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賈致公.撲朔迷離
天黑了。
十幾處篝火先后點燃了起來。
雖然修為高深,但賈致公還是覺得渾身上下腰酸背痛,,說不出的疲憊。他的腿早就麻了,,上山的路還好,,每當(dāng)下山或者下坡的時候,,雙腿就不聽使喚。不是不由自主地發(fā)抖,,就是突然一軟,,不聽使喚,好幾處差點滾落下去,。
他這才明白謝正清為何交給他一把不帶刀鞘的鈍刀,。
不是為了給他防身,只是為了讓他在滑倒時不至于太狼狽,。謝正清的經(jīng)驗在這里真是太重要了,。如果沒有他來領(lǐng)隊,我真的能憑借這幫圣州弟子就能保護(hù)師父安全嗎,?
或許可以,,但絕不會那么容易!
想明白這些,,不由得感激地看了謝正清一眼,。
望著遠(yuǎn)處猶如一顆青松一般,矗立在巖石上的趙懷英,,賈致公心中充滿了敬畏。這一段路,,所有人只能牽馬步行,,年紀(jì)最大、地位最為尊貴的趙懷英也不例外,。
但他依然沒有疲態(tài),,腰板始終筆直,目光依然堅毅,。
賈致公知道趙懷英心急如焚,,但也知道不能再繼續(xù)前行了。前面的路崎嶇難行,,兩邊不是懸崖峭壁,,就是茂密荊棘層,如果遇到埋伏,,只能是活靶子,。
他們、我們,、大家,,這些人會不會在前路設(shè)伏,賈致公內(nèi)心的判斷傾向于不會,。但除了這些人,,有沒有其他人也在謀劃對師父不利,?有沒有其他勢力不希望看到師父出現(xiàn)在孟秋?
為什么都盯著孟秋,?
賈致公想不明白,,也不敢過于往深處去想。
這里沒有好人,!各懷鬼胎,!小心為上!
賈致公也只能在心里暗暗這般告誡自己了,。
謝正清一邊吩咐侍衛(wèi)警戒,,一邊命人分發(fā)干糧。但這個時候每個人均已經(jīng)疲憊不堪,,許多人甚至是手中拿著干糧,,躺在地上,剛吃了幾口就已經(jīng)睡著了,。
賈致公將水袋擰開,,緩步來到趙懷英跟前,遞給了他,。
趙懷英喝了一口,,接過干糧。但也只是拿在手上,,跳下巖石,,緩步來到最近的一處篝火,緩緩坐下,,看著眼前的火堆出神,。
賈致公從未見過趙懷英如此緊張一件事情,終于不得不承認(rèn)驛站的事絕非那么簡單了,。
也許那里比自己能想到的最糟糕的情形還要糟糕,!
不由得打了個激靈,在趙懷英身邊坐下,,喝了口水,,撕了熟牛肉放在嘴里,回想一路前來的兇險,,心中感慨,,一邊咀嚼,一邊嘆道:“當(dāng)年八師弟前來赴任時,,尚且不滿十歲,,又是孤身一人,行動不便,,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活著到了地方的,!沒經(jīng)歷過這段路之前,,我只知道他來的艱難,但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這條路居然會這么難,。”
趙懷英握著干糧的手,,不由自主地微微顫抖了一下,。許久,輕嘆一聲,,掏出懷中那些書信,,一封接著一封拆開,看了看,,隨即隨手扔進(jìn)了火堆,。不大會,就只剩下了最后一封,。信依然很短,,但這次他卻看了很多遍,輕嘆一聲,,終于開口說話,,道:“三兩四錢五文,買書就花了二兩九錢三文,!”又是一嘆,,道:“終歸還是個讀書人?!?p> 終于,還是將這最后一封信,,也丟進(jìn)了火堆,。
賈致公到這時,自然明白這些書信上說的都是誰了,。雖然不知道老八在驛站做了多少荒唐事,,但至少有一點很欣慰,那就是他還活著,。
想到這里,,心里不由得就是一喜。但轉(zhuǎn)念一想,,卻又不由得有些擔(dān)心了,。此刻所有焦點都集中在了那里,修為高絕的趙懷雄師叔都有危險,,更何況是他呢,?
趙懷英又是一嘆,,像是在訴說,又像是在自言自語:“自視甚高,,倔強(qiáng)又不肯服輸,,這跟懷雄小時候是多么像!但懷雄遇到不順心的事,,還能找我個親哥哥訴訴苦,,發(fā)發(fā)牢騷。就這一點來說,,比他幸福多了,。”
師父這是怎么了,?
這是十年來,,第一次聽到師父說他的好話。
十年了,,您不僅自己從來不提他,,更是不許我們提他。師父,,您終于愿意原諒小師弟了嗎,?
