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梅的家離陽城很遠(yuǎn),,阿梅的家也是一個破碎的家,。
很小很小,,從阿梅記事開始,,她就沒有娘親,是父親獨(dú)自將她帶大,,據(jù)父親所說,,他的老家是在一個叫塘子坳的地方,不過阿梅對這個塘子坳是一點(diǎn)印象都沒有,,如果一個人對一歲左右的事還有印象,,這個人一定是一個神童,阿梅并不是神童,,所以不記得當(dāng)時的事很正常,,不記得母親的相貌也很正常,因?yàn)樵谒粴q零八個月的時候,,她的母親就已經(jīng)不在了,。
那一年,塘子坳風(fēng)調(diào)雨順,,村里人都說是祖輩顯靈,,這年的收成比往年多了一倍不止,對于農(nóng)家而言,,這是一件值得驕傲的事,,也是一件關(guān)乎著錢財(cái)?shù)氖拢且患P(guān)乎著生死的事,。
那一年,,全村豐收,人人高興,,整個村子商量著要祭祀以告上天,,他們是不會忘記天老爺?shù)摹?p> 那一天,也正是祭祀的那一天,,敲鑼打鼓,,舞龍舞獅,整個村子好不熱鬧,,恐怕也已經(jīng)有很久沒有這樣熱鬧過了,。
熱鬧總有時,煩惱卻無時,。
那一夜,,篝火旁,全村的男女老少都聚在一起,,喝酒吃肉,,載歌載舞,這樣的氣氛任村子里任誰都喜歡,可村子外的人卻并不喜歡,。
馬蹄掀起塵土,,馬鳴熄滅篝火,馬尾掃清歌舞,,一伙人大搖大擺的從馬上下來,,他們拿著刀,拿著劍,,拿著勾,,拿著槍,他們并沒有殺人,,他們用馬圍成了一個圈,,然后像趕豬牛羊一樣將村民趕進(jìn)這個圈內(nèi),然后拿起村民的酒,,吃起村民的肉,。
哪里有壓迫,哪里就有反抗,,村里有幾個壯丁想趁其不備殺一個措手不及,,他們的確很勇敢,也的確殺了個錯手不及,,不過是以他們所有人的命,,換來一匹馬及一個強(qiáng)盜的命。
強(qiáng)盜頭子好像并沒有生氣,,這種反抗在他眼中好像再也正常不過,,這種反抗的確再也正常不過,直到強(qiáng)盜頭子喝飽了,,吃足了,,才翻身上馬,面色微醺的說道:“你們放心,,我不是來要你們命的,,我是來保護(hù)你們的,只要你們給的東西夠我們吃喝,,我保證不傷你們一根汗毛,,你們準(zhǔn)備準(zhǔn)備,我們明早再來”,。
這一伙強(qiáng)盜這一夜確實(shí)沒做其它的事,,一戶人家的門也沒有進(jìn)。
強(qiáng)盜來了,,自然要找人,,村里人合伙商量著派幾個人連夜去城里找個靠譜鏢局,,來剿滅這伙強(qiáng)盜,至于錢財(cái),,今年因?yàn)樨S收,,自然好說。
農(nóng)夫起得早,,卻沒心思干活,,強(qiáng)盜起得晚,,卻不用干活,,因?yàn)樽匀挥腥颂嫠麄兏苫睢4遄永锏娜私辜钡却?,?qiáng)盜正在慢慢悠悠的趕來,。
時間有時過得很快,有時過得很慢,。
已經(jīng)到了午飯的時候,,應(yīng)是炊煙裊裊,卻是幾縷青煙,。
鏢局的人沒等到,,村子里的人也沒等到,強(qiáng)盜他們不想等,,可強(qiáng)盜卻來了,,還給他們帶來一份禮物,一份讓父母肝腸寸斷,,家妻傷心欲絕的禮物,。
一個大麻袋,一個染著一片一片血跡的大麻袋,,被一個強(qiáng)盜扛在身后,,等把這些村民集合起來,在他們面前,,將麻袋甩下,。
麻袋一頭并沒有系繩子,是強(qiáng)盜徒手抓著袋口,,一路抓到了這里,,至于為什么不系繩子,因?yàn)樗侣闊?,怕路上又遇見通風(fēng)報(bào)信的村民,,他懶得結(jié)扣,更懶得松扣,。
麻袋扔了出來,,一個個新鮮得圓圓的東西從麻袋中滾出,那是一個個人頭,匆匆數(shù)來,,總共有七個人頭,。
應(yīng)該有八個的,村子里昨夜派出去了八個人,,村長在疑問,,強(qiáng)盜頭子也在疑問,村長不敢問,,強(qiáng)盜頭子卻敢說,,“還有一個”?
