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雪已經(jīng)停了,,日光在碎雪之上灑落成一層冰涼的金色。
皇帝因惦記著昨夜的事,,一早便帶了喬公山微服出宮而去。
他們并未在衛(wèi)府正門進入,,而是自后巷下馬,,通過供下人出入的小門入了府,使了些碎銀讓小廝偷偷找承曄通傳,,一面輕車熟路往園子里走,。
“我的爺,要是被人知道了,又不知要有多少人罵我恃寵跋扈,?!?p> 承曄氣喘吁吁地找到這主仆二人,心里卻是一陣憋悶,。
昨夜一番布置,本就顧不上歇息,,一大早還被皇帝如此驚嚇,。
皇帝卻大不以為然,白了他一眼笑道:
“昨兒個你在順天府衙門還理直氣壯欺負人哪,,到了今日膽子就變小了,?你會怕人罵這個?”
皇帝一臉急不可耐,,“大伴快把行李卸下來給他,!”
行李?
承曄這才發(fā)覺喬公山身上足足掛了四五個包袱,,手里還小心翼翼地捧著一方食盒,。
見喬公山撈起袖子揩了把臉上的汗,承曄對他同情到了十分,。
他忙不迭上前搭手幫忙,,心里卻忍不住腹誹,這……這都是什么事兒,,錚三哥是真的越活越孩子氣了,。
“這是給費先生的藥包,給暖晴小姐的衣料首飾,,給老太太的幾樣滋補食材……”
喬公山一一解釋著,,將包袱交到承曄手上。
一旁的皇帝頓足催道:
“別和他啰嗦,,那東西冷了就不好吃了,!”
皇帝自己一把奪過喬公山手里的食盒捧著,扭頭對承曄道:
“我先去看祖母,,回頭再來找你說事,。”
一面拖著喬公山,,一溜煙踅出月洞門,,大喇喇地一路迂回小跑往三暉堂走去。
承曄呆愣半晌,,忽地想起了什么,,一跺腳唉了一聲嘆道:
“不好了,要撞上了!”
他也顧不得其他,,抱著滿懷的包袱深一腳淺一腳往三暉堂追了上去,。
此時皇帝主仆二人自后園小徑進了三暉堂后房側(cè)門,躡手躡腳地向前院走去,。
因是從小常來的,,皇帝對三暉堂分外熟悉。
喜孜孜自稍間小門入了后堂,,皇帝才令喬公山放下小心捧著的食盒,,里頭置著雙層紫銅爨爐,內(nèi)煒著一味乳釀燒尾,,是極地道難得的懷遠菜,,冬日里滋補暖身最合適不過。
常聽承曄往宮里帶消息,,衛(wèi)老太太越發(fā)癡老,,就愛些吃食零嘴,平日里喜愛和宜秋等一干小輩廝混在一起,,最愛看些個小美人,,替人搭橋引線做媒,整日價好不快活,。
剛踅入后堂,,果然便聽到前廳人聲笑語鼎沸,聽起來甚是熱鬧,。
皇帝一時玩性大起,,先緩下腳步熟稔地走向正堂主座后的一架紫檀木雕山水玉石座屏風后,透過木雕的空隙向堂上四處脧巡,。
只見一室的珠光寶氣,、鶯聲燕語里,衛(wèi)老太太坐在上首正座上,,一手拄著紫檀獸首杖,,另一手正攜了宜秋的手捂在身前,嘴里一疊聲地說著什么,,惹得滿滿當當站了一地的婆子丫鬟一陣陣大笑,。
皇帝心里喜悅非常,一大早飛奔過來,,除了要來看祖母,,也是因為知曉昨夜為了錢石之事,宜秋定是也宿在衛(wèi)府的,。
果不其然,,在三暉堂如愿見到了她。
耳聽到衛(wèi)老太太的絮叨,“我的秋兒該成家了,,十多年前我就給你備了樣極稀罕的物件做嫁妝……”
