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往事并不如煙(三)
那個叫吳安澤的大表哥,,馮憶姍一直就不怎么喜歡他,,人長得敦實就算了,,關(guān)鍵說話時老是不停打量她,,讓她心里莫名不舒服,。
裴靖堯每一次見到此人,,就對他沒好氣,后來慢慢的,,馮憶姍也逐漸疏遠吳安澤,,再也不可能跟小時候那樣一起玩耍了。
自從吳安澤他們來了之后,,馮憶姍就再也沒收到過裴靖堯的信,,不管她寫什么,他也不回,。
馮憶姍擔(dān)心得不行,,馮念念那時挺著大肚子安慰她,說男子出征在外,,作為妻子的,,就該好好持家,越寫信,,越讓他掛記,,對于打仗,這是不好的,。
馮憶姍聽了馮念念的話,,只好作罷,心里卻忍不住地去想他,。
每一次月圓之時,,她就會趴在窗臺賞月。
不管怎樣,,他一定是可以看到月亮的,。
自此以后,她每晚上就會對月亮說起自己的心事,,一句接著一句,,全是想念他的話。
可她哪知,,遠在大宛的裴靖堯也何嘗不是一樣的心情,。
他也曾月做三人壺酌酒,每到深夜,,等訓(xùn)練結(jié)束,,抬起頭,一輪滿月就近在咫尺,。
疏林千樹吼,,空嶺獨猿啼。
長途不見行人跡,萬里歸舟入夜時,。
一程一程,,長亭短亭。
裴靖堯奇怪的是,,為何馮憶姍會突然不給自己寫信了,。
越來越濃的思念讓他恨不得立刻回來。
……
……
吳安澤這邊開始糖衣炮彈般得哄馮憶姍開心,,可是無論如何,,他這個表妹就是開心不起來,臉上的笑也漸漸變少,。
有一次,,舅媽把她叫過來,說起她的婚事來,,“姍兒,,你這個年齡,是不是該考慮嫁人的事了,?”
馮憶姍上一秒還若有心事,,下一秒就立刻反駁,“我已經(jīng)跟裴家有婚約了,,等裴靖堯回來,,我們就成親?!?p> 她那個舅媽只是掩口一笑,,說道:“小丫頭,這早不作數(shù)了,。你還不知道么,?皇上派裴家出征,這匈奴人來勢洶洶,,他裴靖堯生死未卜呢,!”
馮憶姍急紅了眼,從椅子上起來回道:“舅媽你胡說,,裴靖堯他怎么可能會有事,!再說了,爹都同意這門婚事了……”
張氏看了吳安澤一眼,,忽然冷道:“哪有姑娘家不嫁人的道理,?你死守著那裴靖堯,到底要等到何時,?你爹都不在了,,就只剩你娘一個人,,你怎么還這么倔,不讓你娘省心呢,?”
語罷,,吳安澤走過來,,對馮憶姍笑道:“表妹,,我心儀你很久了,你應(yīng)該知道……”
馮憶姍看著他,,心里一陣惡心,,轉(zhuǎn)身竟然跑了,剩下吳安澤面色難看,。
“我瞧那個丫頭就是不知好歹,!”張氏嗤道,對自己兒子道:“你也是個不爭氣的,,哪里那么多廢話跟她說,!到時候等她娘一閉眼,看她脾氣還這么大么,?到時候,,馮家家產(chǎn)我們至少能得到馮憶姍那部分……”
吳安澤聽后,點點頭,,又問:“那裴家怎么辦,?”
張氏搖著小扇,冷笑道:“裴家,?你確定他能回來么,?你瞧瞧,我們就不過是不讓他兩人通信了,,就把這丫頭急成這樣,。到時候傳信過去,就以你表妹的口吻,,告訴那裴家小子,,說她要成親了。你想想,,他一個人作戰(zhàn)在外,,看到這信會怎么想?說不定到時候一分神,,命都搭進去了,!”
……
這是馮憶姍到死都不知道的話,她若是知道,,該懊悔一生一世都不夠的,。
馮夫人身體欠佳,,一病就臥床不起,馮憶姍每日去給她請安,,她到后來竟然記不起自己的女兒叫什么,。
回想起之前一家人團團圓圓的幸福之景,馮憶姍心里止不住的全是酸楚,。
好在大姐馮念念還會時不時回來看她,,給她帶些愛吃的,陪她聊聊心事,。
每次說起這個,,馮憶姍就會紅了眼。
明明是家里的老二,,到后面,,馮三妹和馮四妹都訂婚成家了,自己卻還沒個著落,,等的那個人不知何時才能回來,。
“大姐,我想他……”
馮憶姍眼淚跟斷了線的珠子一般,,把馮念念看得心疼,,一邊替她擦拭淚水,一邊拍著她的背安慰,。
……
……
晃眼之間,,又到了初夏時節(jié),馮憶姍的婚事是再拖也不行了,。
馮夫人生命垂危,,隨時可能離去,加之裴靖堯的消息她從未收到過,,心里說不出有多失落,。
她握著馮夫人的手,顫抖著說道:“娘,,你還記得我嗎,?我是姍兒啊,你的女兒,,馮憶姍,。”
好久沒聽到這個名字的馮夫人忽然眼前一亮,,看著她良久,,才緩緩道:“姍兒,我的姍兒回來了……”
馮憶姍偷偷抹淚,,點點頭,,“娘,,我想跟你說一件事……舅媽說希望我嫁給大表哥,可是我根本不愿意,,你說我該怎么辦,?”
