走在我后面,。倒是你干嘛跟著我下車,?”
于莫不再理會,隨著人流,,穿過那扇小門,,一邊走一邊給林雙木打電話。
“你猜我現(xiàn)在在哪里,?”電話接通后,,于莫的臉上立即露出燦爛的笑容,,神采飛揚。
“哦,!沒事呀,!那你先忙!”不知她從電話另一頭聽到了什么,,眼睛變得黯淡,,臉上隨之換上了一種虛假的笑容,滿不在乎似地說,,“我來這么多回了,,能認得路,你忙你的,?!?p> “嗯好呀。那我在圖書館門口等你,?!庇谀χf。
電話掛斷后,,她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面無表情地往前走,,兩顆眼珠子死魚一樣盯著腳尖前的路面,,懷里小心翼翼地抱著那個盒子,像是抱著一個骨灰盒,。
盒子明明裝在手提袋里,,但她不愿意用提,生怕被人撞到,,或是晃動破壞了它完美的造型,。
“喂,你怎么了,?”鄭一望問,。
于莫沒聽見似的,仍舊盯著路面往前走,。
鄭一望走到于莫邊上,,輕輕推了推于莫的肩膀,“喂,,是怎么啦,?”
“關你屁事?”于莫腳下的步伐更快了,,和鄭一望錯開站位,。
她怕被人看到自己此時不自然的表情,,她當然不會告訴鄭一望在電話里聽到了女生的聲音,更不愿意讓任何人知道,,她因這么一點芝麻綠豆的小事不高興,。
鄭一望走在于莫的側(cè)后方,兩只手插在口袋里,,不再說話,。
他在55路公交上遇到于莫純屬偶然,但是在金山大學站下車卻是臨時起意,,至于他下車來想干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
兩人就這樣,,一前一后地從破落的后門繞過假山,,穿過植物園區(qū),走過一條綠樹成蔭的泊油路,。
再往前走就是圖書館了,,于莫的嘴角重新?lián)P起了笑意,眼睛又靈動了起來,,四處張望,,收拾好所有壞情緒,面帶微笑地等待著她的少年,。
天色突然變暗,,于莫抬頭,太陽正在被烏云包圍,,回過頭時,,林雙木出現(xiàn)在灰蒙蒙的道路盡頭。
他騎著寶藍色的電動車,,緩慢前進,,緩慢得和旁邊邊上步行的女生速度一致。林雙木側(cè)著頭,,在和那女生說話,,兩個人興致勃勃地討論著什么。
到了靠近圖書館的分叉路口,,女生走了另一個方向,,林雙木轉(zhuǎn)動了電動車把手,加速朝圖書館前進,。
于莫看到飛馳而來的林雙木,,笑靨如花地朝他奔去,等到車子停穩(wěn),,她立刻跳著跨上電動車的后座,。
鄭一望看著身影越來越遠的于莫,,一動不動站在原地,斜起一邊嘴角,,笑了,。
“剛剛那位女孩是誰啊,?”于莫頭側(cè)在林雙右耳邊,,笑著問。
“一起考研的同學,,討論題目呢,。”林雙木坦蕩地說,,于莫也不再揪著問,。
任何一個疑問、任何一次不安,,只消林雙木在身邊,,就會立即被擊潰,所有的猜忌懷疑就會土崩瓦解,,心就能夠踏踏實實地落到地面上,,接著又欣欣然飄上天。
每當她看到林雙木臉上溫柔自若的笑容,,就知道一切胡亂的猜想都是庸人自擾——撒謊者是不會有這樣純粹的笑的,,林雙木從來不騙她,她深知是自己太過敏感多疑,。她認真思索過這個問題,,一定是受父親的影響,父親就是一個極度敏感多疑的人,,她可不能變成像父親一樣的魔鬼。
同樣的場景,,角色置換,,林雙木可從來沒有懷疑過什么。他去榕大找于莫的時候,,也遇到過于莫和班上男同學講話,,卻從來沒有任何一句多的疑問。于莫想著,,便自感慚愧,。
