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槐月剛入,，寒風方歇，自昨日算起,，洛陽城中的窮苦百姓已經(jīng)接到秦軍發(fā)放的第五批賑糧了,。住在西城的韓七每隔半月就見秦軍從西門運得大批糧草入城，摸準了時候,，一向好吃懶做的他就會提前準備好布袋,，早早的去衙倉那里排著，等著秦軍布政將各部所需分發(fā)剩下的軍糧賑濟給城中百姓,。
早些時候洛陽太守慕容筑因為糧草不濟,，又加之秦國大丞相王猛的威逼利誘，索性就舉城降了,；由于秦軍圍困日久,，慕容筑降秦之前，已將這城中糧草用之殆盡,，像韓七這樣的懶戶自然也沒的什么余糧了,。
那韓七得了便宜，自然與城里人說些秦軍的好處,，與他同住西城的王老漢今日又見韓七在街上到處賣秦國的好,，便搖頭說道：“你這懶漢，得了秦軍的好處,，到處說人好話,，是想靠這張嘴去城中開府討個官做不成?！?p> 那韓七也不以為然,，常常辯駁道：“討甚官做,，有糧吃便好，總比做燕國人時吃了上頓沒下頓的好,！”
王老漢又說：“你平日自不勤奮,，家中少有余糧，如今得了便宜就對胡氐之兵俯首帖耳,，也配做我這洛陽城中的漢家男兒,，呸！”
韓七怒罵道：“哎……你個老東西,，你厲害,，那燕國來的時候也沒見你怎么著啊?！?p> 原來這王老漢是洛陽西城有名的老儒,，這洛陽城在數(shù)年戰(zhàn)亂之中幾經(jīng)轉手，自東晉桓溫被慕容垂擊敗之后便再也沒能見過漢室政朔官軍,，如今秦燕互伐,，王老漢心中自然悲憤，又見了韓七這等沒出息的漢家兒郎,，自然忍不住要罵上幾句,。
王老漢見韓七無臉無皮，便怒罵道：“你這狗東西,，見了氐秦的好,，怎不去秦軍之中做個狗腿兒，好讓那秦人將吃剩的些好飯好菜都賞給你,，虧你還學過幾天拳腳功夫,，竟是這等沒骨氣的主兒?！?p> 韓七見這王老漢罵自己罵的起勁,，反倒是攤出一張賴皮臉來說道：“你與我說著些頂個屁用，你在這與我叫嚷什么,，有種去秦軍跟前罵去,，天天嚷著舊主舊主的，你也不怕我回頭告你一狀,，讓秦軍扒了你的老皮,。”
王老漢氣的直哆嗦,，吹著胡子罵道：“臭賊皮,，老爺子我活了幾十年了，你倒是去告啊，我活到現(xiàn)在不咽氣無非是等著看晉軍打回來,，若是晉軍打不回來,，我這老命不要了也罷?！?p> 韓七見他吹胡子瞪眼睛的，越發(fā)的不著急了,，悠哉悠哉的轉頭朝西邊望去了,，只剩下王老漢在身后嗚哇的亂喊。
此刻從西門進來一隊人馬,，身著服飾正是秦軍打扮,，為首一匹雪花大馬，馬上之人身型肅挺,、面容俊朗,、眉勻八彩、目含星耀,，見他身后跟著的秦軍各個神采奕奕,，想必是秦軍中的大官兒。
韓七馬上佝僂個身子快步橫挪著身子來到馬隊前嬉笑喊道：“軍爺,、軍爺,，小的有事兒稟報?！弊詈缶惯B滾帶爬的栽倒在馬前,。
這馬上來人不是別人，正是慕容垂的大公子慕容令,，自去年葭月大丞相王猛率軍伐燕至正月攻占洛陽之后,，在此恪守已有三月有余，慕容令除了接王猛命其督辦接應關中軍用糧草之事外并未得什么其他重要差事,，洛陽陷落后,，王猛又命其居于太守府一旁。按理來說,，慕容令所行差事在軍中實在寂寂無名,，可他的住處卻被安置在太守府旁，著實是讓很多人看不過,。
伐燕主將鄧羌就曾說過：“慕容令這樣的繡花枕頭,，若不是仗著皇上寵著他老子慕容垂，他怎會有這般待遇,?！?p> 然而慕容令心中自然明了，他在軍中不得要職，卻又被王猛安置在其身旁,，無非是便于監(jiān)視罷了,。
此時馬隊中一個少年騎士怒喝道：“大膽刁民，吃了熊心豹膽,，還敢闖軍,。”說罷揚起馬鞭便要抽打,。
慕容令抬手喝?。骸岸慰∈帧?，又低頭向韓七問道：“你來攔我座駕,，擋我去路所謂何事啊,？”
