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汽彌漫,
月色朦朧得像是蓋上一帳細(xì)紗,。
離開三岔置,沿著自水往北走出十余里,再稍稍穿過一片細(xì)枝嫩葉的柳林,,濤濤的水聲已變作淺吟低唱的細(xì)流。
這里正是從鹿吳山眾多溪流的一支,,雖然其水文特征并不明顯,,也沒什么響亮的名字,但因此處長著一棵不知其幾百歲的老槐樹,,所以又號曰——槐口,。
其枝繁葉茂之余,將月光細(xì)細(xì)篩作滿地碎銀,,河風(fēng)一吹,,則蔚然拂動簌簌林聲。
家里有大梨樹,、犬戎營地有大楸樹,,楊榮標(biāo)那邊還有尚未謀面的大榕樹,,現(xiàn)在又見到一棵粗壯的槐樹。
這昆侖世界還真是靈充沛,,尋常與不尋常的樹木教職都可以長到一二十丈,,那不知傳說之中扶桑巨木可有其事?
據(jù)《山海經(jīng)》所傳:
湯谷上有扶桑,,十日所浴,。
意即在十個太陽沐浴洗澡的湯谷,長有一種巨木,,其名扶桑,,最高的能有二千丈,最粗的則有兩千人牽手之合圍,。
當(dāng)然,,后面那些都是《海內(nèi)十洲記》補(bǔ)充的,而郭璞也在《太平御覽》跟著說:天下之高者,,扶桑無枝木焉,,上至天,盤蜿而下屈,,通三泉,。
若感覺《山海經(jīng)》都被說爛了,尚有屈原在《九歌》之中唱道:
暾將出兮東方,,照吾檻兮扶桑,。
杜平川思緒漸遠(yuǎn),,而沒穿外裳的他稍一被河風(fēng)吹拂,,立即就聳肩向岳生問:“蛇妖人呢?你該不會還要下水去叫他吧,?”
“啥呀,!那家伙好歹也修成人形了,早就追求生活品質(zhì),,住進(jìn)深宅大院兒了,!”岳生瞇著眼睛往四周瞟了瞟,見確實(shí)沒有外人,,他便頭也不回道,。
然后他咬破食指,凌空就在老槐樹身上畫出幾條血痕,,不等杜平川再追問深宅大院兒的所在,,他繞著老槐樹就正反趟了三圈,口里還念念有辭,。
只見月光一陣扭曲,,就像是將鋪平的細(xì)紗猛然搓皺,,老槐樹的身后便突然露出一角挑拱雨檐。
杜平川見此,,急忙將驚詫的目光向下移,,旋即就見木匾之上刻著兩個大字:
【槐口】
穿過這道門坊,岳生輕車熟路的就在前面帶路,,他很是滿意杜平川臉上的錯愕,,于是他吮著食指的傷口,然后幽幽道:
“你看看人家池滸,,雖是沒了神格,,打眼一看好像破落戶,但瞧瞧他這廟宇規(guī)?!?p> 走上平坦的步庭,,抬眼就見到一面長長的影壁,其上兩條交融映照的槐樹枝,,尤為對稱,。而點(diǎn)綴其間的喜鵲更是出奇的靈動,張嘴欲啼,,頓時就將整幅畫表現(xiàn)得有聲有色,。
杜平川現(xiàn)在雖沒見到池滸本尊,但他感覺這人的審美的水平還不錯,,就是槐樹與喜鵲的組合,,確實(shí)有些大膽。
“怎么,?你嫌漁磯的城隍廟寒酸了,?你要是有齊天的功德,還能將咱們家的大梨樹也催生成這老槐樹一般,,別說這深宅大院兒了,,阿房宮我也給你造啊,!”
“嘿嘿,,那得指望青耿了,我身為山神爺可沒這本事,?!痹郎稳唬S嘴吐出一口血絲,,轉(zhuǎn)頭就繞過影壁,,然后拽著正門之上的獸面門環(huán)就大叫道:
“開門啊,老子知道你在里面!”
“漢使大人,?”
一聲低沉的嗓音從杜平川背后突然響起,,驚得他兜手握成鷹爪,而待他看清這人的樣貌,,杜平川又生硬地將雙手扭成一個揖禮:
“見過池滸前輩,。”
池滸的年齡并不大,,他鬢角又黑又長,,穿衣打扮與普通青壯年差不多,看樣貌大約有三四十歲,,根本就不是杜平川想象之中的老頭兒,。
岳生敲了半天門,結(jié)果發(fā)現(xiàn)這家伙卻正在外庭,,他沖過來就喊道:
“臥槽,,剛才我倆一路走過來,你都看見了,?那你咋不現(xiàn)身呢,?老子跟你多少年交情了?還防著我,!”
