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船客都掏了錢。

　　大大小小的銀子,，足足堆了大半桶之多,。

　　有人先帶頭給了錢，原本有些猶豫的人,，也稀里糊涂就跟著給了,。

　　方宇是最后一個。

　　“小兄弟,，五十兩銀子,，破財免災?！笨吹椒接顩]有掏錢的意思,，船家提醒道。

　　“不知道這災是什么災,？”方宇似笑非笑道,，“是水魅之災，還是人為之禍,？”

　　他在青龍衛(wèi)一個月的俸祿才十五兩銀子,，向來在口袋里留不過三天，且不說身上沒有余錢,，就算有也不會給,。

　　從來只有別人給青龍衛(wèi)送錢，第一次遇到有人敢訛詐他的錢,。

　　那船家也是老精明人了,，如何聽不出來方宇話中之意？臉色一變,，色厲內(nèi)茬喝道：“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方宇一手挑著燈籠,，一手背在身后，徐徐道：

　　“你和那道人聯(lián)手做戲,，騙得過別人,，卻騙不過我。

　　“道家的確有手段可與鬼神溝通,，可不管哪一種法術,，都必須口吐真言，還從未聽過有法術,，能夠與魅進行無聲無息的心靈溝通,。

　　“就算佛家的他心通，也只是洞悉活人的心思而已,。

　　“恐怕天師道的祖師爺來了,，也要對你們的手段嘆為觀止，實在教方某人佩服佩服,！”

　　船家與赤眉道人相視一眼,，眼底均閃過一絲驚慌，究竟是哪里漏了破綻,？

　　但見方宇年紀輕輕,，一副平頭百姓的打扮,，絕不是道門中人,，頓時目光一沉。

　　船家呵斥道：“哪來的黃毛小兒,，在這里胡說八道,？”

　　赤眉道人則是一臉平靜道：

　　“我道門代代有高人出，留下術法十萬八千,，你非我道門中人,，又怎么知我道門神通的能耐？”

　　“世人對道門的印象,，往往都是停留那些小道觀道行淺薄的道士身上,！”

　　“但我堂堂天師道的術法，又何止遠勝其他小門小派萬千,，小友切莫以自以為是,，否定我天師道的法術，誣陷貧道與船家,?！?p>　　赤眉道人字字聲聲，卻沒有尋常反派那般,，稍微被質(zhì)疑就厲聲怒喝,，反而臉色寧靜,，更添幾分得道高人的模樣。

　　好一出雙簧戲……方宇也不動怒,，從從容容道：

　　“我的確不是道門的人,，但你們左一句水魅，右一句水魅,，可有人看見,？

　　“從頭到尾，難道不都只是你們一家之言,？”

　　頓了頓,，他又接著道：“退一萬步講，既然是水魅作妖,，為何不讓他們直接把銀子投入江河中,，而是由你們收取,？

　　“莫非你們怕人數(shù)太多,，神通廣大的水魅數(shù)不過來不成？”

　　這話一出,，下面頓時議論紛紛,。

　　“這小子是誰，居然敢質(zhì)疑天師道的道長,？”有人皺眉道,。

　　“大家都看著符箓自燃，不是水魅作妖,，還能是什么,？”有人反問道。

　　“他好像說的也有一點道理……”有人沉吟道,。

　　“這個地方臨近烏石鎮(zhèn),，以前的確淹死過不少人，但我乘船往返多次,，從未曾聽說過此處有水魅作妖……”有人露出質(zhì)疑的目光看向赤眉道人和船家,。

　　“……”

　　在眾多船客或質(zhì)疑或嘲笑的目光中，方宇鎮(zhèn)定自若,。

　　且不說道家有諸多小術法可輕而易舉使符箓自燃,，光是外物手段，他就知道十多種,，普通百姓沒接觸過不知道,，他也不想多說。

　　這一幕落在船家和赤眉道人眼里,，卻是臉色一沉,。

　　“若不是水魅所為,，船只為何會無緣無故在這里打轉(zhuǎn)？”船家大聲喝問道,。

　　方宇閑庭散步似的走動,，緩緩道：

　　“這種二三十個人的小船，重不過數(shù)千均,，在水的浮力中,，七八個成年男子用槳合力都能讓它轉(zhuǎn)起來。

　　“天師道作為天下第一道統(tǒng),，道術無雙,，卻不曾開道庭廣招門徒，能以輩分相傳的子弟,，無一不是七大脈系長老座下的核心子弟,，有統(tǒng)一的名號冊記，入門修行三五年,，單單靠法力就能做到,。