“還有一個”,?這扛麻袋的人不清楚有多少個,,因?yàn)樗麣⑷瞬恍枰浀糜卸嗌賯€,只要他想殺,,數(shù)量對他并不是一個問題,。
他終于下了馬,用刀割開了麻袋,,“你看,,不是在這里嗎”?他很興奮,,興奮得快要跳了起來,,興奮得差點(diǎn)拍手成快。
原來這是最底下的那顆,,因?yàn)檠荒?,就與麻袋黏在一起了,這才沒有順順當(dāng)當(dāng)?shù)臐L出來,。
原來,,強(qiáng)盜們早在村子周邊設(shè)下了埋伏,只要他們有人出村,,只能成為刀下鬼這一條路,。
八顆頭顱,八條人命,,八具尸首,,八個家庭。
然而痛心的是全村人,,因?yàn)槿藳]了,,希望也沒了,他們只能心驚肉跳的活著,,下一秒誰也說不準(zhǔn),,因?yàn)檎l都有可能是刀下鬼,。
“你看看你們,我說了只要你們供我們吃喝,,我們絕不傷你們一根汗毛”,,這是謊言,每個人都知道這是謊言,,可他們不敢違抗,,違抗者死路一條,順從者還能茍且偷生,。
吃,、喝是不需要多少東西的,可暢快的飲,,痛快的吃,,是需要很多東西的,如果哪一家拿不出來,,就以妻女抵債,這對強(qiáng)盜來說是一筆非常劃算的生意,,因?yàn)樗麄儾]有違背他們的諾言,,這是村民提供不了吃喝,與他們自己又有什么關(guān)系,,強(qiáng)盜可是沒有食言,。喜歡講信用的強(qiáng)盜并不多見,他們卻是一群非常講信用的強(qiáng)盜,。
不出一個月,,殷實(shí)的村子也漸漸見底,已經(jīng)有村民的妻女被強(qiáng)行拉去抵債,,再不行動,,遲早整個村子都要遭殃。
整個行動他們謀劃了半個月之久,,先是畢恭畢敬的服侍,,麻痹了強(qiáng)盜們的意識,畢竟強(qiáng)盜追求的就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哪管夕陽明日紅,。強(qiáng)盜的戒心小了,后面的事情便好辦許多,,酒,、飯菜中拌入不少尋常用來麻醉獵物的藥,只等時機(jī)成熟,,整個村子里的人就會憤然而起,。
一切如計(jì)劃中想的那樣完美,,這一夜,除了站崗的幾名強(qiáng)盜,,其余的依舊大吃大喝,,并未察覺到酒飯中的異味,他們在等,,等一個絕佳的時機(jī),。
他們今天確實(shí)比往日早了些,村民一擁而上,,那幾個崗哨雖然發(fā)現(xiàn),,可在英勇的村民也蹦跶不了多久。
驚叫,、怒吼,,崗哨還是發(fā)揮了他們應(yīng)有的作用,以一傳百,,村民雖然一開始占了上風(fēng),,可被叫醒的強(qiáng)盜也并非無能之輩,為了快點(diǎn)從麻藥的藥效中清醒過來,,為了活下去,,他們互相對刺,用傷痛來刺激自己始終保持清醒,。
很快,,強(qiáng)盜死傷大半,村民也死傷大半,,好在這村村民沒一個退后,,只管奮勇上前,剩下的強(qiáng)因?yàn)槁樗幈揪腕w力不支,,見村民如此頑強(qiáng)反抗,,不想再做無畏的犧牲,他們開始逃跑,,可逃跑也不忘點(diǎn)火,,既然不是他們的,還不如毀了,,不再與男丁糾纏,,反而見人就殺,見房放火,,救人心切,,火勢沖天,殘余敗寇不追也罷,。
陳半瞎那時正與強(qiáng)盜廝殺,,忽然一名強(qiáng)盜在人群中大喊:“救火,,救火”,他想起自己的妻女還藏在房內(nèi),,這一分神,,一名強(qiáng)盜一腳踹了過來,然后就是一刀,,這一刀傷了他的右眼,。