馮夫人神志不太清醒,看著她竟然笑道:“好啊,,我的姍兒要成親了,,這是好事啊,給你爹說沒,?”
馮憶姍看她娘這般反應(yīng),,只是重重地嘆了口氣,可能從娘的角度來說,,嫁人是一件再讓她放心不過的事吧!
自此之后,,馮憶姍克制住自己對他的所有思念,,把他送的東西全部藏起來,每日都出去走走,,讓自己盡快忘掉這個人,。
日子移到了她嫁人的時候,大紅燈籠高高掛,,馮府上紅火一片,,敲鑼打鼓,熱鬧喧騰,。
馮憶姍坐在梳妝臺前,,看得有些恍惚,好似日子又回到了她初次跟裴靖堯相見的時候,,那時是墜兒給她梳著發(fā)髻,。
如今,她卻要嫁人了,。
喜娘給馮憶姍穿上大紅嫁衣,,扶著她坐進轎中,蓋頭之下,,她禁不住淚濕巾衫,。
馮老爺生前給她留的嫁妝,早被張氏給順手拿走,,剩下的不過是些普通不過的瓷瓶,、龍鳳被套等不怎么值錢的東西。
門口奏樂放炮迎接,,兩個十三四歲的小儇站在門口行廟見禮,。
進去之后,,穿過一個東西穿堂,儀門大院落中早已是座無虛席,、賓客滿堂,,兩邊廂房交聯(lián),四通八達,,軒昂壯麗,。
這邊喜氣洋洋,哪知才從大宛回來,、遍體鱗傷的他在知道馮憶姍已經(jīng)成婚的事之后,,差點提著劍去馮家質(zhì)問她。
齊王和懷王使用調(diào)虎離山之際,,在朝廷禁衛(wèi)軍出征之后沒多久,,就暗地里給武宣帝投毒,篡奪皇位,,奸殺忠臣,。
他以少勝多,贏得卻十分艱難,,死傷慘重,,在最后關(guān)頭,匈奴人竟然主動投降,,讓他百思不得其解,。
待到回長安,等待他的卻是一場早已蓄謀已久的陰謀,。
未央宮大門一開,,前后都是齊王和懷王的人,匈奴人暗中和他們串通一氣,,給帶傷回來的戰(zhàn)士殺個措手不及,。
一時間,未央宮前,,血流成河,,風(fēng)沙揚起,天地之間一片渾濁,。
滿地的尸體,,滿地的硝煙還有滿地流動的鮮血,墻上全是飛濺的血肉,,看得人觸目驚心……
他看著這一切,,心里的失落加重了幾分,他才明白原來自己是被人擋槍使了,!
到了最后之時,,他被人圍困在城門前,,所有的刀劍皆指向他,裴靖堯一身戎裝,,眉間英氣不減,,他忽的冷笑一聲。
他以為的結(jié)局與現(xiàn)世的差距,,真讓人覺得可笑可憐又可嘆,。
到最后,他還是沒能實現(xiàn)見她一面的愿望,,少年英才,,短短的一生,也不過如此了,。
他閉上眼,,一行清淚滑過臉頰。
隨之而來的,,所有的劍往他這邊刺來,,一時間,鮮血噴薄而出,,他從馬背上倒下來。
夕陽都來不及勾勒出他的一個輪廓來,。
只見齊王和懷王對視一笑,,看著這個少年萬箭穿心而死。
長安城破,,唐軍死了,。
反叛、殺戮,、饑荒,、瘟疫、欺騙,、背叛,,汗與血浸透了百年的史卷。
……
一個曾經(jīng)受賄過裴靖堯的小兵還是不忍心,,走過來想替他掩上白布,,走到他身前,腳踝忽然被人輕輕抓住,。
他低頭,,只見這嘴角淌血的少年掙扎著最后一口氣,艱難地開口道:“玉佩……替我……拿給,,給馮……馮家二小姐……讓她,,別,,別等了……”
說完,他的頭便垂下,,再也沒睜眼過,。
那小兵愣住,只見他腰間一枚白凈的玉佩上沾滿鮮血,,一滴一滴,,順著流蘇流到地上。
那小兵乖乖地給他摘下來,,粗魯?shù)夭潦靡环?,將玉佩放到一個小袋子里,到了馮家門口,。
那時,,馮憶姍剛成親不久,本來要隨吳安澤回開封,,但她舍不得馮夫人,,便在家呆了幾日。
收到那玉佩的時候,,馮憶姍聽說了裴靖堯回來的消息,,激動地喜極而泣,差點奪門而出,。
結(jié)果只聽那侍衛(wèi)道:“馮二小姐,,這是裴將軍托小的交給你的遺物。裴將軍說,,讓您別等了,。”
馮憶姍腦子里腦嗡嗡的,,她以為自己聽錯了,,趕緊拉住那小兵問道:“什么意思?什么叫我別等了,,你說清楚,,他人現(xiàn)在在哪兒?”
