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不遠處的一棵古槐樹下,一個與白氏家族的白發(fā)老者同輩的老人,坐在椅子上,,遠遠看著這一幕。
“好一幅墨水開紅蓮的景象,。”
老人名為朱赤京,是朱氏一族的人。
墨河上的跨八溝,,便屬于他們一族。
二十多年前,,朱赤京也曾像白發(fā)老者這般為斬龍劍綁過紅布條,,不過他那時才年過八十,身體健朗,,掛劍儀式還是他主持的。要不是儀式不允許,,當時朱赤京還想把捧劍掛劍的活,,一起包攬了。以他當時的身體狀況,,捧個劍根本不算什么,。
武陵念《掛劍令》時的場景,的確讓人心曠神怡,,頗有謫仙下凡的風采,。
但朱赤京心里卻充滿了擔憂。
因為白氏一族違反了老祖宗留下來的祖訓,。
朱赤京吃力地扶著拐杖從椅子上站起身,,他打算去找白寶相談談,不然真有可能出大事,。
武陵把紅紙卷軸合上,,走下橋交回給白家族長,說道:“白族長,,如果你忙的話,,我等會再來討問有關(guān)斬龍劍的事!”
“多謝小兄弟體諒,!”
白家族長拱手,,隨后示意,讓人拿了一袋銀子給武陵,,“小兄弟,,這是三十兩,,你先拿著。至于斬龍劍的事……”
白家族長還沒有把話說完,,白發(fā)蒼蒼的白寶相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走了過來,,說道:“白瀟,事分先后,,你先給這位小兄弟解說一番吧,!畢竟小兄弟幫了我們白氏一族那么大的忙?!?p> 見白寶相這么說了,,白家族長白瀟只好點頭道:“寶相叔說的是!”
白瀟應聲回了一句,,隨后朝武陵說道:“不知小兄弟想從哪把斬龍劍聽起,。”
武陵面朝跨九溝新掛上去的斬龍劍,,說道:“就從如今橋下這把吧,!”
至于白氏家族給的銀子,武陵并沒有客氣,,心安理得的收了下來,。
干活拿錢,天經(jīng)地義,。
武陵可不是那些迂腐的老夫子,,總覺得讀書人,靠賣字畫賺錢,,有辱斯文,,是一件恥辱的事情。
白瀟笑說道:“此劍并沒有多少故事,,就是存在的時間有些久遠,,大概有八九十年了。早年間,,見拐龍溝上的其它幾溝,,都換了斬龍劍,為了防止意外,,于是我們白氏一族的先輩,,便去龍泉劍冢找人鑄造了一把。只不過上把斬龍劍,,一直安好無損,,所以便存放至今。至于上把斬龍劍……”
白瀟的講述,,引來不少人駐足傾聽,。
特別是愛湊熱鬧的小孩,,擠來擠去,生怕少聽了一句,。
白瀟并不打算吊人胃口,,繼續(xù)說道:“在跨九溝起碼掛了三四百年,因為太過久遠,,來歷已經(jīng)無法考證,。相比這把重八十一斤的斬龍劍,上把要寒酸不少,,只有兩指寬,,再加上通體已經(jīng)生銹,經(jīng)常被人戲稱為老劍條,?!?p> “并不是這樣的,那劍沒有生銹,,而是劍本就是那個顏色,。”
一個小孩從人群中擠進小腦袋,,反駁白瀟的話,。
小孩正是剛才用位子和武陵換冰糖葫蘆的那個小孩。大概是吃得太快了,,小孩的嘴邊,還慘留著糖葫蘆的糖汁,。
他是白瀟的小孫子,。
白瀟平時對小孫子百般恩寵,但當下人那么多,,為了不讓人說自己教育無方,,正著臉說道:“玉書不得無禮,沒事趕快回家去,,別在這搗亂,。”
“我哪里無禮了,?”