池滸聞言就將鋼叉往身后藏,,他瞄了瞄岳生,然后望著杜平川顯然有些局促,。
其實(shí)任誰突然闖進(jìn)自己的棲身之所,,都會從心底響起一股警鈴,這個杜平川當(dāng)然能理解,。
但是池滸與我初次見面,,話都沒說兩句,他怎么突然就張嘴叫出漢使大人,?
說來也是奇怪:
我第一次人魂出竅之時,,死在雪洞里的英靈連他自己的名字都忘了,,卻也是一口就叫漢使大人,。
難道……
杜平川正推測著,池滸卻仿佛猜到他心中所想,,旋即拱手回禮道:“大人,,你心口的銘文如此顯眼,恍恍如一盞明燈,,實(shí)在醒目啊,。”
果然如此。
稍稍一低頭,,杜平川就看到心中那八個篆字——維天布祥,,天下康莊。
這正是漢使符節(jié)的那串銘文,。
奉漢天子劉徹之命出使昆侖的那四支探索隊(duì),,竟如此出名?
算上今年,,距離西出蜀地蓉城的時間,,早已有五十九個春秋,郭伯手里那根筇竹節(jié)杖的團(tuán)花都快把毛掉光了,。
而這些舊人,,
居然還將皇命記得一清二楚?
杜平川自認(rèn)為不會把什么使命牢記如此之久,,他沒這么高的覺悟,,但這也不妨礙他對那些人升起一股欽佩。
“前輩,,你認(rèn)錯了,。漢使大人正主不是我,而是家中內(nèi)境八層天的高手——郭秋浩,?!?p> 面對杜平川恭敬的稱謂與解釋,池滸更顯局促,,他急忙虛引右手,,帶著他倆就穿過大門,并落座于正堂,。
一杯清茶入肚,,岳生聊起郭伯身在梨兒關(guān)的情況,那自是滔滔不絕,。
畢竟這老匹夫九十幾歲,,此前又一直都在鹿吳山亂躥,他比杜平川更先接觸到郭伯,,他可以說是看著郭伯親手搭建起梨兒關(guān)的一磚一瓦,。
“蓬安乃是鹿吳山漢家子弟的最大聚落,也是代言人,,你倆都知道吧,?”
“嗯?!?p> “要是擱以前,,別說被犬戎欺負(fù)到家門口了,他們求著蓬安別派兵放火圍剿就不錯了!哪還敢造次,?不然你倆以為灰塬這名兒咋來的,?”
“說點(diǎn)兒我們不知道的!”杜平川揮手打斷岳生的喋喋不休,,并瞪眼讓他從茶桌滾下去,,因?yàn)樗@散漫的樣子實(shí)在有傷梨兒關(guān)體面。
池滸倒是沒那么多的講究,,
于是他接過話茬道:
“后來前城主王杰執(zhí)意要完成皇命,,然后帶人一路西進(jìn),結(jié)果留守的漢家子弟卻不爭氣,,蓬安就自此衰落,。“
“而郭大人負(fù)氣之下,,干脆就離開蓬安,,最后只身一人在鹿吳山開辟了梨兒關(guān)?!?p> “誒,,他也是性情中人吶?!背貪G看著杯中打著旋兒的茶葉,,一時吁氣不已,而灑進(jìn)門庭的月光也跟著慘白幾分,。
杜平川通過上回兜售鏡子的曹友浩,,他知道蓬安對西進(jìn)之事,可謂談之色變,。
不然蓬安也不會將梨兒關(guān)列為西進(jìn)派的余孽,,并張榜通緝,不然三岔置的食客也不會突然告密,,讓麻蓋帶著親兵一路追殺到蓮花莊,。
但從池滸的口吻可以看出,
他對西進(jìn)并不抵觸,。
由此,,杜平川忽然放下茶杯道:“你說郭大人還會向西走嗎?”
而他剛一張口,,場中另外兩人就也齊聲說道,,思緒泛濫之下,大家竟然都莫名地想到一起了,。
三人的異口同聲,讓池滸難免有些意外,然后他搖著頭,,卻也說不出結(jié)果,。
沉默之中,門外徐風(fēng)漸來,,吹動窗紙沙沙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