于莫思緒間,兩人已經(jīng)到了圖書館,,她將精心炮制的水果拼盤放在林雙木面前,,得意地等待表揚,。
圖書館岑靜無聲,林雙木滿臉憨笑,,豎起大拇指,。
于莫忘了在盒子里放上叉子或者牙簽,林雙木直接用手抓著吃,,眼睛笑成了兩道弧線,。于莫也跟著笑了起來。
他們在圖書館待到了夜幕降臨,,走出圖書館的時候,,天下起了毛毛細雨。
于莫這才想到自己的傘落在了公交車上,。這樣的事倒是常有,,所以她不喜歡雨天,更不喜歡帶傘,。
好在雨不大,,林雙木將還沒吃完的水果拼盤小心翼翼地放進坐墊下的儲物格里。
他們在校內(nèi)的美食街隨便吃了東西,,走出餐廳時,,已是狂風暴雨。
這一帶的排水系統(tǒng)極差,,地上滿是積水,,原本就臟亂的美食街口,堆積的垃圾被沖散,,如同被犀牛群踐踏過一般,,一片狼藉。
“你在這等等,,我去找找電動車坐墊下有沒有雨傘,。”
林雙木說著,,跑出檐廊,,奔進大雨之中。于莫愣了一愣,,沒頭沒腦地也跟著沖了出去,。
吃飯的餐廳就在美食街口,電動車停在斜對面,,大約三五米遠,,但雨下得又密又急,咫尺距離就足夠淋成落湯雞,。
林雙木的手伸進坐墊下的儲物格里摸索,,不一會兒,,他回過頭,高興地說,,“找到雨傘了,!”
天空一團漆黑,磅礴大雨稀釋了路燈的光,,在林雙木抽出雨傘的瞬間,,有什么東西隨之被帶出。
嘭地一聲響,,積水的地面水花四濺,,接著不同形狀的小物體滾落滿地,圓的圣女果,、尖的草莓,、方的橙肉和火龍果,都砸得稀巴爛,,像是高空墜落的腐爛尸體,。
“啊?!?p> 于莫呆呆望著滿地殘骸,,一時間忘了雨。
林雙木急忙撐開傘,,舉在于莫頭頂,,將雨傘手柄塞進于莫手里,蹲下身去撿那些面目全非的東西,,一一收回盒子里,。
“不用撿了!不用撿了,!”
于莫回過神來,,把傘撐在林雙木頭頂,林雙木全身早已經(jīng)濕透,。
好一會兒,,林雙木才站起身來,捧著那盒重新裝好的,、和著雨水和泥土的水果,懊惱地望說道:“怕是吃不了了,,白費了你一番心意,。”
他的頭發(fā)濕噠噠地垂在額前,,雨水在他臉上嘩嘩流淌,。
“沒關系的,。”于莫踮起腳尖,,用手背擦拭林雙木臉上的雨水,,微微一笑,“傻瓜,?!?p> ——
雨越下越大,淹沒了山腳下的金山大學,。
校門口的積水沒過腳踝,,公交車停運了,電動車也開不出去,。于莫只好到金山大學邊上的酒店暫住一晚,。
林雙木將電動車停在宿舍樓下,回去拿了換洗的衣物,,然后兩人相互依偎,,冒著傾盆大雨、淌著厚厚的積水往學校大門走去,。
學校邊上就有酒店,,距離很近,但是雨勢太大,,兩人好久才走到,。酒店招牌上的霓虹大字閃著紅光,大雨模糊了它的形狀,,像一團妖艷魅惑的火焰,,又像是某種危險信號。
這是一家便捷式酒店,,門店狹窄,,陳舊的前臺桌占去大半空間,白熾燈蒙著塵土,,光線昏暗,。
林雙木到前臺辦入住手續(xù),于莫在樓梯邊等著,。于莫沒有帶身份證,,前臺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就放過了。
房間不大,,墻邊靠著一張一米五寬的床,,另一側(cè)淺棕色的桌上擺著一臺老式電視機。
兩個人都濕透了,于莫先去洗了澡,,換上林雙木帶來的短袖作為睡衣,。