白玉書嘟著嘴,,不服氣說道:“明明是你沒有說對!我?guī)湍愀恼?!?p> 白瀟舉起手,,做了一個要打人的手勢,說道:“你再在這里無理取鬧,,爺爺可要打人了,!”
“白族長,,童言無忌,大可不必這樣,?!?p> 武陵出聲制止,同時來到白玉書身邊,,蹲下身幫小孩擦去嘴邊的糖汁,,微笑著說道:“既然你覺得他們說錯了,那你和哥哥說說,,那劍真正長什么模樣,。”
白玉書面向白瀟做了一個鬼臉,,隨后神色認真對武陵說道:“那劍的顏色,,本就是那黑乎乎的樣子,并不是生銹了,。他們大人,,平時走路,匆匆忙忙的哪有時間去看斬龍劍是什么樣的,。就算有時間,,他們也不會去看。他們知道的,,都是聽別人說的,。”
白玉書說到后面,,語氣中帶著不少怨氣,。
他父母是商人,一年到頭基本都在外面,,很少有回家的機會,,所以他一直跟著白瀟生活。而白瀟是白氏家族的族長,,平日里都比較忙,,很少有空陪白玉書玩。
武陵揉了揉白玉書的腦袋,,用小孩子的口吻說道:“這么說來,,你與那斬龍劍還很熟?”
“那是自然,!”
白玉書一臉得意,。
平時沒事的時候,他喜歡拿彈弓對著斬龍劍射,。經(jīng)過一番苦練,,他射十次,,有九次能打中那老劍條。
看多了,,自然而然對老劍條無比熟悉,。
白玉書得意說道:“我不但知道老劍條的顏色是黑乎乎的,我還知道老劍條的身上坑坑洼洼,,到處是鐵錘敲打的印子,。而且老劍條并不是一把劍,它劍尖的劍鋒,,一邊直,,一邊彎。就像一把直刀和一把彎刃刀拼在一起的刀,!”
白寶相臉露怒色,,大聲斥喝,“閉嘴,!”
白瀟后知后覺反應過來,,趕緊上前把白玉書從人群中扯了出來,責罵道:“趕緊向你太叔公道歉,?!?p> 今天是掛斬龍劍的日子,是不能說刀的,,更何況還把斬龍劍說成是刀,。
這是犯了大忌。
白玉書仰著腦袋,,不服氣道:“道什么歉,,我又沒有說錯!”
白寶相指著白瀟罵道:“叫你平時多教育教育這小子,,你不信,,現(xiàn)在看到了吧,?比牛還要犟,,還弄出這等大忌之事?!?p> 白瀟連連點頭賠不是,,“是!是,!是,!叔公您說的對!我以后會好好教育他的,?!?p> 怒意涌上心頭,,再想到白玉書往日種種倔強的行為,白瀟一下子失去了理智,,也顧不上與武陵說有關(guān)斬龍劍的事,,拉著白玉書,要找可以打人的棍子,,先把白玉書打一頓再說,。
白瀟咬著牙說道:“都跟你說了,今天不許亂說話,,你就是不聽,,看我今天不打斷你的腿!”
“白家主,,不可,!”
武陵追上去,要阻止白瀟,。
武陵萬萬沒有想到,,白玉書的幾句話,竟然會引來白瀟兩人這么大的憤怒,。
不止白玉書不明白,,武陵也不明白他說錯了什么。
再者武陵對白瀟的教育方式十分不贊同,。
且不說白玉書對于錯,,假如真的錯了,起碼得先告訴他錯在了哪里,。這樣二話不說,,就直接訓斥,甚至準備出手鞭打,,意義何在,?打過了之后,小孩都不知道錯在哪里,,要如何改,?
白瀟已經(jīng)失去理智,哪還聽人勸,,直接說道:“小兄弟,,這是我的家事,還請別管,!”
