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得同能當(dāng)?shù)芥?zhèn)長背后多少也有點關(guān)系背景,，當(dāng)下帶著幾個鄉(xiāng)親湊了點錢去縣城惠南鎮(zhèn)走了一趟,，回來滿臉春風(fēng)，偽縣長賣他面子,，二話不說就批了個番號給他,，這意味著這幾條槍在東洋冊老那邊就算是“合法”注冊了，不會引來掃蕩清鄉(xiāng),。
……
浦東地區(qū)有南匯,、奉賢、川沙三個縣,，位于上海東南,，夾在錢塘江和長江入海口之間,，南北長65公里,，東西寬40公里，三面環(huán)水,，海岸線長158公里,。
這里的金山嘴、柘林等地從明朝起就是抗倭重鎮(zhèn),，以明朝為背景的《玉蜻蜓》中有個仆人文宣,，出逃后投軍入伍，后官制金山衛(wèi)三品參將,，可見此地在老百姓心目中的地位,。
“八一三”時，蘿卜頭就是從金山衛(wèi)登陸,，然后長驅(qū)直入,，包抄國民政府守軍后路。
隨著抗日戰(zhàn)爭的逐漸深入,，尤其是武漢會戰(zhàn)后,，進(jìn)入戰(zhàn)略相持階段，大量日軍被派往前線作戰(zhàn)或守備重要城市及交通線,，駐守浦東的日軍數(shù)量也逐步減少,，只有一千多鬼子守備隊，布防在沿黃浦江的川沙,、高橋,、洋涇,、三林，以及南匯,、奉賢縣城周圍,，扼守?fù)?jù)點并不輕易出動。
六場附近并沒有鬼子兵,，也就是周浦鎮(zhèn)上駐有鬼子一個中隊部,，但兵力也就兩個小隊。
極少量的侵略者和廣闊的土地間的空隙,，就成了各色勢力粉墨登場的舞臺,，從現(xiàn)在開始祝為民也成了舞臺上的一方小小勢力。
……
一陣鞭炮聲中“南匯縣保衛(wèi)大隊三中隊”正式掛牌成立,，簡稱“保衛(wèi)三中隊”
祝為民被出人意料推舉為中隊長,。
道理倒也簡單，鎮(zhèn)上居民信不過號稱是祝為民遠(yuǎn)房親戚的馮,、朱二人,。
畢竟是外來戶，手里還有槍,，萬一要是“老蟛蜞”或者其他土匪派來的倒鉤怎么辦,？
就算不是誰能保證他們沒有別的心思？
讓他們掌握隊伍,，風(fēng)險實在太大,！
反過來，馮有福和朱志英也不缺心眼,，他們也在害怕,，生怕本鎮(zhèn)居民仗著人多勢眾，先穩(wěn)住他們?nèi)缓笏艡C(jī)奪槍,，槍一旦離手,，自己的死活可就全落在別人手里了。
于是就陷入“人怕鬼,，鬼怕人”的死循環(huán)里,，雙方都有鬼心眼，也都知道對方有鬼心眼,，相互防備,，在民團(tuán)組建的細(xì)節(jié)上無法達(dá)成一致。
眼看談判要黃,，大伙忽然想起來雙方雖然信不過彼此,，可都信得過祝為民啊。
于是文質(zhì)彬彬的鄉(xiāng)村小學(xué)教師,，在萬般無奈之下,，只好趕鴨子上架。
好好的竹布長衫腰間硬扎根巴掌寬的黑色牛皮練功帶,，上面腰里插著一支快慢機(jī),，這是馮有福硬塞給他的，以報答救命之恩,，祝為民客氣兩句便收下,，唯一的遺憾是沒有配套的木殼，否則掛在肩上可比插在腰間要像樣的多,。
至于這身打扮看上去不倫不類,，他也顧不得了。
其實,，保衛(wèi)三中成立前一天,，周得同倒是帶著全套嶄新行頭勸他換上。
黑色香云紗外套,，白汗衫,，藕色扎褲腳管褲，外加那根半尺寬,、兩斤重的牛皮護(hù)腰帶以及鍍金表鏈子一根折扇一把,，祝為民一見頓時急眼了。
這要是扮上了,，哪兒還有半點教書先生的樣子,，不就是標(biāo)準(zhǔn)白相人嘛？
白相人已經(jīng)是好聽的說法了,，實際上這就是地痞流氓標(biāo)準(zhǔn)套裝,。