他自己忽地心跳開始加速,,面上不由得燒起來,大著膽子覷向宜秋,。
她今日極少見地做閨閣裝扮,,上身著一件煙霞紫夾金線繡流云紋緞袍,配一件玉色繡連理枝堆花襦裙,,一支累絲雙鸞嵌紅寶石的挑心簪,,在瓷白眉心處垂下一枚滾圓的紅瑪瑙,整個人顧盼生姿,。
皇帝覺得她面上有清輝閃動,讓他微微覺得刺眼,,卻不舍得挪開眼睛,。
直到發(fā)現(xiàn)他的秋姐姐雙腮酡紅,正將一雙剪水般的眸子頻頻落往下首客座,。
他這才發(fā)現(xiàn),,眾婆子丫鬟正簇擁著下首圈背椅上靠著的華服公子,那人似是遇到什么大喜之事,,滿臉春風得意,,直把亮烈的目光看向衛(wèi)老太太身旁的宜秋。
皇帝腳下如同忽然被人自地底下攫住,,再也動不得半分,。
腦中一陣驚雷轟鳴,心肝五臟內(nèi)像是忽然浸飽了涼水,,帶著刺骨的寒意向下墜,,他憑空伸出手去想要止住這下墜,卻發(fā)現(xiàn)是徒勞,。
堂上一陣嘈雜,,幾丫鬟婆子跟著承曄疾步踅入堂內(nèi),眾人都嚇了一跳,。
“皇上……皇上呢,?”
承曄四顧茫然,不是說來這里看祖母嗎,?
“皇上來了,?”
“皇上在哪里?”
堂上眾人一臉驚異面面相覷,。
只有祖雍在聽到皇上二字之后,,在袖中攥緊了雙手。
該來的總要來。
“祖母,,我來看你了,!”
皇帝玉面含笑,自屏風后卓然而出,。
堂中一眾人只來得及看他一眼,,便都低了頭跪拜如儀。
皇帝緊走兩步親手將衛(wèi)老太太扶起,,又抬臂命眾人起身,。
承曄趁機向眾人使了顏色,堂內(nèi)站著的一眾仆婦人等盡皆退出門外,。
宜秋這才來得及看向皇帝,,他頭戴烏紗翼善冠,身穿蓮青色素紋圓領袍,,腰束深青烏角帶,。
如此素凈清淡的打扮,卻益發(fā)顯得他身姿如玉,,儀采豐朗,。
宜秋不由笑了笑,心里想著,,待他日大婚選秀之后,,不知有多少女子要傾心于他這樣的人物。
承曄卻看得出皇帝臉色較方才蒼白許多,,一直垂首侍立在旁的喬公山也是難掩倉惶神色,。
他也不顧眾人各樣神色,徑直向皇帝施了一禮道:
“皇上,,方才費先生來請過,,想請您移駕到萬卷齋議事”,承曄頓了頓,,生怕這理由不夠自然,,反而讓眾人起疑,也讓皇帝更下不來臺,,又加了一句,,“皇上也看過祖母了,事情緊急,,先議事為好,。”
皇帝微微笑著點點頭,,環(huán)視眾人之后,,又握住衛(wèi)老太太的手囑托:
“祖母多多保重身體,,朕帶了一味乳釀燒尾,最宜冬日滋補,,祖母記得嘗嘗,。”
他目光在下首坐著的祖雍身上停留一瞬,,想要開口說什么,,又將目光移開了。
身旁的衛(wèi)老太太看在眼里,,面上聲色不動,,只反握住皇帝的手溫言道:
“快去議事罷,臣婦這里,,皇上隨時來,。”
臣婦二字,,如同在他心頭燙了一記,,皇帝眼里閃過一絲黯然,接著又勉力笑笑點了點頭,。
他是天子,從前對他百般疼愛呵護的祖母,,在他面前也只能是跪拜在地的臣婦,。
這皇帝做的,絲毫不快樂,,他心想,。
皇帝起身,不知哪里來的一股氣,,抬手抓住宜秋的手臂道:
“秋姐姐,,你也同去議事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