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眾人吃過晚飯,,蓁蓁便給沈筠他們講了她和長松的事。
她原是劍門關(guān)附近的小鎮(zhèn)上一個教書先生家的獨生女,,模樣生得十分好看,性情柔順,,人也勤快,還知書達(dá)理的,,到了適婚的年紀(jì),,十里八鄉(xiāng)的青年才俊都來求娶,可媒人們幾乎踏破了她家的門檻,,她還是一個沒答應(yīng),,于是大家就開始抱怨她心氣也太高了些,甚至還有人出言譏諷,,說她“怕是等著進(jìn)宮當(dāng)娘娘呢”,,連她母親也常常念叨她:“你也不知道要找個什么樣的,,張官人家的小郎君,,李守備家的大公子,,都還配不上你嗎?一天天的,,就只知道挑三揀四,再往后走,,上了年紀(jì)還嫁不出去,你就知道了,。”
蓁蓁一般是不搭理她的,,只偶爾被她念得煩了,回敬一句:“您說的那些個小郎君大公子算個什么,,我要嫁就嫁世上英雄,人中豪杰,。”
她母親聽了哂道:“人家英雄豪杰能看上你,?”
蓁蓁卻不以為意,只道:“你們看著吧,,總有一天,,會有個蓋世英豪騎著白馬來迎娶我的。”
誰能想到,,在她十七歲時,真的有個蓋世英豪出現(xiàn)在她面前了呢,?
只不過沒騎白馬,還傷得很重,,十分狼狽。
那時蓁蓁正拿著衣物到河邊準(zhǔn)備浣洗,,身邊的草攏子里忽然有了些動靜,她原本以為是雉雞野兔之類的東西,,便放下手中的衣物,,輕手輕腳摸過去,想著若能弄一只回家,,還可以改善改善伙食。
誰知撥開草叢一看,,里面撲倒著一個渾身是血的戎裝男子,嚇得蓁蓁倒退兩步跌坐在地上,。
那男子卻道:“姑娘莫慌,在下是劍門關(guān)守將,。”
蓁蓁聽了這話,,心中稍稍安定了一些,,又見他面如金紙,氣息奄奄,,還一直努力想撐起身子,,不由得生了憐憫之心,趕忙上前扶住他,,這才摸到他渾身滾燙,,仔細(xì)一看,他身上多處都受了傷,,有的已經(jīng)結(jié)痂,有的還在往外滲著鮮血,。
就在此時,他似乎是再也撐不住了,,兩眼一閉,暈了過去,。
蓁蓁想了想,,便將他連拖帶拽弄回了自己家中,幫他擦洗了身子,,找出父親的衣服給他換上,弄了些家里備的金瘡藥給他包扎傷口,,又煎了一大碗退熱的草藥湯給他灌下去。
做完這一切,,她累得癱倒在塌邊,,心道,也是真不巧,,父母昨日雙雙出門去省親,,她今日便撿了個傷兵回來,,若他們在,還能搭把手不是,。
她這么想著,,又將他仔細(xì)端詳了一番,心中感嘆,,這位將軍長得可真夠好看的,只是傷得這樣重,,也不知道能不能活,不是她不想去請郎中,,而是郎中眼見偽朝大軍壓境,早就舉家逃到淮南去了,。
想來也只有她父母這樣心寬的人,,才能在這種時候還優(yōu)哉游哉地走親戚去,。
此時榻上的沈長松似乎是夢魘了,,一直在喃喃自語,她近前一聽,,才知他原來是在喊冷。
倒也是,,流了那么多血,,不冷才奇怪,。她趕緊翻出家中那床最厚的被褥蓋在他身上,,可他卻還是不住喊冷,。她便又把家中所有的被褥夾衣都翻出來蓋在他身上,,依然沒什么效果,。