周得同原本還想摸出一支楠木煙嘴和一包三五牌香煙，讓他時不時叼著抽上幾口,，眼看祝為民臉都黑了,，也就沒好意思繼續(xù)開口。
不行,，不行,，嚴(yán)重有辱祝家門風(fēng)，堅決不行,！
周得同磨破了嘴皮也說服不了,，只能悻悻走人。
祝為民也知道情況緊急,，也只能書生扮強(qiáng)盜,，香云紗是肯定不能穿的，但寬板腰帶束起來倒真是蠻舒服的,。
眼下帶著十來個扛著真假漢陽造,、鐵砂火銃,、甚至還有一桿前清時大抬槍的年輕村民，每日在鎮(zhèn)上“武裝”巡邏,，執(zhí)行起保境安民的任務(wù)來,。
祝為民對此哭笑不得，他性子淡然,，不喜歡做這些耀武揚威的事情,。
何況，鎮(zhèn)上還有幾個孩子等他去上課呢,。
可周得同拍著手里泛黃的孫《孫子兵法》告訴他“這叫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聽起來蠻像回事,。
但祝為民覺得，周鎮(zhèn)長這多半也是聽書聽來的,，可想想倒也有幾分道理,。
鎮(zhèn)上居民見了這支隊伍，臉上多多少少露出笑容,，小鎮(zhèn)日常沉悶的空氣也被沖淡了不少,。
茶館書場的的生意也開始回升，很黃很暴力的“昆山書”說完,，聽客還在上升,，平均上座率能有五六十，說書先生和茶館老板都開心的合不攏嘴,。
說書先生心眼活,，鑒貌辨色，主動在夜場《白蛇傳》中少不得添加了不少關(guān)于儒將祝為民的噱頭與外插花,，以討好聽客,，效果斐然，這讓祝隊長在鄉(xiāng)民心中的威信更加高漲,，眼下已經(jīng)有隱約追平辛棄疾的趨勢了,。
馮有福和朱志英也很滿意，鎮(zhèn)上居民淳樸善良,，他們也終于可以憑自己“手藝”堂堂正正吃飯,，走路時腰桿子也不自覺的挺了起來。
對鎮(zhèn)里的普通居民而言,，有了帶槍民團(tuán)后,，日子能好過不少。
東洋人要搶糧食，那也只能讓他們搶,，一個小隊過來,，帶著機(jī)槍、擲彈筒,，還有更多的黃協(xié)軍狗腿子開路,，平頭百姓的拿什么去反抗？只能捏著鼻子認(rèn),。
實際上諸如老蟛蜞這路亦兵亦匪的隊伍才真叫人頭痛，熟悉民情,，一刀下去能卸掉富戶一條大腿,，卻有不把人往死里逼，說難聽點,，面對東洋人還有辦法糊弄,，畢竟外來戶兩眼一抹黑，大家該磕頭磕頭,，磕完頭哭窮,，雖然總會被搶去不少東西，但至少還能留下些來,。
對上老蟛蜞這路人大家真是一點法子都沒有,，上天無路，入地?zé)o門,，你跑到哪兒都脫不開他的掌控,，只能任其搓圓捏扁。
很快,，祝為民和南匯縣保衛(wèi)三中隊就迎來了第一場硬仗,。
……
這天陽歷五月初四，中午的太陽已經(jīng)有點辣晃晃,。
祝為民帶著“保衛(wèi)三中”全體成員在吃午飯,，不用自己花錢，這是“福利”之一,，反正魚米之鄉(xiāng),，糧食不缺，河里也能摸魚捉蝦,，間或還點炒肉絲或者油渣炒青菜,，讓大家開開葷。
忽然,，金小四從鎮(zhèn)東頭一路奔來,，上氣不接下氣的道：“祝先生，祝先生，王路村的阿二來報信,，‘老蟛蜞’又來了,！還有三里路！”
“走,！”祝為民把碗往桌子上一放“全體……全體,，起立，走,！”
這下就看出人員素質(zhì)來了,，馮大福和朱志英，立刻起身,，隨手抓起時刻不離身的漢陽造就是一個立正,，然后小步跑到祝為民身邊，一左一右把他夾在中間,，好像廟里文殊普賢拱衛(wèi)如來佛,。
其他成員則稀稀拉拉，有人還抓緊往嘴里扒拉飯,，有人忙著穿鞋,，還有個干脆嚇得站不起來。
馮有福大怒,，一個箭步跳過去：“巴拉巴子,，軟蛋，給老子起,！”說完左手一把揪住他對襟粗布褂子的領(lǐng)口硬生生把人從長凳上拽起來,，舉起右手就要抽嘴巴。