她記得這是在大榕樹下的咖啡屋見面時,林雙木穿的那件綠色T恤衫,,中間的彩色涂鴉已經(jīng)掉色,,看不清原貌。
然后換林雙木去洗澡,。
于莫坐在床沿,,打開電視搗鼓了一番,她有很多想跟林雙木一起看的老電影,,可惜這里的電視沒有接無線網(wǎng)絡,,只能看幾個頻道。她按了好幾輪,,沒有想看的節(jié)目,,百無聊賴地把遙控器丟在一邊。
洗手間的門打開又關上,,林雙木把身上的衣褲扔在床腳,,接著里面?zhèn)鱽頉_水聲。
于莫從自己的口袋里抽出幾張皺皺巴巴的紅色人民幣,,仔細鋪開壓直,,然后從林雙木牛仔褲的口袋里掏出錢包,把錢塞進去,。
那是一個棕色的啞光皮革錢包,,癟癟的,上面的邊線都有些松開了,。剛剛在酒店前臺,,她就看到林雙木付過押金后,里面只剩下幾張零錢,。
她不禁暗自思忖,,林雙木后來很少找她的原因里,除了忙于學習,,也許還有經(jīng)濟的原因,。
于莫打工攢下了一些錢,總想著和林雙木去好玩的地方,,去吃好吃的,。可是每次兩個人出去,,林雙木總不肯讓于莫付一份錢,。于莫怕給林雙木太重的負擔,,也就不提那些想去的地方了,。
“傻瓜,,跟我逞強什么呢?!庇谀哉Z,,嘴角輕輕上浮。
她將錢包塞回褲子口袋時,,被什么東西卡住了,,挪了挪角度,硬是塞了進去,。
這時洗手間里水流聲停止,,于莫手一滑,牛仔褲和錢包都落在地上,,口袋里還滑落出另一個方形的小東西,。
于莫撿起來細細打量了一番,包裝是銀色的,,中間一圈圓圓的凸起,。
她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那是一個避孕套,。
林雙木從洗手間走出來,,赤裸著上半身,下半身只圍著一條白色浴巾,,手里拿著毛巾在頭上揉擦,。
“你帶了這個?”于莫怔怔地望著捏在拇指和食指之間的小東西,。
“回去拿衣服的時候,,舍友硬塞給我的?!?p> 林雙木尷尬一笑,,從于莫手里拿走了那東西,扔進垃圾桶,,然后從地上撿起褲子和錢包,,甩一甩、拍一拍,,一起放在電視桌上,。
“你的衣服呢?”于莫這才注意到林雙木赤裸著上半身,,紅著臉別過頭去,,呼吸局促了起來,。
“最近梅雨天氣,洗的好幾輪衣服都沒干,。只有你身上那件是干凈的,。”
林雙木笑著說,,然后把身體藏到了被子里,,“我蓋在被子里就好了?!?p> 于莫輕咳了一下,,雙手背在身后,揪著自己的手指頭,,忽然沒頭沒腦地扯起了別的話題:“你明天早上要上課嗎,?”
“第一節(jié)沒課,來得及送你回去,?!?p> 林雙木說著,拿起遙控器選臺,,最后停在了電影頻道,,正在播放一部不知名的香港的老電影,“時間還早,,看會兒電視吧,?”
于莫瞅了一眼電視,腳步挪到床邊,,拘謹?shù)刈隆?p> 林雙木掀開被子一角,,伸出手臂,讓于莫枕著,,然后幫于莫妥帖地蓋好被子,。
于莫僵硬地貼靠在林雙木赤裸的胸膛上,那強壯有力的胸膛隨著林雙木的呼吸起伏,。
她聽不見電視機里的聲音,,只聽得到林雙木心臟跳動的聲音,林雙木身體的熱浪燙紅了她的臉頰,。
這是何其甜蜜的時刻,,而她的思緒卻在別的事情上糾結(jié)不休——
林雙木為什么會帶避孕套?如果真是舍友給他的,,那為什么要給他這種東西,?這不是于莫所能理解的事情,和女朋友出去過夜就要帶嗎,?那么是不是之前也發(fā)生過這樣的事情,?