那韓七就在這栽倒一瞬,，心中便有了盤算，暗想：“那王老漢偏罵我是狗腿子,，我且成全了他,，將他賣了，若能在這軍官手下混的一個跑腿兒的差事也是不錯,?！毕肓T，韓七哭訴道：“軍爺軍爺,，這老賊人當街辱罵秦軍,，我不過在此跟他理論一番，說的些個軍爺們分發(fā)糧食的好處,，他便提起什么前朝舊事,，說這什么洛陽城是漢人的天下，有朝一日晉軍還要打回來什么的,?！?p> 此言一出，旁邊里看熱鬧的老百姓可都是為那王老漢捏足了一把汗啊,，這韓七所說的話陰狠之極,，此言一出勢必要將這王老漢至于死地。
慕容令身后馬隊之中不少人已經(jīng)手握劍柄,，就等慕容令一聲令下,，就地生砍了這老者。
出人意料的是慕容令并未動怒,，也未言語,，反倒是讓段刊將二人押送至丞相開府。如此行徑倒是讓韓七和周圍百姓摸不著頭腦，那老者一臉正氣,，不卑不亢,，徑直隨著秦軍去了。
王猛此刻正在開府中堂觀摩沙盤,，聽得有人來報,；說慕容令回來了，便迅速出門迎接,。慕容令見王猛出門來迎,，便快步上前跪拜。王猛對慕容令寒暄幾句便示意讓慕容令回住處歇息去了,。
慕容令聽得此處躊躇幾下后，回頭問道：“丞相,，我軍已經(jīng)占領洛陽三月有余,，為何還不向滎陽動兵……？”
王猛面上微笑,，慢慢說道：“攻占洛陽,，對燕國已成攻心之勢，我不發(fā)兵,，燕都鄴城以南之地便不敢春耕,，正所謂久困成疲憊，待其懈怠躊躇之時,，我軍向東便可一舉拿下滎陽,。”
慕容令聽得此處,，只得點頭,，心中暗想：“滎陽以北至鄴城，乃是燕國防守重地,，丞相為何要選此而攻之,？”但慕容令深知王猛用兵如神，也不好多問,，免得王猛對自己再生疑竇,，這也正是其當街遇到韓七與王老漢爭執(zhí)時不擅自決斷的原因。
王猛見慕容令在此躊躇,，又問道：“榮威將軍還有何事,？”
慕容令見王猛發(fā)問，拱手答道：“末將方才經(jīng)過西門,，見有兩人爭執(zhí),，詢問之下方知有人污蔑我軍中之事，這兩人都是洛陽城內(nèi)舊民，末將恐發(fā)落不利,，特將二人引來見丞相,。”
王猛聞聽之后便問道：“二人爭執(zhí)作為何事,，你且先行與我說來,。”
慕容令便將自己所聽事情原委一一道來,。
王猛聽得此處,，便說：“還請慕容將軍將那老者好生禮遇接待，在去府庫取錢十金,、糧一石,，將此些物件與老者一同送還家中去，至于那個攔你馬隊的人,，就帶到我這里來吧,。”
慕容令聽得疑惑,，卻也不敢多問,，便行禮退出堂中去了。
王猛攻占洛陽,，原來靠的是對守將慕容筑威逼利誘之法,，在奪得洛陽之后，王猛進城對城中百姓的賞罰恩賜著實看重,，王猛常說：“洛陽,，乃秦燕南根也，以此南可拒東晉,，東可近逼滎陽,，若得此城民心，不愁大事不成亦,?！?p> 過了一會兒，段刊推搡著韓七向堂內(nèi)走來,，段刊聽得大丞相賞了那老者,，便心想著丞相定是要治罪這攔路的無賴，所以一路上也沒怎么給韓七好氣受,，這韓七自然是不敢動怒的,，只得任由著段刊推搡呵斥。
進到堂中,，韓七見了大丞相王猛,，倒頭便跪,，頭磕的“咚咚”直響，他一路上聽得段刊呵斥恐嚇,，以為大丞相要治他的闖軍之罪,，所以趴在地上苦苦哀求，丑態(tài)百出,，盡顯奴才之相,。
王猛看在眼里，記在心上,，心想：“此人毫無氣節(jié),，如此丑態(tài)僅顯，正合我意,，我心中所辦大事,，非得此等無賴不可，此人此時出現(xiàn),，真乃天助我也,。”
韓七哀求多時也不見有人搭話,，額頭抵在地上也不敢抬起，正悶的喘不過氣來,，心想：“本想討個秦軍的好,，怎么落得這般田地了，真是哀哉哀哉,！”
王猛忽的開口說道：“你叫韓七,？”
韓七被王猛突然一問嚇得一抖，忙得回答：“正是小人,、正是小人,。”