“老馮,，別動手,，都是鎮(zhèn)上的好小倌，沒經(jīng)歷過大事情,，別嚇著他,。”祝為民趕緊打圓場“現(xiàn)在先去處理掉‘老蟛蜞’,，其它事情以后再說,。”
“娘冬菜”馮有福罵罵咧咧道“等會看爺叔給你們露一手,！”
馮有福雖然是奉賢本地人,，但在國軍隊伍里混得久了，各種方言罵人以及毆打下屬的壞毛病也都一個不少的染上了,，這讓祝為民很頭痛,。
“老馮,，你別沖動亂來，老蟛蜞在這里三教九流都兜得轉(zhuǎn),，我們把他嚇走就行,，不要鬧的不可收拾，否則真出事了,，你們可以一走了之,，這里還有那么多鄉(xiāng)親呢！”
“是,，是,，聽你祝先生的，我也就是嘴臭,，到時候都聽你的,，你放心我們兄弟倆護(hù)著你，肯定沒事,，對了，你把快慢機(jī)提在手里,，這樣威風(fēng),，對，對就這樣,，槍柄上的紅綢子能甩起來,，扎眼也好看?！?p> 祝為民無奈,，只好照辦。
“土匪都這樣的,！遠(yuǎn)遠(yuǎn)看去威風(fēng),。”好死不死朱志英又補(bǔ)充了一句,。
雖然沒惡意,，但卻把祝為民和土匪打了類比，讓向來潔身自好的祝先生氣悶不已,，但也說不出什么,。
“趕緊走！”祝隊長黑著臉下令,。
一行人稀里嘩啦的來到鎮(zhèn)東頭,，遠(yuǎn)遠(yuǎn)看見對方也有一伙人慢慢靠近，看那隊形氣勢,，還不如己方呢,，這才稍微有點定心。
祝為民表面上冷靜，但心里也在打鼓,，從小到大都沒摸過槍,，也就是前幾天才在馮有福的指導(dǎo)下，用快慢機(jī)對三丈開外的桑樹開了三槍,，結(jié)果大樹毫發(fā)無傷,，樹皮都沒蹭掉一塊，快慢機(jī)后坐力大,，子彈不知道飛到哪兒去了,。倒是槍聲驚起了樹上的烏鴉，哇哇亂叫后,，潵下黃坤山若干,。
沒辦法啊。
這駁殼槍總共就帶了20發(fā)子彈,，打一發(fā)少一發(fā),。
可眼下心里慌歸慌，一想到背后那么多鄉(xiāng)親指望自己,，再摸摸快慢機(jī)冰涼的機(jī)匣,，祝為民很快就冷靜下來，一揮手示意身后的隊伍停止行軍,，就這么列隊站著,，瞪著對方。
反正,，自己也不知道接下來該怎么做,，那索性以不變應(yīng)萬變好了。
……
對面的老蟛蜞也覺得不對,，平時自己過來,，可從沒有人列隊迎接，鎮(zhèn)子里的平頭百姓跑還來不及呢,，怎么今天不一樣了,？
眼看雙方距離只有八九丈，能隱約看清對方臉上表情,，老蟛蜞也覺出味道不對來,，對面一個個黑著臉，眼睛瞪的鴿蛋大,。
帶頭的手里一支繼著紅綢子的駁殼槍,，后面還有好幾條長家伙。
頓時心里一動,，“看來唐全祿沒騙人,，我還以為這個赤佬想對劈分賬,，故意瞎三話四，拌藥給窮爺吃呢,！這倒是有點辣手,？”
身邊的狗頭軍師“黑泥鰍”見狀，順手把插在脖頸的破折扇拔出,，這是前次來六場征收“愛國捐”的戰(zhàn)利品,，原本是劉阿弟去英大馬路看西洋鏡時順道從“王星記”扇莊里買的，當(dāng)時就花了三塊大頭,，平時自己都舍不得用,，結(jié)果便宜了這個大字不識一個的二流子。
“老大,，要么先朝天上放一槍,？嚇嚇這群種田的？”
“冊老,，子彈要銅鈿買的,，三粒就要一塊錢，紙鈔票不收,，要大頭,！”老蟛蜞一瞪眼“銅鈿從儂月規(guī)錢里扣好伐？,！”
他土生土長，太知道鎮(zhèn)上人的性格了,，淳樸懦弱膽小怕事,。
他想“哼，唐全祿讓我謹(jǐn)慎,，好窮爺今天就沖一把給他看看,，下次分賬就可以改成三七開了?！?p> “喂,，張阿狗！你喉嚨響朝對過喊,，就說今天是‘和平建國軍第三游擊隊’來收反共捐,，讓鎮(zhèn)上拿出500塊錢來，否則要他們好看,！”
張阿狗點頭如搗蒜,，隨即伸手叉腰撒開喉嚨。