于莫不敢繼續(xù)往下想,。
“我去一下洗手間?!?p> 于莫從林雙木懷里掙脫開,,心神不寧地朝洗手間走去。
這是她第一次看到避孕套這種東西,。在此之前,,她覺得性愛是一件很遙遠并且神圣的事情,那是洞房花燭夜才會有的儀式,,是兩個人身體和靈魂的融合!
而此時,,這個充滿性信號的物品出現(xiàn)在她眼前,,把一切美好的幻想從漂浮著白云的藍天拉到了地面,哦不,,是拉進了污穢不堪的沼澤里——性愛,,在它作為神圣的與愛有關的儀式之前,不過是人類最原始的生理需求罷了,,而那種原始的需求,,將所有的美好毀于一旦。
她的思緒漫天飛舞,,鋪天蓋地,,最后又落回那個銀晃晃的避孕套上。
她不是反對性愛,,她在愛情電影里看過兩個相愛的人交融,,但是那些畫面大多只剩下唯美的光影和起伏的、完美的身體曲線,,而由避孕套引發(fā)的聯(lián)想?yún)s完全是另一回事,!
林雙木一定和誰用過那東西吧?于莫被自己這個念頭嚇了一跳,。
她打開水龍頭,,流水嘩嘩地響。
她的手掌攏在水流下,,盯著透明的液體從掌心滑過,、從指縫間穿過。
好一會兒之后,,她用濕漉漉的手在臉上拍打,,對著鏡子,告訴自己,,“那一切都不重要,?!?p> “你已經(jīng)是成年人了?!庇谀匝宰哉Z道,,“別神經(jīng)兮兮的,林雙木就在你身邊,,揪著過去不放的女孩一點也不可愛,。”
于莫走出洗手間,,靠在門邊望著林雙木,。
林雙木對她笑了一笑,拍了拍身邊的空位,。
眼前的少年宛若初見,。
于莫也笑了,她像貓一樣窩在林雙木身邊,,清空了腦中所有不請自來的胡思亂想,,靜靜地享受只屬于他們兩個人的時光。
林雙木的胸膛就是全世界,,這個世界還在跳動,,什么都不必害怕。
電影都播了些什么,,于莫全然不知,,回過神時,電視屏幕已經(jīng)滾動著黑底白字的演員名單,。
四周一下萬籟俱寂,,只聽得見彼此的呼吸聲。
“你的身體像火爐一樣燙啊,?!绷蛛p木笑著說,那聲音溫柔極了,。
“咦,?遙控器呢?”于莫羞澀地別開臉,,兩只手慌慌張張地這里拍拍,、那里拍拍。
林雙木沒有再說話,,鼻息越發(fā)沉了,。
于莫抬頭,正對上了那雙細長好看的眼睛,。那雙眼睛里涌動著異樣的,、魅惑的東西,。
一股不由分說的魔力讓于莫渾身酥軟,她急促跳動的心臟忽然停滯下來,,緩緩閉上眼睛,。
林雙木俯下頭,雙手輕而有力地握著于莫的肩膀,。
他溫潤的唇先是落在了于莫的額前,,然后慢慢往下移動,終于輕輕吻在于莫的唇上,。
那一刻于莫感覺自己像一只趴在庭院里曬太陽的小貓,,軟綿綿的、暖洋洋的,。
林雙木接著親吻于莫的下巴,、脖子,鼻息撓得于莫神經(jīng)緊張了起來,。
他的一只手放在于莫腰間,然后慢慢往上移動……
“你干嘛,!”
于莫忽然瞪大眼睛,,推開林雙木,完全從迷醉中清醒過來,。
林雙木錯愕地看著臉色青里透紅的于莫,,很快又恢復了從容的微笑。
“對不起,?!彼谀氖郑p聲說,。
房間的燈和電視都關了,,林雙木和于莫并排躺下。
林雙木伸出一只手臂,,讓于莫的脖子枕在上面,,另一只手乖巧地放在自己大腿旁邊。
于莫毫無睡意,,瞪著眼睛,,盯住一無所有的天花板——我是怎么回事呢?戀人之間的身體接觸不是很正常嗎,?為什么要讓對方那么難堪,!