賈致公眼圈紅了。
趙懷英放下干糧,,撿起身邊的枯枝,,扔進(jìn)了火堆,喃喃說道:“師弟說發(fā)現(xiàn)他時,,身邊全是死人,。應(yīng)該是河西逃難的人群,遭遇了狼群,。除了他被自己母親護(hù)在了身下,,沒人存活。不知道他是那里人,,也不知道他姓什么,。師弟想將他送給附近村莊的人家,但大災(zāi)之年,,能活下去已經(jīng)實屬不易,,怎么會有人愿意收留一個孩子?師弟不忍心見他活活餓死,,這才將他帶回來圣州,。當(dāng)年他被帶到府上時,尚在襁褓之中,又瘦又小,,哭起來都沒有力氣,。我甚至以為他活不下來。剛將他安置在了府上,,師弟就去了西北,,結(jié)果遇到流寇,沒能活著回來,。這下倒好,,甚至沒人知道他是在哪里被發(fā)現(xiàn)的了?!陛p嘆一聲,,道:“沒人知道他的姓氏,那就讓他隨了師弟的姓吧,。沒爹沒娘的孩子,,就在大司寇府里長大吧?!?p> 賈致公靜靜地聽著,。
趙懷英又是一嘆,道:“與他一樣,,我們兄弟也是自幼父母雙亡,。母親去世那年,懷雄才六歲,。剛把母親與父親合葬,,父母留給我們的家產(chǎn)就被族人侵吞、瓜分光了,。我那年九歲,,領(lǐng)著懷雄沿街乞討,受盡人間冷暖,?!被叵氘?dāng)年往事,依然是歷歷在目:“記得那年的冬天,,我們兄弟倆沒鞋穿,只能光著腳,,四只腳全是凍瘡,。但我們依然玩的很開心,比誰在雪地里留下的腳印大,;比誰能在河面上能先把冰踹出個窟窿,;比誰先從冰窟窿里面先抓大魚。”
回想那時候的情景,,趙懷英圓圈紅了:“也就是在那天,,我們遇到了一生的恩人,也是你的太師叔孔明路,??讕熓逡妰蓚€衣不遮體的小子,居然還能那么樂觀的笑,,覺得我們兄弟并非常人,,于是將我們帶回了圣州,。老天沒有眷顧他,,但眷顧了我們兄弟。我們成了圣州弟子,,成為護(hù)衛(wèi),、護(hù)法直至大護(hù)法,一路走到了今天,?!?p> 賈致公知道師父口中的‘他’是誰,不由得悲從心中來,。
趙懷英始終注視著火堆,,苦笑著搖了搖頭,嘆道:“這么多年,,我從未覺得辛苦,,從未覺得痛苦。還有什么能比那段時間苦呢,?但我卻越來越少笑了,。甚至感覺,再也沒有比那天更開心的事情了,。懷雄更是如此,,自從他加入了大司馬府,就一直不開心,。在他小的時候,,更不愿意離開我。剛進(jìn)入大司馬府的那段時間,,他又哭又鬧,,甚至偷偷跑來找我,讓我?guī)?。我也想將他留在身邊,,但圣州法令不允許我們留在同一府上,,又有什么辦法呢?我都不知道那時候是怎么說服的他,。在他十歲以前,,他一直沒有安全感,始終覺得自己不屬于圣州,,不屬于大司馬府,,隨時可能會被趕走。記得有一次我去看他,,發(fā)現(xiàn)他的被窩里藏了好多東西,,吃的,穿的,,用的,,什么都有。哪些吃的東西也不知道他藏了多久了,,好多都發(fā)了霉,,早就不能吃了。他既不舍得吃,,也不舍的扔掉,,就那么偷偷地藏在被窩中。我問他為什么要藏這么多東西,,他說……”
趙懷英有些哽咽了:“他說他是為我們將來準(zhǔn)備的,,如果我們再被趕走,就有吃的了,?!?p> 賈致公忍不住落下淚來。想要安慰師父,,卻又不知道該如何安慰,。這些話趙懷英以前從未說起過,自他記事起,,師父始終不茍言笑,,對待弟子也是極為嚴(yán)厲。原來并不是師父本就是那樣的人,,而是師父不能不做那個堅強(qiáng)的人,。
他只能選擇做那樣的人!
趙懷英平復(fù)了心情,,這才接著道:“他一直沒有安全感,!一直都是那樣!我們流浪的那半年,,所經(jīng)歷的苦楚,他年紀(jì)越大,體會反倒越深,?!痹捯糁校l(fā)止不住地悲傷,。
賈致公抹了把眼淚,,輕聲道:“師父,您不要太過擔(dān)心,,師叔一定會平安無事,。就算賊人狡詐,師叔也應(yīng)付的來,,更何況師父您又派了那么多圣州弟子相助,,一定不會有事的,。俗話說,,吉人自有天相,不管遇到什么危險,,師叔一定會逢兇化吉的,。”
趙懷英輕輕搖了搖頭,,又是一嘆,,道:“你不清楚來龍去脈,體會不到其中的兇險,。自從懷雄突然離開隊伍前去孟秋,,我就一直隱隱有種不祥的預(yù)感,我覺得他一定是有什么事隱瞞了我,。這次突然主動提出跟隨我巡邊,,絕非那么簡單。尤其是大司空府的田青云也出現(xiàn)在了孟秋,,我才猛醒,?!毖鎏扉L嘆,,道:“懷雄啊,二十多年了,,你怎么就放不下,!跟他們爭什么爭!”