最后,蓁蓁把心一橫,,脫去外衣,爬到榻上,,鉆入長松懷中,長松自然本能地將她緊緊擁住,,她一顆心便如小鹿亂撞,卻還強自鎮(zhèn)定地想,,他生得這樣好看,又好歹是個落難的將領(lǐng),,應(yīng)當(dāng)也勉強能算蓋世英豪了吧,自己這樣倒也不虧,,況且,還不都是為了救人嘛,。
她想著想著,竟然迷迷糊糊睡著了,,到了第二日天明時,,長松幽幽醒轉(zhuǎn),,見到懷中熟睡的伊人,驚訝害羞之余,,也生了絲絲情愫,這也許就是所謂的一見傾心吧,。
之后的幾天,,長松的身體漸漸恢復(fù),,有一日蓁蓁從河邊浣衣回來,見他正扶著門框試著往院中走,,忙放下衣服過來扶住他道:“你怎么自己下地了,若是傷口又裂了可怎么好,。”
長松微笑道:“這么多天,,傷口早已經(jīng)愈合了,再不下地走走,,人就躺廢了?!?p> 蓁蓁便沒有再說什么,扶著他到院中坐好,,之后一邊晾曬洗好的衣物,一邊與他閑聊,,待晾好了衣物,,便去給長松煎草藥,守著他把藥喝了,,又去擔(dān)了水回來澆園子里的菜疏瓜果,,澆完了順手摘上幾把,麻麻利利地劈柴做飯,,長松在一旁靜靜看著她忙碌,,覺得她與自己從前身邊的女子都不同,不同于他的外祖母的強勢,,母親的文雅,,妹妹的嬌弱,她身上有些柔軟的,,質(zhì)樸的,,鮮活的東西,,深深地吸引著他,。
蓁蓁呢,,似乎是習(xí)慣了他這樣的目光,,自顧自地忙活著,,直到將飯菜端上桌與長松同享時,,才長長地舒了口氣,。
長松有些心疼地捋了捋她額間被汗水濡濕的碎發(fā),,輕嘆了一句:“要操持家務(wù),,還要照顧我這個傷兵,,真是辛苦你了,,我如今是個廢人,什么忙都幫不上,?!?p> 蓁蓁聽了只是微微一笑,,“你好好養(yǎng)傷,就是幫了我最大的忙了,。”
之后的日子,,在蓁蓁的悉心照料下,長松的身體一天好過一天,,漸漸也能幫上一點忙了,她洗好衣服,,他就幫忙晾曬,她擔(dān)來清水,,他就陪她澆園子,她在灶間做飯,,他就給她燒火。蓁蓁每每看著這個白衣少年郎,,眼中也是充滿愛意,恍惚間覺得他們已是最恩愛的夫妻了,。
然而有一天夜里,他卻望著月亮,,撫著她滿頭的青絲,,低聲道:“我該走了,?!?p> 蓁蓁聽了,,含淚道:“回去找你夢中的卿卿嗎?”
長松一愣,,啞然失笑:“看來舍妹不僅脾氣壞,聲名還小,,如今連你都知道了,。”
舍妹,?原來是妹妹啊,,還以為是他什么夢中情人呢,。
蓁蓁伸手撫住他的臉,在他耳邊呢喃道:“是妾不夠好嗎,?將軍怎么舍得就這樣走,?”
長松沉默許久,,才道:“身已許國,,再難許卿,?!?p> 蓁蓁含淚輕笑:“我偏要與你巫山云雨走一遭,?!闭f著就欺身上前,,極盡撩撥,。
長松一個血氣方剛的少年郎,本就已傾心于她,,如何受得了這個,即便明知道給不了她未來,,卻還是忍不住與她嘗盡了人生極樂。
到了分別時,,蓁蓁環(huán)抱著他,哭喊道:“你好不容易躲過一劫,,何必又回去送死,我們走吧,,遠(yuǎn)離這些紛爭,,天涯海角我都隨你去,。”
長松則緊緊摟著她,,在她耳邊呢喃道:“蓁蓁,,我有我要盡的責(zé)任,我也想留住性命,,與你朝朝暮暮,,但這世上,還有比這些更要緊的東西,,需要我去守護(hù),。”他說著,,輕輕吻了一下她的額,,“蓁蓁,你是個好姑娘,,將來會有良人相伴,,兒女繞膝...”