　　“如今天師道已傳到第二十代，十八代脈系弟子已經(jīng)是長老級別,。

　　“這位道長既然自稱是天師道第十八代傳人,，該不會連入門三五年的小輩都不如吧？還是說他根本就不是天師道的人,？”

　　“倘若真是天師道門人,，不知在哪一脈系，擔任何種職務,？”

　　說到最后,，方宇停下腳步，目光如劍,，落在赤眉道人身上。

　　船家和赤眉道長均身軀一震,，天師道從來不行走江湖,，世人對他們的認識，都是根據(jù)其他道觀的情況來推測,。

　　反正都是道家體系,，想必相差不大，誰知道還有這等辛秘,？

　　這人說的有板有眼的,，該不會認識天師道的道士吧？

　　還是在詐唬,？

　　船家心中急躁,，本能地就要呵斥,。

　　赤眉道人卻伸手攔住他，低眉道：“罷了罷了,，貧道法力低微,，降服不了水魅，說什么都是狡辯,?！?p>　　他面向一干船客，“但水魅索財確有其事,，并非貧道蒙騙諸位的銀子,，等水魅親自現(xiàn)身，是非黑白曲直,，公道自在人心,。”

　　頓了頓,，赤眉道人又看向方宇：“不過水魅可不是什么善類,，望你耗子尾汁?！?p>　　他話音剛落下,，就有一股陰風襲來。

　　看不見的黑暗中忽然響起一聲聲尖銳的呼嘯,，就連遠處津渡的燈火也暗淡了下來,，似乎有什么東西來了，卻看不見,。

　　所有人都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既然有人敢違逆我的話，要錢不要命,，那就全部人都別想走了,，桀桀桀桀！”

　　“好多美味的精氣,，我要把他們?nèi)课?，桀桀桀桀！?p>　　“桀桀桀桀,！”

　　幾道陰森恐怖的聲音從四面八方響起,，回聲在空中不斷回蕩，久久未散,。

　　“?。≡谀?！”

　　有人發(fā)出一聲尖叫,，一屁股坐倒在地,，指著船頭，手不斷顫抖,。

　　眾人望過去,，立即頭皮發(fā)麻。

　　只見船頭欄柵之上,，懸空漂浮著五道人形影子,。

　　要么塌了半邊身體，要么肢體殘缺,，披頭散發(fā),，看不清面容，只有幽綠的光芒從它們眸中射出,，十分滲人,。

　　有些人拔腿就跑，想要躲回船艙里,，用被子蒙住頭,，但卻發(fā)現(xiàn)兩條腿根本不聽使喚，動彈不得,。

　　有些人直接雙腿一軟,，直接癱倒在船板上。

　　本來船家第一次干這種勾當,，就碰到了方宇這種硬茬,，正內(nèi)心不安，緊張得手心冒汗,。

　　看到這一幕,，卻忽然心中大定，露出憐憫的目光,，看著方宇,。

　　他曾親眼看見過赤眉道人驅(qū)奴這些水魅，只用了幾個呼吸的功夫,，就將一伙水匪吸成人干,。

　　那些水匪個個人高馬大，身手敏捷,，一個人就能砍他全家，而且足足有上百人之多,，但在這些水魅面前,，一個照面就被勾了魂魄，如同木偶一般,，被吸走全身精血而亡,，別說反抗,，慘叫聲都發(fā)不出來。

　　在船家眼中,，這簡直就是殺人無形的無敵手段,！

　　——小子，下輩子腦袋放機靈點,，別做事逼了,！

　　方宇卻沒有表現(xiàn)出該有的恐懼。

　　他先是詫異地看了一眼五只水魅,，又看了一眼水中,，似乎明白了什么，目光回到赤眉道人身上,。

　　“我倒是小瞧你了,，驅(qū)鬼的道人我見過不少，但養(yǎng)魅的道人還是第一次見,。你養(yǎng)這六只水魅,，恐怕花了不少代價吧？”

