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不是她【3】
這次她計劃回港停留兩天時間,,下一站飛往越南河內(nèi),,她成長的故鄉(xiāng)。
她兩年前來的香港,。在這個充滿繁華與奇異的都市里,,徹底開始了一種完全不同的人生。而在來港之前,她在越南剛剛為一個白種男人產(chǎn)下一名混血兒,。白人帶著他們的嬰孩和她的所有積蓄,,在臺風(fēng)過境的夜晚不辭而別。
她的骨肉離開她的時候,,她正躺在河內(nèi)越法國際醫(yī)院的重癥監(jiān)護室里,,大出血。持續(xù)昏迷,,兩天兩夜,。當(dāng)她虛弱地睜開眼的時候,見到的是孿生妹妹Winnie那雙婆娑顫抖卻分外親切溫暖的雙眼,。
Winnie擱下香港公司的所有事務(wù)專程回河內(nèi)看她。但當(dāng)她次日轉(zhuǎn)入普通病房的時候,,Winnie卻忽然在走道里暈倒了,。
妹妹很快被當(dāng)?shù)蒯t(yī)院診斷為宮頸癌發(fā)作,晚期,。
她隔著那面極透音的白漆木門,,聽著cervical cancer這個詞反復(fù)從妹妹的主治醫(yī)生口中冒出來時,她的世界頓然五雷轟頂,。她不知道應(yīng)當(dāng)如何安慰和幫助妹妹度過難關(guān),。她覺得自己完全像個廢物一樣無能為力。她寧愿得病的人是自己,,是這個已對活著不抱任何指望的自己,。
次日,她逼著妹妹返回香港復(fù)診并接受治療,。她以絕食相逼,,以死相逼。Winnie知道怎么都扭不過她的,,只好臨時雇了個看護后,,含淚先離開。
她很快支走了那名看護,。病房里再次剩下她孤零零一個人,。十一月的河內(nèi),窗外夜空幽藍,,被連日的大雨沖洗得如明鏡一般,。在西邊的遙遠天空,有兩顆并排著的星星,,它們與明月和其它星都孤立開來,,格外顯眼。她躺下的時候正好對著它們,它們也似乎遙遙地望著病床上臉面枯寂的她,。
這一對星星,,如同她無數(shù)次想象中的自己嬰孩的雙眼。她甚至都沒來得及看清孩子的模樣,,是男孩還是女孩都不知道,。孩子會在怎樣的環(huán)境中長大,會不會受苦,,會不會將來把所有痛楚也都?xì)w咎于母親的缺失,?
她又想起Winnie來。這妹妹隨身攜帶的藍色日記本落在了醫(yī)院,,落在了她病床邊的柜底,。仿佛是故意留下的。從這個小小的藍本子,,她讀到了妹妹嫁去香港一年多的經(jīng)歷,。邊讀邊抹淚。在此之前,,她一直以為妹妹不想回越南是因為嫁給了有錢人,,不想再與生活在底層的黑暗迷亂中的姐姐有任何瓜葛。她是錯怪妹妹了,。
原來,,Winnie嫁到香港不到兩個月,丈夫就出軌了,。丈夫的情人居然把她從淺水灣的新婚別墅里趕出來,,鳩占鵲巢。她在大街上漂泊流浪四十七日之久,,也不愿放下自尊返回越南,。后來在她在路上餓得頭昏眼花即將暈倒,被一個好心的路人收留,。這個好心人不僅提供她吃住,,還幫她通過法律手段取回丈夫公司的一半股權(quán)及在港永久居住權(quán)。她很快轉(zhuǎn)賣了那半股權(quán),,拿著錢開了一家屬于自己的貿(mào)易公司,,起早貪黑,小心經(jīng)營,,公司才剛剛踏上正軌,,她的腹痛加劇了......
讀著讀著,竟然翻完了整本日記,。想象著妹妹在那樣的光景里是如何忍受著熬過來,,她就仿佛自己也跟著同等又經(jīng)歷了一番,。對生命不公的仇恨和無奈,在她的心里像一個怪胎一樣被狠狠孕育,,直到下身擊起一種撕裂般的日劇痛,,又像是胎死腹中的墜痛。
但她咬破了嘴唇都強忍著,。
外面夜色已深,,那兩顆并排的星星依舊久久凝視著她的病床,它們眨都沒眨一下,,一直就那樣死死地,,沒完沒了地盯著她。
她也看著這對星星,。它們又像她和Winnie姐妹倆,,總是在周遭無所依靠的世間境遇里,各自孤軍奮戰(zhàn),,承受著近乎索要她們性命的人生大苦難,。想到這里,她的悲傷變得無以復(fù)加,,靈魂被碾碎,遠遠超過了身體的任何疼痛......
許多年后,,肯定有人會記得,,曾有這樣一個越南年輕女子,在法越醫(yī)院產(chǎn)科的某個病房,,揪著自己的漆黑長發(fā),,像瘋了一樣,撕心裂肺地捶打自己,,絕望無比地痛哭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