王猛忽的大勝呵斥道：“你為漢人,，卻為斗米埋滅了骨氣,，你與那老者爭執(zhí)之言，哪句對得起漢家的列祖列宗,?！?p> 韓七被王猛訓的心驚膽戰(zhàn)，心想：“若是大丞相這般想,，今日我命休亦,。”
王猛轉臉對段刊說道：“你且先回營休息,，此人我自有法發(fā)落,?！?p> 段刊見大丞相這樣說，加之近幾日接應糧草,，甚是疲憊,，告了生“喏”便跪拜退去了。
那韓七跪在地上哆里哆嗦,，渾身的麻布衣衫都被漢水浸透了,，王猛見狀心中敲定此人果然是貪生怕死之輩，只要加以威逼利誘,，做事絕無底線,。
王猛忽的輕言輕語道：“賊人韓七，你可知罪,？”
韓七問被問得糊里糊涂,，也不敢想其他，張口便答：“小的知不……知……知什么……罪啊,?！甭曇纛澏叮U些都要哭出來了,。
王猛哈哈大笑,，說道：“你如此說來，是死到臨頭還在嘴硬嗎,？”說罷王猛抬手一揮,，讓左右堂衛(wèi)都退了出去。
韓七仍是不敢抬頭,，聽得周遭衛(wèi)士退出去的聲音,，心中起疑，緩緩側抬腦袋,，用眼角斜看了一下王猛,，見王猛端坐中堂，忙得把臉貼在地上,，哆哆嗦嗦喊道：“小的……小的……犯了闖軍之罪”,。
王猛接著哈哈大笑道：“你所犯的罪并非這闖軍之罪，你所犯之罪乃是‘天不賜你富貴,、地不予你機緣’啊”,。
韓七聽得此處，心中一驚,，他本是懶惰,，卻有一副好頭腦，就此也不多答話,，只說：“大丞相說的是,、大丞相說的是,。”
王猛見他反應自知他心中精明,，便接著說道：“你闖慕容將軍的馬隊……真是要狀告那老者,？莫不是想順勢賣了那老者，在軍中某個輕巧的差事,，好混個吃喝吧,。”
韓七見王猛道破此中心計,，連忙磕頭道：“大丞相神算,、大丞相神算啊……”
王猛接著說：“若你是個光明磊落的漢子，今日你也便死了,，但我今日偏偏看重了你這副貪生怕死,、貪得無厭的奴才相?！?p> 韓七聽得王猛如此一說,，心中頓時喜悅：“小人愿為丞相效犬馬之勞……從今往后…呃…小人的命就是丞相的?！?p> 王猛接著說道：“你跪在那并不用跟我撿些個好聽的說,，我自不是要你的命，”說道此處王猛停頓了片刻,，又溫聲說道：“我此處確實有一趟富貴要交于你,，你可準備好了？”
韓七得此機遇,，自然是喜不自勝，匆忙拜謝說道：“丞相盡管吩咐,，盡管吩咐,，小的萬死不辭?！?p> 王猛繼續(xù)說道：“此趟差事沒什么難處,，卻需得保密，你若辦好了,，我保你后半生大富大貴,、百事不優(yōu)，若是辦不成,，可知剜眼挖鼻的厲害,！”
王猛聲色俱厲，韓七聽得最后,，拄在地上的雙手一哆嗦,，心中打了個突,，漢水嘩啦啦的流了下來，于是弱生生的問：“大丞相明鑒,，小的沒甚大本事,，不知是何等差事啊，只怕小人富貴沒得來,，卻丟了眼鼻,。”
王猛繼續(xù)道：“我只讓你看著一個人,，其他不需你再做任何事,。”
韓七一聽,，心中猶如千斤大石落地,，爽快答道：“使得使得，如此差事,，小的最會辦了,，這城里哪家寡婦偷了哪家漢子，哪家丫頭被誰家盯上,，小人全都知道,。”
王猛嘴角一揚,，心想果然是個無賴,，隨即便說道：“但接這差事之前，你得先受些皮肉之苦,，不過,，我知你習性，這點皮肉之苦,，定不讓你白受,。”
韓七聞言面色冷清,，心想：“這大丞相心中繞的什么道道兒,，”馬上問道：“不知……不知丞相大人讓小人受的的是什么苦，小的又有……,？”
王猛面色微寒,，冷聲說道：“你想問的是這皮肉之苦可有好處是吧，我且告訴你,，待會兒我要打你二十軍棍,，這便是皮肉之苦，但是打一軍棍,，我便賞給你一金,，這便是好處,。你可答應？”