蓁蓁聽到此處,哭得撕心裂肺:“你都走了,,哪里還會有什么良人?又哪里來的兒女繞膝,?”
長松伸出雙手捧住她的臉,,哽咽道:“蓁蓁,遇上你,,是我這輩子最大的幸運,,我已經(jīng)滿足了,。我走后,,你必須好好活著,快快樂樂地過完一生,,這是我最后的心愿,,答應(yīng)我。”
蓁蓁已哭得說不出話,,也知道留不住他了,,只能閉上眼,點點頭,。
最后,,長松還是咬著牙,狠下心扳開她的手,,疾步離開了,。
淚水模糊了蓁蓁的視線,長松遠(yuǎn)去的身影也變得朦朧起來,,她知道,,不必去追,那個白衣少年,,的確是一個蓋世英豪,,但卻從來不屬于她。
后來長松身死,,劍門關(guān)破,,她便和父母隨著流民四處逃亡,顛沛流離中驚覺有了身孕,,只得在父母的安排下委身于一路照應(yīng)她一家的邵老哥,,之后生下兒子,取名星云,。
星云者,,幸運也。
如果沒有星云,,那一切,,不過就是她的一場夢吧。
所以,,她要讓星云遠(yuǎn)離這些事,,什么責(zé)任,信念,,跟她一個小老百姓有什么關(guān)系,,她只要自己的兒子好好的,平平安安,,快快樂樂,,不要步他父親的后塵就行。
沈筠聽完蓁蓁的敘述,,沉默了許久,,最后伸手抹去臉上的淚痕,,將星云喚到身邊,摘下一直戴在胸前的那個小綠墜子道:“好孩子,,這本就是你父親的東西,,好好戴著吧,愿它能護(hù)佑你一生平安喜樂,?!?p> 她說完,又看看蕭琮和蘇懷瑾,,道:“只是人生在世,,難免會遇到些困境,若今后需要人幫忙,,找蘇伯伯也行,,找姑父也行,知道嗎,?!?p> 蕭琮聽了這話,想了想,,從懷中掏出一個小錦囊,,遞給星云道:“你要找我們,恐怕也不能立即見上面,,今后若有了什么急事,,拿著這個到隨便哪一級的官員那里去,都能得到幫助,?!?p> 沈筠知道那是他的私印,因而有些憂慮地把他望著,,蕭琮見狀,,也只是對她微微一笑,沈筠便知他的意思是,,無妨,。
蘇懷瑾見星云拿著那個小錦囊在手里翻來覆去地看,表情有些猶疑,,便對他道:“這個你要收好了,你只要不做傷天害理的事,,它應(yīng)該都是管用的,。”
星云已經(jīng)知道蘇懷瑾是當(dāng)朝宰輔,,此刻聽他都這么說,,心中便雀躍起來,,想了想便小心翼翼地問了句:“可以用它來借些銀錢嗎?”
沈筠失笑道:“借銀錢還用不到它,,你要多少,,姑母給你就行?!?p> 蓁蓁聽了,,伸手就拎起星云的耳朵,劈手奪過他手里的錦囊還給蕭琮道:“大官人別聽這小子胡說,,這里面想來是個金貴東西,,給他就白瞎了?!?p> 說著拖著他就要往外走,,還罵道:“你眼皮子就這么淺嗎?才剛認(rèn)了親,,就跟你姑父姑母要東西要錢,,老娘平時白教你啦?!?p> 沈筠見了,,忙上前來將星云護(hù)在身后,對蓁蓁道:“嫂嫂不要這樣,,我也帶著孩子在外流落過幾年,,知道這其中的艱辛,孩子想過好日子沒什么錯,,我這個做姑母的沒有什么可以給他,,可若論銀錢,倒還不缺,?!币蚨D(zhuǎn)身問他:“好孩子,你要多少,?”
星云見狀,,大著膽子比了一根手指道:“一...一百兩銀子!”