　　他本以為船只打轉(zhuǎn)是因為這道人用法力作祟,，卻沒想到還真的是水魅做妖,。

　　不過這些水魅可不是天生地養(yǎng)，而是這道人放出來的,。

　　表面上看只有五只水魅,，實際船底下還有一只，應該是很早之前放出來的,。

　　方宇之前在悲傷春秋,，沒有覺察到。

　　但赤眉道人放出這五只水魅時,，他明顯感覺到了一陣法力波動,。

　　船底下也傳來一股邪惡的能量波動，與眼前這五只水魅產(chǎn)某種聯(lián)系,，顯然是同宗同源之物,。

　　赤眉道人聞言，眼皮一跳,。

　　他是怎么發(fā)現(xiàn)水下那一只的,，難道此子也是修行中人？

　　雖然心中驚訝,，但赤眉道人并沒有過多擔心,，顯然對這幾只寶貝極有信心，一臉平靜道：

　　“六只？這里分明只有五只水魅,，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這些水魅生前本就是揚子江的水匪，被人害死后沉尸江中,，怨氣不散,，才化作水魅。

　　頓了頓,，他忽又垂眉說道：

　　“你我初次見面,，無冤無仇，卻誣賴貧道與船家勾結(jié)騙錢在先,，不成又誣賴水魅是貧道所養(yǎng),，究竟對你有何好處？”

　　赤眉道人作出一副被冤枉了,，卻大人不計小人過的高人模樣,，不僅博得一干船客的同情，更是激起了他們的仇恨怒火,。

　　“小畜生,，你休得胡言亂語，陷害道長,！若不是道長為我們爭取來一線生機,，我們早就葬身此地了，反倒是你三番五次質(zhì)疑道長,，不愿意給錢,，難道要害死我們一船人才甘心？”有人怒喝,。

　　“對啊,，你自己找死，別連累我們??！”有人怒罵。

　　“一人做事一人當,，你要是還有點良心,，現(xiàn)在就跳河里去，不要拖累大家,！”有人大義凌然,。

　　“他馬的，吃過的鹽還沒老子走過的路多,，裝什么高人,？找死不要拖累老子，自己跳江去,！”

　　“……”

　　一時之間,，方宇成為眾矢之的，千夫所指,。

　　“是嗎,？”

　　方宇沒有搭理這些愚民，眼里只有赤眉道人,。

　　“我聽說養(yǎng)魅不僅要吸食活物的精氣,，更需要養(yǎng)魅人以自身精血時時溫養(yǎng)，共魂而生,，才能隨心所欲的控制,，一旦所養(yǎng)之魅被斬殺，養(yǎng)魅人也會遭到反噬,。

