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家早餐店很簡陋，店面大概只有十幾平方米,，又破又舊,。桌子上的仿木紋貼紙已經(jīng)老得起皮了,，中間鼓起一個又一個的大包,。桌子的腿還不大穩(wěn),，我只要稍微一使勁,，對面桌上放著的豆?jié){就會劇烈地?fù)u晃起來,，灑在他的鼻尖上,。

　　我當(dāng)然不會這么做了,，因為對面坐著的那個男孩子長得干干凈凈的，看起來就很乖,，讓這個臟兮兮的小店看上去都變得溫情了許多,。他的頭發(fā)軟軟的，劉海輕飄飄地翹在額頭上,，不大長也不大短,，剛剛好適合他。我吃著早餐,，卻總想伸手過去摸摸他的頭發(fā),。我有著喜歡摸人家頭發(fā)的怪癖，尤其是這種頭發(fā)軟軟的男孩子,。只要把手伸過去,，似有似無地?fù)芾幌滤膭⒑＃蛘甙咽种溉M他的發(fā)絲之間,，輕輕刮過他的頭皮,，一下兩下,，就充滿了情欲的味道。從前人家告訴我,，“男人的頭,、女人的腰，只能看不能碰,?！蔽冶阈乓詾檎妗Ｒ灾劣跓o數(shù)次看著一顆顆漂亮的腦袋就擱在我的面前,，我卻只能拼命暗示自己不能碰不能碰,，老虎的腦袋摸不得。后來我終于壯著膽子摸了摸男孩子的頭發(fā),，我又緊張又興奮,，想著如果他發(fā)火的話我就立刻跑掉——打架我是打不過他的，但我跑得可快——可是他并沒有發(fā)火,，甚至一句話也沒有說,，從那以后我才明白“不能碰”的真正含義。男人的頭發(fā)和女人的腰肢,，是一個人身體的開關(guān),，如果你不能確定對方是否中意你，碰一下這兩個地方,，他就會愛上你,，或者打死你。昨天夜里,，我坐在林天恩的背后,，兩條腿彎起來圈在他的腰間，自以為很溫柔地摩挲著他后腦勺的頭發(fā),，覺得自己風(fēng)情萬種,，仿佛身后升起一萬道光環(huán)?？墒撬麉s突然抓過我的手,，順著他的喉結(jié)開始一路向下滑……向下滑……然后突然停下來。

　　可能是我剛才偷看他的頭發(fā)被他發(fā)現(xiàn)了,，他突然抬起頭看了我一眼,。我嚇了一跳，心想這下該怎么辦,。他會問我要電話號碼嗎,？他會和我約會嗎？如果他愛上我一定要和我結(jié)婚可怎么辦呀——我可是有男朋友的人啊……不過,，萬一他也有女朋友的話,，那就沒關(guān)系了,。可是他長得這么好看,，不會沒有女朋友吧,。我一邊瞎想著，已經(jīng)快要幻想到我們背著各自的男女朋友私奔的畫面了,，一邊看他伸手拿過旁邊裝著白糖的罐子，給豆?jié){里加了一點糖,。

　　他問我,，“你要加一點嗎？”

　　我點點頭,，然后默默地給我的豆?jié){加了第二遍糖,。

　　我太蠢了。我應(yīng)該含情脈脈地望著他,，對他說上一句,，“不用，因為你已經(jīng)夠甜了,?！?p>　　我總是在最關(guān)鍵的時候腦袋失靈。

　　大概是這個早餐店的環(huán)境太過惡劣,，我們的旁邊還坐著一個剛剛晨練完的老大爺,，老大爺喝粥的時候“吸溜吸溜”的，完全蓋過了我的聲音,。大概是今天早晨出門的時候沒有化妝——我已經(jīng)完全放棄了上班化妝這樣愚蠢的行為——中年發(fā)福的領(lǐng)導(dǎo),、整日嗑瓜子倒閑話的大姐、不修邊幅的小弟弟——他們都不值得我每天浪費半個小時的睡眠時間一大早起來涂脂抹粉,。大概是他剛才伸手的時候,，他的白襯衣袖口在空中劃過，我聞到了一股透著上午十點鐘陽光的香皂氣味,。