沈筠微微有些訝異,,蓁蓁卻直接炸了,,繞過沈筠又去拎起他的耳朵:“一百兩,你怎么不上天呀,,老娘今天倒要看看,,把你身上的肉片下來有沒有一百兩?!?p> 星云掙脫開來,,躲到蕭琮身后,,沈筠趕忙抱住蓁蓁道:“嫂嫂稍安,這一百兩我還是拿得出來的,,只是,,星云你總要說清楚是要拿這么多錢來干嘛用,你若拿去不干正經(jīng)事,,那姑母不是害了你嗎,?”
星云聽了這話,從蕭琮身后探出頭來道:“姑母放心,,侄兒是想拿這錢去做生意,。”
沈筠聽了,,笑著將蓁蓁按到座位上道:“這個當(dāng)然可以,,只是姑母這次出門沒帶這么多,回去后讓人給你送來好不好,?!?p> 星云忙將頭點得像雞啄米,蕭琮卻將他從身后拉出來道:“既是要做生意,,一百兩怕是不太夠,,這樣吧,姑父明天讓人給你送三百兩過來,,你不要亂花就行,。”
星云將眼睛睜得大大的,,結(jié)結(jié)巴巴道:“三...三百兩啊...這要是虧了,,我還不起啊?!?p> 蓁蓁白了他一眼:“你還知道還不起啊,,就一百兩你也還不起啊?!?p> 蕭琮卻笑道:“不要你還,,這都算姑父入股的,賺了虧了我都認(rèn),?!?p> 星云聽了,一咬牙道:“行,,既如此,,等侄兒賺了錢,就與姑父您四六,,不,,三七分成,我三您七,?!?p> 蕭琮聽了,也沒有在意,,只是笑著又將那個錦囊遞給他:“既是要做生意,,有官面上的幫助會順利得多,這個你還是收好了,,正如你蘇伯伯所說,,只要不是傷天害理的事,它都是管用的,?!?p> 回行宮的馬車?yán)铮蝮迣㈩^靠在蕭琮的肩上,,一直沒說話,,蕭琮攬著她問:“怎么這么安靜?累了嗎,?”
沈筠道:“不累,,是太歡喜了?!?p> 蕭琮知道她所指為何,,遲疑了一下,還是問道:“卿卿,,你剛才說,,帶著思君流落在外的那些年,過得很苦嗎,?”
沈筠抬頭望了他一眼,,笑道:“苦倒不至于多苦,但肯定不是你原來想象的那樣歲月靜好,,你也知道,,那時候我病得厲害,一年到頭沒有幾天是好的,,再加上還有個思君,,且不說有沒有消停的時候,便是銀錢上,,也常常捉襟見肘,。最后實在沒辦法,只能將你給我的那只鐲子當(dāng)了,,盤下個醫(yī)館給陸兄,,想著自己萬一哪天沒能撐過來,,他和思君還能有個生計來源?!?p> 蕭琮沉默地聽著,,只將她越擁越緊。
她知道他這是又心疼了,,因此沒有再往下說了,,只嘆了口氣道:“所以你這個人呀,人家陸兄對我可算是恩重如山了,,你也沒說對人家好一點,。”
蕭琮聽了,,有些心虛地道:“我對他哪里不好了,,不也是高官厚祿,禮遇有加嗎,?”
沈筠哂道:“嗯,,只是一天到晚不肯給人家好臉子看而已?!闭f完想了想,,揶揄道:“我那時要是也能遇上個闊綽的好姑父,一出手就是三百兩這種就好了,,就不至于連鐲子也當(dāng)了啊,。”
蕭琮聽了只得笑笑,,想了想,,道:“其實星云年紀(jì)還小,若是你想他今后有點出息,,現(xiàn)在開始培養(yǎng)也還不晚,。”
沈筠卻笑道:“不必了,,我看他一天還是過得很開心的樣子,,就隨他吧,這鯤鵬有鯤鵬之志,,蜩鳩有蜩鳩之樂,,也談不上誰更有出息。我們沈家就這么條血脈了,,你將來可要替我看好他,,他要錢要東西,只要不過分,你能給就給他點兒,,別讓人欺負(fù)他,,也別讓他惹出什么禍?zhǔn)聛砭托小,!?p> 蕭琮亦笑道:“是,,遵娘娘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