武陵正要開口,,卻被趕來的朱赤京阻止了。
朱赤京說道:“小兄弟,讓我來吧,!”
武陵回身看去,,當看到朱赤京縱橫溝壑的肌膚與蒼白而稀疏的頭發(fā),差點以為是白寶相,。他下意識往白寶相那邊看了一眼,,發(fā)現(xiàn)兩人氣質(zhì)還真像,而且手上拿著的拐杖都是一模一樣的,。
好像人老到一定程度以后,,容貌已經(jīng)沒有多大差別。
武陵點了點頭,,同時給老人讓出一條道,。
朱赤京大聲喝道:“白瀟,你信不信你再動手,,我一拐杖敲碎你的腦袋,?”
一聲斥喝過后,朱赤京大喘起來,。
這種激烈的罵聲,,對一百多歲的他而言,已經(jīng)是負擔,。
世俗的輩分,,在一個家族,乃至周邊,,就是地位的最好象征,。朱赤京的一句話,果然讓白瀟停下了手,。見到朱赤京后,,氣歸氣,白瀟還是低頭喊了一聲伯公,。
“到太伯公這兒,,今天誰動你,太伯公一拐杖敲死他,。,!”
朱赤京拉過咬著牙一句話不說的白玉書。
見到有人護著自己,,深感委屈而在那犟著的白玉書抱住朱赤京,,眼淚一下子流了出來,。
朱赤京指著白瀟罵道:“你小子,,作為一個家族的族長,怎么一點主見都沒有?就知道聽白寶相那老糊涂的,?再者玉書小子哪里說錯了,?”
白瀟說道:“伯公,這家伙剛剛說了刀,,你也知道,,掛斬龍劍的時候,說與刀有關(guān)的東西是大忌,?!?p> “放屁!”
朱赤京大喝一聲,,“哪個狗日的說掛斬龍劍的時候,,不能說與刀有關(guān)的東西的?世間有能斬龍的劍,,就沒有可以屠龍的刀了,?”
朱赤京艱難轉(zhuǎn)了一下身子,拿拐杖指著白寶相,,“白寶相,,是不是你說的?”
白寶相義正嚴詞說道:“掛斬龍劍不能說與刀有關(guān)的東西,,這是老祖宗留下來的祖訓,,你朱赤京如果有疑問,找老祖宗說去,!”
朱赤京笑道:“老祖宗,?哪個老祖宗留下的這個祖訓,你倒告訴我,!整日老祖宗老祖宗,,老祖宗就沒有錯?我看你白寶相,,才是最忤逆老祖宗祖訓的的人,!”
白寶相像踩了尾巴一樣,氣急說道:“朱赤京,,你這么污蔑我,,信不信我跟你拼命?”
朱赤京大笑道:“怎么,,說到你痛點了,?”
白寶相步履闌珊走了幾步,說道:“朱赤京,,別以為大我?guī)讱q,,就覺得我一直打不過你!”
朱赤京把拐杖倒身上,掀了掀衣袖,,沒有一點想謙讓的意思,,說道:“你白寶相想被我壓一輩子就來!”
周圍的人見了這架勢,,沒人敢上前勸止,。
沒辦法,兩人是周圍,,乃至整個扶風鎮(zhèn)來說,,都是最大的一輩。墨河上下是一家,,兩人的話,,在周圍一帶,與廟堂皇帝的話,,沒啥區(qū)別,。
武陵沒想那么多,連忙走到兩人中間,,制止說道:“兩位老前輩,,和氣生財,還請息怒,!”
這事說起來,,多少與他有關(guān)。
要不是他去問白玉書,,就不會發(fā)生這事了,。
朱赤京說道:“小兄弟,你讓開,,不揍一次這家伙,,他就不知天高地厚的?!?p> 白寶相同樣不服氣,,“來就來,誰怕誰,!”
武陵提聲說道:“兩位前輩都這把年紀了,,難道還沒有一個晚輩明事理嗎?”