賈致公雖然不知道緣由,,但這時候開始理解了趙懷英的擔(dān)憂了,。
趙懷雄雖非圣州杰出弟子,為人也是有些迂腐,,平日給人一種膽小甚微,、做事畏首畏尾的感覺,但他絕對是個好人,。
他渴望家人,,渴望親人,渴望兒孫滿堂,。
但命運似乎一直在捉弄他,,前后娶了三次親,每一次趙懷雄都是用情至深,,付出了自己最大的努力,,渴望兩人能走到最后。但造化弄人,,三位夫人中最長一位也不過陪伴了他僅僅三年,。更無一人為他留下哪怕一兒半女。三夫人過世后,,趙懷雄傷心欲絕,,發(fā)誓終身不娶。
賈致公至今仍然記得當(dāng)年趙懷雄向趙懷英哭訴已經(jīng)向生活低頭,、認(rèn)命的情形,。
那天的趙懷雄,絲毫沒有長輩該有的樣子,,像個孩子失聲痛哭,。
看著讓人心疼。
但他渴望家人的心始終未變,。這導(dǎo)致他過于溺愛自己的兩名弟子了,。
趙懷英不止一次為了他的兩位弟子訓(xùn)斥他,但每次趙懷雄總是能找各種借口幫他們開脫,,一次次求趙懷英幫忙向大司馬求情,,求大司馬網(wǎng)開一面,不要用門規(guī)懲戒自己的弟子,。
趙懷英身為大司寇多年,,素來以公正廉杰聞名天下,就算是自己親傳弟子犯錯,,也是依法處置,,甚至是加倍懲罰。但唯獨對自己的弟弟,,他總是狠不下心來,。就算是把趙懷雄罵的狗血噴頭,,無數(shù)次當(dāng)眾說再也不管他弟子的事了。但依然是狠不下心,,每次都架不住趙懷雄的請求,,親自前去大司馬府求情。素來一言九鼎的趙懷英,,在趙懷雄的事情上,卻是一再食言,。
由此,,也讓一句話在圣州廣為流傳,可以說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趙懷英沒有軟肋,!如果有,那就是趙懷雄,!
但這樣的趙懷雄讓人恨不起來,。
不管多看不起趙懷雄的這種行為,,但不能不承認(rèn),,趙懷雄是個好人。
這不是賈致公一個人這么認(rèn)為,,而是幾乎所有熟悉他的人,,都會這樣認(rèn)為。
好人趙懷雄,,這次看來是真的遇到大麻煩了,。
從未有過的大麻煩。
執(zhí)掌當(dāng)今天下司法刑獄的大司寇都要擔(dān)心不已的大麻煩,。
賈致公想到這里,,不由得打了個冷顫。
為何田青云到了孟秋,,反倒讓師父更加擔(dān)心了呢,?
賈致公想不明白。
田青云雖然如今僅擔(dān)任大學(xué)士這一文職,,但他的修為、學(xué)識在圣州弟子之中絕對算得上優(yōu)秀,。雖說他與大司庫素來不合,,也一直得不到大司庫府重用,但絕不能因此就否認(rèn)他的能力,。
對于他,,至少賈致公內(nèi)心是極為敬佩的,。
誰又會不敬佩文韜武略皆屬上乘的人呢,?當(dāng)年田青云競爭總督之職失敗,,賈致公就很為他抱不平。他甚至認(rèn)為,,雖說李珊在地方上政績斐然這一點無可否認(rèn),,但除了欠缺執(zhí)掌地方的經(jīng)歷之外,其他無論哪方面李珊皆不如田青云,,田青云欠缺的僅僅只是一個證明自己的機(jī)會,。
這絕非賈致公一人這樣認(rèn)為。
也正因為此,,田青云雖然已經(jīng)貴為當(dāng)朝大學(xué)士,,但依然是公認(rèn)最不得志的圣州弟子之一。
可以說趙懷雄護(hù)短,,可以說趙懷雄目光短淺,,可以說趙懷雄婦人之仁,但絕不能說趙懷雄修為低,。大司馬府的絕學(xué)七星劍,,他雖未練成最高奧義,但縱橫川西絕非一句大話,。
田青云同樣如此,。
兩位當(dāng)世一等一的高手,同時出現(xiàn)在莽荒之地,,又有近二十位圣州弟子相助,,為何反倒更加兇險?
賈致公猜不透,,更想不出其中緣由,。想問師父,見他已在閉目養(yǎng)神,,不敢打擾,。
抬頭望向夜空。
八師弟,,你待的那座驛站到底怎么了,!
你消失了快要十年,為何要在這種時候,、這種地方出現(xiàn),!
為何會被攪進(jìn)這場渾水之中!
你能有本事在川西活十年,一定也有本事在這場禍?zhǔn)轮谢钕氯ィ?p> 一定能,!
目標(biāo)孟秋,!
目標(biāo)驛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