　　我不知道什么味道的洗衣液可以讓一件普通的白襯衫變得如此性感,，可我知道，這個味道對我來說,，太熟悉了,。

　　他讓我想起一個人。

　　那個男孩子站起來,，從我身邊走過去,，那股陽光曬透襯衫的香皂氣味從他的肩膀順著他的手腕清晰地?fù)涿娑鴣怼Ｎ液薏坏昧⒖誊浘d綿地靠過去,，把臉貼在他的肩膀上,，這樣就可以離他身上的香氣再近一點,。

　　我好像已經(jīng)快要忘記那個人了，盡管我無數(shù)次地詛咒他在我離開以后孤獨終老,，一生靠著想念我度過下半輩子,；盡管他的身體曾經(jīng)像魔鬼一樣吞噬我，卻從不屬于我,；盡管我后來想起他都覺得那是一場十足的噩夢,。只是在這一刻，明明是我的錯覺,，我也愿意相信,，那個穿著帶有香皂氣味的白襯衫的男人，他是真的曾經(jīng)愛過我,。

　　在我短暫的還可以稱之為少女的時代,，我從來沒有愛過一個人像愛他那么認(rèn)真，那份認(rèn)真濃烈得要滴出鮮血來,。以至于此后每當(dāng)我想起他來,，總覺得那是我經(jīng)歷過，最熾熱,、最完整的人生,。

　　可惜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已經(jīng)開始變老了,。

　　其實那個時候他的年紀(jì)并不大,，二十八九歲的樣子，可是臉上的線條已經(jīng)變得不利落了,。男人啊,，一旦開始變胖，就會開始變老,。況且我那個時候太年輕了,，剛剛二十出頭。二十出頭的女孩子眼里只看得到二十出頭的男孩子,，因為他們個子高高的,，腿又長又細，夏天會穿寬寬大大的白色T恤配一條牛仔褲,，最好戴上一頂鴨舌帽,，襪子越短越好，一定要露出腳踝上最細的那段骨節(jié),。他們會把頭發(fā)剪得短短的,，如果長得再好看一點兒就去街邊的理發(fā)館剪一個最丑的發(fā)型——好看的男孩子頭發(fā)越丑才越招人愛，顯得自己因為年輕又好看所以什么也不在乎，就像麥格那樣,?？上КF(xiàn)在的男孩子都太知道自己長得好看了，他們剪最時興的發(fā)型,、對每一件衣服搭配什么首飾得心應(yīng)手,、露出來的襪子長度準(zhǔn)確到分毫不差、花大量的時間拍照片修照片然后發(fā)布在各種網(wǎng)站上,。他們從眾多喜愛他們的女孩子中挑選出一些姿色不錯的,，接著騙她們的錢，騙她們的色——連感情都懶得騙了,。

　　我想他年輕的時候應(yīng)該也是其中之一,。

　　那天我推開他辦公室的門，拎著一把掃帚站在門口,。他的辦公室很空，因為他才剛剛搬進來,，什么東西也沒有,。他坐在窗戶旁邊，一顆微圓的腦袋轉(zhuǎn)過來望著我,，頭發(fā)剃得短短的——很好,，已經(jīng)是最丑的發(fā)型了。他穿著一件白色襯衫,，因為開始發(fā)福所以襯衫被撐得很飽滿,。他的個子不高，即使是坐著也能看得出來,。這些都是我后來使勁回憶才想起來的,，當(dāng)時我可沒有那個心情這么仔細地觀察一個空降而來的已婚上司。

　　我擠出了一個看上去很有禮貌的微笑,，對他說,，“路總，我過來給您打掃辦公室,?！?p>　　他看著我，同樣擠出了一個看上去很有禮貌的微笑,，回答我：“好的,，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