武陵此話一出,,周圍一片寂靜,。
眾人還是第一次見到有人斥喝白寶相兩人。
換做他們,,他們可不敢,。
朱赤京愕然,,隨后大笑起來,“小兄弟教訓的是,。沒想到我朱赤京都半只腳踏進黃土了,還沒一個少年看得清,?!?p> 朱赤京拱手作揖,向武陵行了一禮,。
武陵趕緊上前制止,,“前輩不可如此?!?p> 見對方?jīng)]有動手的打算,,白寶相冷哼了一聲,甩袖作罷,。
朱赤京朝白寶相說道:“白寶相,,既然小兄弟都這么說了,我就不再丟人和你做無謂之爭,。既然你說小玉書說刀犯了大忌,,那我問你,你不按老祖宗所說,,請童男童女穿一黑一白的衣服來念掛劍令,,犯了什么?”
白寶相波瀾不驚說道:“老祖宗什么時候有這么說過,?”
朱赤京氣得差點沒再次掀衣袖,,“你這忘祖的不孝子,就不怕死后見到老祖宗,,被老祖宗拿刀追著砍,?”
白寶相神色不變,說道:“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
“連老祖宗也拿來比作鬼!”
朱赤京抬起手,,不顧身體的抖動,,指著白寶相說道:“別忘了,跨九溝是朱家給白氏一族的,!你白寶相再這么執(zhí)迷不悟,,小心我收回跨九溝,讓你成為白氏一族的歷史罪人,!”
白寶相臉色不由一變,,“你敢,!”
“怎么,生氣了,?”
朱赤京不生氣反而笑道:“我自然不敢,!我怕為了你一個老鼠屎,破壞了墨河各家的和睦,,死后無臉見老祖宗,。”
“懶得和你爭辯,!”
大概是覺得手上沒有什么東西能制衡朱赤京,,白寶相丟下一句,就轉(zhuǎn)身離去,。
朱赤京提醒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和趙家的那些勾當,!我告訴你,千萬別做對不起墨河各家的事,,不然你最好祈禱比我死得慢,,否則就算你白寶相死了,我也將的尸骨挖出,,然后綁在天星樓門口的柱子上,,曬個千百年,讓圣賢與豪杰看看你的惡臭,?!?p> 待白寶相離開后,朱赤京身體一軟,,向一邊倒去,。
武陵眼疾手快,上前扶住,,“前輩,,你沒事吧!”
喘息了好一會,,朱赤京緩過來,。
他搖了搖手,笑嘆說道:“看來真的老了,,不得不服?。 ?p> 武陵笑道:“前輩剛才的氣勢,,可不像老了,!”
朱赤京哈哈笑了幾聲,“你這小輩,,有意思,,有朝氣,,年輕人就該是這樣!”
朱赤京拍了拍白玉書,,說道:“小玉書,,你以后長大了,也要這樣,!可不能像你爺爺一樣,,沒有半點主見!”
白玉書點了點頭,,而后偷偷看了白瀟一眼,,卻不敢應聲,。
朱赤京說道:“小玉書,,你先跟你爺爺回家吧!我與這位大哥哥有話說,!”
白玉書雖然有點不情愿,,但還是乖乖地走向白瀟。
武陵張了張嘴,,想對白瀟說點什么,。朱赤京看出了他的心思,說道:“你放心吧,,白瀟對小玉書還是不錯的,。小玉書之所以犟,更多是因為他父母常年在外,,缺少陪伴,。”
武陵點了點頭,,說道:“前輩,,中午天熱,我扶你找個陰涼處,,然后再聊吧,!”
朱赤京指了指不遠處的老槐樹,“我們?nèi)ツ沁叞?!?p> 一老一少篤篤而行,。
年少者朝氣蓬勃,如那剛升起的朝陽,。
老者日薄西山,白發(fā)蒼蒼,,但這一路卻笑意不曾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