接著,那張早已被她塵封在心底的照片,,再次浮上心頭——林雙木赤身裸體,,他身邊的女孩笑顏如花,。
于莫腦中不禁浮現(xiàn)起照片背后的畫面——林雙木親吻著那個女人,就像剛剛親吻她一樣,。
光是想象,,她的心臟就割裂般地疼痛起來。
突然,,她感到眼前一片漆黑,,太陽穴瘋狂跳動,頭像是被洪鐘猛然撞擊過一般嗡嗡作響,。
她的眼睛閉上,,又重新睜開。
窗臺灑進月亮的清輝,,一切都是不同深淺的灰色調(diào),。
“林雙木啊,你和別人有過這事兒嗎,?”于莫的聲音打破了昏暗里的靜默,,又重新陷入更令人窒息的死寂。
好一會兒,,林雙木才開口應答,,他已經(jīng)困得睜不開眼睛,聲音聽起來含糊不清,,“那已經(jīng)是過去的事情了,。”
就在那一瞬間,,世界坍塌了,。
澄澈明凈的湖水翻滾起污泥,潔白無瑕的雪地潑滿墨漆,,夢幻的童話城堡轟然倒塌,,踩著云朵的雙腳跌入萬丈深淵。
怎么可以,?怎么可以,!他們難道不是命中注定此生只屬于彼此的人嗎?他們的身體和靈魂,,都應該只屬于彼此?。?p> 哦,,李昂說過什么來著,?這個世界上沒有那種東西。
于莫漸漸平靜了下來,腦中紛飛的思緒統(tǒng)統(tǒng)落入了一口黑洞里,。
她忽然冷靜極了,。
“那為什么分手呢?”
“我根本不喜歡她呀,?!绷蛛p木迷迷糊糊隨口應道,順便調(diào)整了一下睡姿,,因為讓于莫枕著的那只手臂有些麻了,。
“不喜歡也可以發(fā)生關系嗎?!庇谀钪?,她在自言自語。
“我們別說這些了,,好嗎,?都過去了?!?p> 林雙木把那只手臂從于莫的脖子下輕輕抽離,,讓身體以更舒適的姿勢平躺著。
“不喜歡怎么可以做那樣的事情呢,?!庇谀穆曇羝届o。
她躺得筆直,,兩只手握在腹部,雙眼空洞地望著前方,。
“有那么重要嗎,?”林雙木的聲音清晰了起來。
“是啊,,有那么重要嗎,。”于莫依然像是在自言自語,。
“對不起,,我只是個普通人?!?p> “普通人,。”于莫機械地重復了一遍這三個字,。
林雙木嘆了一口氣,,似乎在跟一個很難溝通的人說話。
那輕輕的嘆息如同一把利刃,,在于莫心頭狠狠割炬,。
世界靜止,,時間不息。窗外的天已經(jīng)露出魚肚白,,身邊的人早已經(jīng)沉沉睡去,。
這時林雙木枕邊的手機震動,于莫輕輕起身,,繞到床的另一側(cè),,拿起手機,看到蔣儀學姐發(fā)來的消息:那天的照片忘了發(fā)給你了,,瞧你喝點酒,,臉紅得跟關公似的。哈哈,。
隨后手機又震動了一下,,再次發(fā)來的是林雙木和蔣儀學姐的合照,林雙木滿臉通紅,,一手搭在學姐的肩膀上,,另一手比著V,臉上是于莫熟悉的單純極了的笑容,。
光是看著這個笑容,,于莫就知道,他們之間絕沒有非分的情愫,,她發(fā)自內(nèi)心相信林雙木,,但為什么還是心痛如刀絞?
“喂,,林雙木,。”于莫的聲音輕得如同棉絮,,攥成拳頭的手緊緊壓住胸口,。
空氣里除了林雙木的鼾聲,再沒有別的聲音,。
于莫感到頭腦被掏空了,,胸腔被掏空了,整個身體連同她那些虛無縹緲的幻想,,一起化成了飄散的飛沫,,她自己不存在了。
“你們學校的那片花海,,是不是已經(jīng)過了盛開的季節(jié),?”
天一點一點亮起來,晨光照在于莫臉上,眼角的淚已經(jīng)風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