強(qiáng)盜傷了人就跑,因?yàn)樗耐镆呀?jīng)跑了許多,,他再不跑,,恐怕就來不及了,但從此他的外號就叫做陳半瞎,,他本來的名字已經(jīng)漸漸被人忘記,,若這世間還有一人的能夠記得他的本名,就一定只有阿梅了,。
當(dāng)陳半瞎?jié)M臉鮮血站在自己房前,,漫天紅光快要刺得他連單眼都睜不開,火勢逼人,,可他還是準(zhǔn)備義無反顧的沖進(jìn)去,,就算前面是死路一條,他也要闖一闖看,。
不過,這條死路他并不需要走,,因?yàn)槭煜さ目蘼?,再也熟悉不過的哭聲,那種一度三更半夜讓他厭煩無比的哭聲此刻卻變得那樣溫和,。
房前,,大火前,一道清晰無比的用指甲刻出來的爬痕,,一個十分熟識的背影,,微微拱起,哭聲正是從那床來,。
那是他的妻子,,那也是他的女兒,他妻子用生命護(hù)住了他的女兒,,他的妻子此刻已經(jīng)沒有了呼吸,,他的女兒還在不懂事的哭泣。
夜是多么的漫長,,漫長得好像有人在一夜中度過了一生,。
天亮了,,陳半瞎醒了閨女還在熟睡,他都忘記他什么時候睡著的,,他只記得他一直在哭,。他妻子背后攔腰一道傷疤,想來就是昨夜被掉落下來的某一根梁所砸中,,他是不幸的,,像他這樣不幸的,塘子坳還有很多家,,他是幸運(yùn)的,,因?yàn)橹辽偎呐畠哼€活著,而很多同村人就只剩下他一個,。
村沒了,,家也沒了,陳半瞎決定離開此地,,同許多人一起進(jìn)城謀生存,,可要在城中活下去,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阿梅已經(jīng)不記得她究竟在多少地方呆過,,她也不記得父親干過多少臟活累活,倒夜壺,,掃大街,,店小二,這些尋常的工作父親好像都干過,,但每一樣都干不長久,,她們就這樣在一座城與另一座城之間流浪,直到兩年之前,。
兩年之前,,他們正前往陽城,在路邊一處茶攤歇腳,,同時一個鏢隊(duì)也在此歇腳,,沒想到一伙山賊突然從路邊沖突,還把父女倆也當(dāng)作是鏢隊(duì)之人,,在廝殺之中將我們當(dāng)成俘虜帶上山去,。
阿梅本來是要成為壓寨夫人的,雖然說山賊頭子的壓寨夫人已經(jīng)有七八個了,,不過壓寨夫人這事,,寨主是不會嫌少的。
阿梅不知道為什么最后這件事不了了之,,也不知道為什么父親反而成了寨主的座上賓,,父親一個字都沒有向她吐露過,,不過山上的人都懼她,更不敢動她,。同樣,,在山上她也是孤獨(dú)的,父親與她呆在一起的時間自從上山以來越來越少,,不得已之下,,父親才從附近幾個村子里買來幾個同年紀(jì)的姑娘與她作伴。
意外的事接二連三,,先是這寨主突然暴斃,,再接著是父親竟然成為新一任寨主,父親原本是最討厭山賊的,,沒想到卻成了一群山賊的頭目,,她死活也想不出其中的原因。
不過自父親成為山賊以來,,他們再也沒有騷擾過貧苦人家,,打劫的也都是為富不仁之人,而且只求財(cái),,不殺人,,但這樣肯定遭到了山里面其他人的反應(yīng),因?yàn)榇謇锩嬖儆绣X,,也始終不過城里頭大戶人家的一根小拇指,,供不起山賊們的日常開銷。
為求生計(jì),,他們只能劫路上的鏢,,卻也因此冒犯到了興龍鏢局,為自身引來了殺生之禍,。后面的事阿梅沒有說,但孟凡十分清楚,,所以所謂的內(nèi)奸事件不過是一個烏龍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