祝為民一聽鼻子都?xì)馔崃?，好家伙,！都說是獅子大開口,，看來這蟛蜞的夾鉗張開了也不輸血盆大口。
500塊,！這要的肯定不是日本軍票啊,。必須是法幣，弄得不好還要現(xiàn)大洋,。
頓時火氣上來了,，原本好想和對方客氣點交涉，最好是勸的對方掉頭,，這樣大家也不傷和氣不是,。
“這里是南匯縣保衛(wèi)大隊三中隊，我們的捐稅已經(jīng)都交過了,！”祝為民拔直喉嚨,。
“你是誰？,！”
“三中隊中隊長,，祝為民！有委任狀的,！”祝為民繼續(xù)回答道“你們回去吧,，這里沒油水了！”
“冊那,，你們這群穿裙子的鄉(xiāng)下猢猻要造反,！”老蟛蜞大怒，親自上陣叫罵,。
所謂的穿裙子倒也不算瞎講,，這東西叫作裙，用粗布制成,，實際上就是棉紡女工穿的工作圍兜的簡化版本,，沒有腰部以上部分，就是用土布裁成扇形,，在短邊上縫上兩條繩子用來繼在腰上,，作裙上還有有幾個小口袋，用來放零錢或者煙袋之類的雜物,。
這是本地農(nóng)民下地干活或者做工是穿的,，用來保護(hù)褲子不被磨破，算是一種土法工作服,。
大家穿了幾百年的東西被老蟛蜞當(dāng)笑話來罵,，頓時身后幾個年輕人也忍不住了，嘴里也開始不清不爽起來,，雙方隔著好幾丈相互叫罵,，好像在對田歌,，聽的祝為民一頭霧水，后來才知道兩隊伍里面里都有學(xué)過浦東說書的,，平時下地干活,，每逢初一十五去廟會，撩地唱半天賺外快,，所以聲音洪亮,，罵起來一套接一套，還有莫名的韻律感,。
“啪~,！”忽然一聲槍響。
雙方都是一驚,，原來是老蟛蜞不耐煩了,，抬手對天就是一槍“快點，交錢,，否則窮爺下一槍就對人了,！”
呼啦啦，隨著槍響,，雙方頓時倒了一片,。
老蟛蜞手下這群二流子都沒經(jīng)歷過陣仗，忽然聽到槍響,，頓時癱倒一大片,，也就黑泥鰍等少數(shù)幾個見過世面的還能勉強(qiáng)站著。
祝為民這邊也好不到哪里去,，他被槍聲嚇了一跳,，本能想躲，卻咬牙死死支撐住自己,。
扭頭看看周圍，差點沒氣死,，這一隊人馬中就他一個還站著,，其它全倒了。
更讓人火大的是,，別人爬地上也就算了,，馮大福和朱志英不是號稱打過游擊戰(zhàn)么？怎么也和膿包一樣,？
正惱火間,，只聽到腳左邊傳來聲音：“祝先生，要不要做掉他,？,！”
“?。?！”
這句話把他嚇了一個跟頭,，這是馮有福的聲音，低頭一看,，這家伙一個標(biāo)準(zhǔn)的臥姿持槍射擊方式,，食指已經(jīng)放到扳機(jī)上了，方才說話的語氣和平時毫無二致,，可越是這樣越讓人心里發(fā)毛,，這是真見過血的，才不把人命當(dāng)回事,。
“祝先生,，我們聽你的，馮阿哥打頭槍,，我補(bǔ),，保證打死！”左邊也傳來類似的語調(diào),，不過聲音略帶幾分稚嫩,，顯然是朱志英。
“別,，別”祝為民冷汗嗒嗒滴都下來了,，從小到大，他雞都沒殺過,，眼看一個大活人死在自己面前,，還得自己下令，那是萬萬不敢的,。
不過既然對方開槍,，己方也要有點反應(yīng)，否則豈不是糟蹋了兩桿好槍,？
雖然也是漢陽造,，可馮、朱是正經(jīng)打過仗的人,，對步槍比對媳婦還親熱,，沒事?lián)е徽f，每天都要擦洗上油,，保養(yǎng)的就和新的一樣,。
“嗯，你們嚇嚇?biāo)麄?，但別見血,?！?p> “好”
“啪！”
“啪,！”
兩聲清脆的槍響,。
老蟛蜞頭上的禮帽飛上了天，黑泥鰍原本舉著折扇檔太陽,，忽然覺得手上一震,，再看扇面上多個圓窟窿。
“跑??！”
不知道誰喊了一聲，老蟛蜞被幾個手下架著扭頭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