那小兵“唉”了一聲,,不忍道:“裴,,裴將軍他,他被齊王懷王他們算計,,遭萬箭穿心,,刺死了……”
!???
馮憶姍兩腿一軟,竟然坐到了地上,,一時間站不起來,。
那人說的每一個字,她都確認(rèn)自己沒有聽錯,,可是她寧愿是自己聽錯了,,就算是得知他娶親的消息,也好比這個萬箭穿心,。
怎么可能呢,?馮憶姍仍然不相信,她雙眼看上去空蕩蕩的,,好像失去了靈魂一樣,。
“不可能,你騙我,,裴靖堯他說過一定會平安回來的,,他那么厲害,怎么可能……”
那個小兵也不忍心看下去了,,嘆了口氣,,把那玉佩放到馮憶姍手中,然后才走,。
馮憶姍雙手顫抖著,,打開那口袋一看,頓時仿佛遭了晴天霹靂一樣,。
那是他的玉佩,玉佩紅纓系的齊整,,玉質(zhì)透亮,,溫潤無比,只不過上面全是鮮血,,甚至她感覺還是溫?zé)岬?,那血沒有完全凝固,把她的手都染紅了,。
這……這是裴靖堯一直從未離身的那塊玉佩,。
馮憶姍看著那枚玉佩,淚如雨下,,滴落在她的嘴角,、胸口,直到手腳都快麻木了,,除了感覺眼眶中淚水滾動,,她再也沒有其他知覺了,。
積于胸中的委屈、絕望在那一刻徹底把她擊潰,,讓她毫無反擊之力,。
后來每當(dāng)想起此事,馮憶姍都會從無數(shù)個黑夜之中醒來,,在悲傷悸動之中,,懷念往昔。
如果那時她能再勇敢一點,,能再主動一點,,會不會最后的結(jié)局能夠更換?
她忽然想起馮母小時候給她講過的一句話:人生人死是前緣,,短短長長各有年,。
馮憶姍哭累了,這時她忽然才懂,,像她這樣的小人物,,也許在這世間,更多的是啼笑皆非和無可奈何吧,!
之后,,她又一次一個人偷偷去了趟翠華山。
山景依舊,,巍峨雄壯,,薄霧升起,千山鳥絕,。
她去的那次,,偏偏游人少得可憐,一路上冷颼颼的,,馮憶姍披著件暗紅色的斗篷,,沿著石梯走到了那棵紅豆樹下。
女子背影落寞,,她看到當(dāng)初系上去的紅布條,,如今仍在,只不過稍微褪了色,。
馮憶姍站在原地看了良久,,情緒復(fù)雜,她鼓足勇氣走到樹下,,伸手碰到裴靖堯的系上去的那條,。
只見上面洋洋灑灑地寫著幾個大字:裴靖堯。
除此之外,他連生辰都懶得寫,。
馮憶姍看著看著,,眼淚又不爭氣地流下,一想到那日的事情,,仿佛就發(fā)生在昨日,,好似他們才分別過一樣。
此時一位高僧走過來,,雙手合十,,看到馮憶姍如此難過,遂禮貌詢問:“這位施主,,為何如此難過,?”
馮憶姍趕緊低頭把眼淚擦了擦,勉強一笑,,“想起往事罷了,。”
那位高僧會意,,拿出佛珠捻著,,嘴里念著:“命中注定的事情,任誰都難以改變,。這位施主若是還存有執(zhí)念,,不如先暫且放下,待到來世再還,?!?p> 馮憶姍沉默。
如果真的有來世,,她還能遇到他么,?或許他們還能再彌補上一世的遺憾嗎?
一時頭腦發(fā)熱,,她索性走到樹下跪拜,,給紅豆樹磕了磕頭,“樹仙,,民女只有一個愿望,能不能來世讓我們再相見一次,?一次就好,,民女還有好多話沒來得及說……”
她說到此處,眼淚簌簌落下,。
那高僧看到她這樣,,只是微微嘆息搖頭,為情所傷往往記憶最深。
吟雪思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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