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我端來米豆腐的,,不是傅小六,,卻是張恨,。
他說小六沒有實體,,術法也不精,,弄了半天,,豆腐不是糊了就是生的,,于是他親自下廚給我煎了米豆腐,。傅小六不肯放棄,還在廚房練手,。
我根本不想吃什么米豆腐,,但是為了給張恨面子,還是吃了,??床怀鰜恚霞一锸炙囘€不錯,。
“張先生,。這么晚找我,有事,?白天想說的話,,沒說完?”我抹了抹嘴,,回味著米豆腐的香氣,。
張恨泡好了茶,推給我,。我捧著喝了,,很溫熱。
張恨皺巴巴的臉上有了笑容,,自己也端了一杯水喝下,。
他道:“姑娘難道沒有別的話要問我?”
我聳聳肩:“你要是不想說,,我問你你也不會說,。不過你放心,你履行了你的承諾,,我答應你的事,,我還是會辦的?!?p> “老夫說的話,,對姑娘尋找自己身世可有幫助?”
算……有吧,。我勉強地點點頭,。
張恨微微一笑,笑著笑著又咳嗽起來,。我給他倒了一杯清水,。
張恨喝完水,緩了一些,,道:“姑娘為人,果然是坦蕩蕩的。老夫也無謂藏著掖著,。白天那位凌仙堂質疑的話,,老夫能給姑娘一個答案。但這話,,也只能對姑娘一人說,。
主上西逝之前,除了托近衛(wèi)送來王后,,還送來了一封信,,信中囑托,好好照顧王后與其腹中胎兒,,休屠族有此一劫,,已是四大巫娘百年前就卜出來的,無需憤恨報仇,,放休屠一族安然往生,,這樣他的罪孽才能輕一些。信中,,還提到了外界覬覦的休屠祭天金人……主上將祭天金人交予王后,,本想將此王族信物代代傳下去,誰料……”
他聲音沉下來,,佝僂的身體,,像是壓著千斤重擔。
“所以,,你們要找的祭天金人,,如今就深埋大冶山底下??峙?,也無人能取出來了……”他長嘆一聲,抬頭望向窗外,。夜晚風鳴,,刮得天很凈,月光很明亮,。月光照在他的一張老臉上,,褶皺分明。
我不知該說什么,,我想,,每想起這段往事,對他而言都是一種極度的傷害,,他的自責,、自哀、自賤,足夠將他這個人纏繞至死,,就像被一條過去所化成的蟒蛇緊繞不放一樣,。何況是,還要當著我這樣一個陌生人,,裝作若無其事地說出來,。
張恨從恍惚中掙脫出來,繼續(xù)道:“至于休屠百鬼陣和火寒掌……姑娘猜得對,,我一個凡人,,確實沒有修過什么道法。這兩大本事,,是我到淮寒城之后,,一位道姑教給我的?!?p> “道姑,?!”我一驚,,難道是,,師父?,!
張恨點點頭:“我當時終日待在無名廟中相伴主上,,有一日,忽然來了個道姑,,她問我平日里有什么本事,,我說我只會辨銅。她說,,既然我以煉化銅礦為生,,終日與爐火相伴,便教我一招火寒掌,。若遇心術不正之人,,可以火寒掌對付。后來,,她又無端端留下休屠百鬼陣圖,,細心教我如何布陣,如何啟陣,,告訴我,,只有這樣,我才能守護休屠亡魂,??晌业降滋旆植粔?,百鬼陣太復雜,我能力低微,,只能布下小型陣術,,無名廟的那個大型百鬼陣,是她親手布下的,,我只需啟陣即可……”
難怪那個陣那么厲害,原來是師父親手布的,!
可我還是不明白——“你從未修過道法,,即便那道姑教你,沒個十幾年要開啟這樣的陣法,,也是殊為不易——”
“呵呵,。”他艱澀地笑,,“你說得對,。那道姑教我時便說了,世間因法,,皆有循環(huán),。我若下定決心要守護休屠亡魂,就要付出代價,。休屠百鬼陣,,每啟一次,我都會遭受反噬,,為休屠王每殺一人,,我也都會遭受反噬。我今年其實只有四十有一,,可你看我,,像是四十歲的人嗎……?呵呵……”他笑起來,,臉上的褶子擠成一團,。
折損陽壽。果然是師父的手法,。
“可我怕什么呢,?我這條命,本來就早該還給老天了,。若還能做些什么幫到主上,,哪怕讓我上刀山下油鍋,我也沒什么可怕的,。呵呵……”張恨面露坦誠,,有著一瞬間的釋然,。
師父曾說過,死從來都不是一件難事,,難的是活著的人,。對張恨來說,就是如此吧,。這十六年來,,他背負肉身與靈魂的雙重折磨,殘喘至今,,仍然對休屠王忠心耿耿,,即便休屠滅族與他相關,我想這孽也該還完了,。
可是師父,,她為何會卷入休屠一族的事情當中來?她不是個多管閑事的人,,千里迢迢來到漠北,,除了找我,難道還為了休屠一族,?或者,,我與休屠一族有什么關系?
我問張恨:“那個教你道法的道姑,,你見到她時,,可有見到她帶著一個嬰兒……?”
“嬰兒,?”張恨不解,。
我道:“我也不瞞你了。那個教你陣法與火寒掌的,,行事作風我很熟悉,,八成就是我的師父寧淼。十六年前,,我?guī)煾笇⑽覐哪睅Щ刂性?,如今要查我的身世,也只有這一條線索,。所以有此一問,。”
張恨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原來如此,??晌也⑽匆娔堑拦脦е鴭雰涸谏砼浴K騺愍殎愍毻?,我不知道她什么時候來,,也不知道她什么時候走,。她也沒留下她的名號……若說有什么特點……她挺能吃的……每日都要從城中酒樓帶許多吃食來到無名廟。后來她走之后,,我不知道她什么時候回來,,可猜想她回來之后必定要找好吃的酒樓,這才開了這家客?!瓫]想到,,等了十幾年沒等到她,倒是等到了她的徒弟……呵呵……”
張恨笑起來,,笑著笑著忽然面色一凝,,望住我:“小姑娘,難怪你能觀清主上亡魂,,原來你是她的徒弟!當年她既然能留下百鬼陣守護主上,,那今日你自然能渡化主上,,對不對?,!”
他眼神忽然火熱起來,,咳嗽聲也愈發(fā)急。
我尷尬地笑笑:“先生,,首先,,我的確無法與休屠王共神識,以我的觀花本事,,若要渡化,,必須要了解它的心愿悲喜,否則何談渡化,?我答應你的,,是盡力而為,不留遺憾,。其次,,我?guī)煾副臼履敲创螅覇柲?,當年為何她不渡化休屠王,,還要留下什么百鬼陣來?你想過沒有,?”
“……”張恨眼中的光又滅了,。
“或許就是因為休屠王根本無法渡化,我?guī)煾覆帕粝掳俟黻噲D……”
屋子忽然靜了,。只有希望生起又滅了的聲音,。
張恨搖了搖頭:“或許是吧……”
他起身,,佝僂著身體,也不打一聲招呼,,出了房間,。
他走了很遠還在咳,夜晚的客棧里,,布滿了他蒼老的咳嗽聲,。那咳嗽聲像藤蔓一樣爬上我的心頭,然后一點一點箍緊我,,讓我感到難以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