韓七聽得二十軍棍換二十金,，嘴都樂開來了花了,，忙得磕頭答道：“打得打得，小的該打,，嘿嘿嘿……丞相,，那二十金何時給俺啊?！?p> 王猛見此人如此唯利是圖,，心中也不再擔心，隨即說道：“自然有人送至你家中,，不過你可知我打你是為何?。俊?p> 韓七心中轉念一想,，“丞相打我……定……定是因為我無端闖軍,、構陷好人咯?！?p> 王猛笑著說道：“你這奸賊……如此甚好,。”
韓七面露諂媚,，迎合道：“不知丞相讓我看的是什么人?。俊?p> 王猛眼中忽漏陰毒,，沉聲說道：“你暫且領下那二十軍棍,，自然有人交代于你，”說完王猛朝堂外喊道：“來人,，將這闖軍的無賴叉出去,，責打二十軍棍?！?p> 韓七雖然心中早有準備,，卻也被這陣勢嚇得不輕,，二十軍棍說多不多,，說少不少，這腿上雖未傷及筋骨,，卻也是皮開肉綻了,，打完之后被幾個軍差帶回家中去了。
韓七被打之事在鄰里之間傳揚開來,，周圍人家都夸贊王丞相心如明鏡,，不陷諂媚,、不怪忠義。
這韓七在家中養(yǎng)了十多日,，始終不見王猛所說的傳話之人,，更不見那承諾的十金之財，心中想著：“莫不是被大丞相誆騙了不成,，可自己闖軍是真,，和王丞相所談之事無人可知，若真是丞相消遣我,，那我也只有認栽的份了,。”想到此處,，韓七不禁捶胸頓足,，氣惱起來。
正在此時,，忽聽門外來的一人喊道：“此處可是韓七家,？”
韓七聽的一驚，忙得說道：“正是正是……”想著肯定是大丞相的人來了,，踉蹌的下了地,，一瘸一拐的走到庭院外開門。
來人身著一身藍袍中年男人,，壯碩身軀,，忠厚臉龐，見韓七開門便說道：“這位兄弟,，可是韓七,？”
韓七忙應道：“正是小人……敢問來人可是……”
那中年男人也不用韓七來請，徑自走進庭院,，回頭說道：“在下姓金,，單名一個熙字，來此替我家主公辦事的,?！闭f完拿出一個錦繡錢袋，交于韓七手上,，接著說道：“我家主公知你這十余日等的焦灼,，故此時才來看你，是想看你能否耐得住性子,，沒有出去胡亂謅些什么,。”
韓七捧著錢袋，滿臉嬉笑說道：“金大哥說笑了,，小人哪有那個膽量,，額……不過小人要問一下，你家主公可是當今王丞相,？”
金熙將食指立于嘴邊,，悄聲說道：“你知道變好，若喧嘩出去,，小心你的腦袋,。”
韓七面色一抖,，忙的驚慌答道：“小的不敢小的不敢,，”說罷低頭看了看錢袋子，又悄聲嬉皮說道：“如今丞相既然派金大哥來了,，一切便都是好事情了,。”
金熙滿臉忠厚,，微笑說道：“如此說好,，你我都是為丞相辦事，故此我告知與你,，以后不可再提丞相二字,，到哪只可以主公相稱，你可明白,？”
韓七忙點頭說道：“明白的很,。”眼睛卻不離手上的錢袋,，雙手小心的捧著,，生怕錢袋掉在地上，從土里遁走了,。
金熙繼續(xù)道：“錢袋之中有三十金,，多出的十金乃是主公另外賞賜于你的，你要記得主公的恩德啊,?！?p> 韓七滿臉堆笑，諂媚說道：“丞……啊呸,，主公知我心思,，小人自當奮力，鞍前馬后,，在所不辭,。”說罷仍舊盯著錢袋傻笑,，轉瞬之后,，韓七忙轉頭向金熙問道：“不知主公可否讓金大哥傳我差事啊,？”
金熙見他機靈,，說道：“傳了?！?p> 韓七不住的打量錢袋,，聽得金熙答話，忙的將錢袋揣進懷里,，嬉笑問道：“是何差事?。俊?p> 金熙故作神秘,，將韓七叫到身旁附耳輕聲說道：“讓你三日后去城東外洛水西岸,，監(jiān)察一隊人馬，若是這隊人馬過了洛水,，一日之內(nèi)未歸,，立刻回來向主公稟報?！?p> 韓七悄聲答道：“這個好說,，這個好說，我曾與主公說過,，我最會看人了,，可是不知主公讓我看的那隊人馬是什么出處，可有名頭,？”
金熙敦厚臉上面容忽的一暗,，沉聲說道：“榮威將軍慕……容……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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