　　“你說,，這么多水魅，我要是把它們?nèi)珰⒘?，你會不會死,？?p>　　說著，方宇手里忽然多了一柄劍,。

　　一柄普普通通,、破破爛爛、暗淡無光的鐵劍,。

　　赤眉道人不說話,，嘴角卻勾起一抹殘忍的笑意，原來是一個粗鄙武夫,！

　　這六只水魅是他花了無數(shù)代價才找到的,，飼養(yǎng)多年，攻擊手段可不是街頭打架,，誰力氣大誰就能贏,。

　　這六只水魅都具有勾魂奪魄之能，在他的訓練之下,，精通配合,。

　　莫說區(qū)區(qū)武夫，就算是佛門高僧或者道家真人來了,，也得退避三舍,！

　　敢來壞老子的好事，來嘗嘗水魅的噬心之痛吧,！

　　方宇面前的畫面忽然變了,。

　　面前的揚子江不再是濤濤江水，而是一堆堆閃閃發(fā)光的黃金、珠寶,、玉器……

　　有一個聲音告訴他,，只要他走過去，就能富可敵國,！

　　而在他身邊,，更有一群婀娜多姿的美人，個個腿長腰細,，眼生秋波,，媚態(tài)勾魂。

　　每一個美人都在他耳邊廝磨著說,，只要他過去拿起這些黃金,，她們就會跟他走，任他擺布,，想做什么都可以,，想在什么地方、什么時候做什么都可以,！

　　他甚至感覺到那種熾熱的溫度,，仿佛要融化一切。

　　方宇似乎心動了,，他的身體也動了,。

　　不是走向黃金，不是擁抱美女,，而是抬起堅硬的長劍,，虛空一劃。

　　沒有任何動靜,。

　　就這,？

　　赤眉道人和船家一愣，旋即想要大笑,。

　　但還沒笑出聲,，接下來的一幕，徹底讓他們石化,。

　　只見那些水魅身形一頓,，然后如同狂風刮過沙丘般，一點點化作煙消云散,！

　　緊接著轟隆一聲,。

　　仿佛有一把無形的巨劍攔腰切在了三百丈寬的揚子江上，緩緩流動的江水為之一滯,，硬生生斬出一道橫跨兩岸,、深不見底的巨大鴻溝,，兩側(cè)剎那間卷起數(shù)十丈高的白色水墻！

　　藏在船底下的那只水魅,，更是還沒明白發(fā)生了什么,，只見一道耀眼的劍光劈過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瞬間斬在身上,。

　　啊，今天是我死的日子,！

　　水魅下意識地閉上眼睛，但等了一會,，好像也沒什么感覺?。?p>　　它睜開眼,，雙眼湊成一個趴著的碩大問號,，尼瑪?shù)模瑖樌献右惶?，銀槍蠟頭,？

　　然后它就看見了自己的身體像指縫間的流沙一樣，飛快地流散……

　　赤眉道人都沒有感受到第六只水魅的消亡,，他已經(jīng)完全被這一劍嚇懵逼了,！

　　一劍斷江……

　　我尼瑪……這人是劍神還是劍仙？

　　我不過是一個養(yǎng)鬼的,，何德何能有幸與這等神仙般的人物同船共渡,，回去可以吹一輩子了！

　　等等……我剛才好像招惹了他,？

　　誤會啊,，天大的誤會，誰知道你老人家沒事,，喜歡搞私服尋訪這一套……

　　這是赤眉道人最后的念頭,。

　　下一秒，他“哇”地吐了一口老血,，就直挺挺的撲倒在地,。

　　六只用自身精血飼養(yǎng)，與魂共生的水魅被斬殺,，也意味赤眉道人的一身精血被剝奪,，三魂六魄隨之破碎，縱使是大羅金仙,，也回天乏術,。

　　方宇雖然不是道門中人,，也不是佛家子弟，不懂得如何驅(qū)邪,、伏妖,。

　　但力之極處破萬法，在他的劍面前,，一切魍魎魑魅都是虛無的,！

　　船家徹底被嚇壞，雙腿一軟,，“撲通”就跪了下來,，磕頭求饒。

　　“大,、大俠,、別殺我、別殺我,，我什么都招了,，這一切都是那赤眉道人的主意，都怪我一時鬼迷心竅,，見錢眼開,，我該死，該死……”

　　船家語無倫次,，嘴巴一直在哆嗦,，胯下的甲板，早已瀝瀝濕了一大灘,。

　　這么無敵的六只水魅,，卻連這人一劍都擋不住，他究竟是什么驚天動地的大人物哇,？

　　著實嚇尿了?。?p>　　但船家跪著,、尿著求饒了半天,，也沒見有任何動靜。

　　一抬頭,，剛好看見方宇一步踏入江中,，踩在水面上，如同燕子抄水般,，向岸邊而掠去,，幾個起落之后已看不到影子。

　　……我這是沒事了嗎,？

　　……他就這樣放過我了,？

　　……不是吧,？

　　一時之間，船家竟然不知道是該慶幸,，還是悲哀,。

　　他哪里知道，方宇看都懶得多看他一眼,。

　　揭穿騙局的目的達到了就行,，若是真的要算賬，早就一劍殺了,。

　　不過在臨走前,，方宇似乎察覺到什么。

　　他回過頭來,，抬手對著赤眉道人的尸體,，凌空一攝，竟然飛出一物來,，落在他手心里。

　　直到方宇消失在夜幕里,，一干船客才回過神來,。

　　大家都心照不宣的沒有說話。

　　太可怕了,！

　　那猶如天人般的一劍,，天神下凡般的身影，一直在腦海里揮之不去,！

　　一想到之前他們還對方宇指指罵罵,，黑白不分，就無不雙腿發(fā)軟,，臉面羞愧,。

　　但很快，他們找到了重振男人雄風的方式：

　　因為他們發(fā)現(xiàn)了跪著發(fā)懵的船家……

　　慘叫聲經(jīng)久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