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聽了只點點頭,,不再多言,,沒過多久左相果然帶著一群大臣前來,,見面便開始痛陳利害,正說到要緊處,,文茵也從偏殿過來,,默默站在女帝身側(cè),女帝也一言不發(fā),,只是飲茶,。
他們那群人起先慷慨激昂得不行,此刻卻覺得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越說反倒越心虛,。左相見勢,對御史大夫使了個顏色,,御史會意,,躬身拱手道:“陛下…”
他這兩個字剛出口,,文茵便接過話頭道:“陛下,微臣以為,,方才諸位大人所言甚有道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她這邊,,女帝端著茶盞的手一頓,深深看了她一眼,。
文茵卻不急不緩地繼續(xù)道:“的確,,自古以來,變法都是窮途末路的孤注之舉,,若成了,,便是另外一番天地,若不成,,也不過早些順應(yīng)天命罷了,。太平盛世里便吵著要變法要改革的王朝,是沒有幾個,。但…”
她說到此處,,只聽左相冷冷一笑,插話道:“小顧大人,,你雖自幼蒙顧大學士親自教導(dǎo),,書讀了不少,但未必都通,。此刻卻也不宜在這里賣弄,。”
文茵聽了也不生氣,,仍舊不急不緩道:“說起來也是慚愧,,若以家父的弟子論,微臣是最不肖的,,如今安敢在諸位朝廷重臣面前班門弄斧,。”說著聽到左相又是一聲冷笑,,也不給他說話的機會,,繼續(xù)道,“不過各位大人既為重臣,,凡事當以國事為先,,總不能只顧秉持著門第之見,墨守成規(guī),,斷絕了朝廷廣納人才,,和寒門學子報效國家的機會,。況且…”她說著,抬眼望著女帝,,“即便是要推行科考,,也不見得就不能像以往一樣舉薦賢能了,臣之愚見,,目前應(yīng)以兩制并行為宜,。再者,底層選拔上來的人,,深知民間疾苦,,先放到地方上做百姓的父母官是最好的,朝中機要職務(wù),,還是須得各世家舉薦的賢能擔任,。”
女帝明白她的意思,,全因科考制觸及了這些門閥世族的底線,,才有此一鬧,眼下只能先穩(wěn)住他們,,再徐徐圖之,,便點點頭道:“嗯,朕也是這個意思,?!?p> 在場的世族之流聞得此言便放了心,瑯琊王家首先道了句“陛下英明”,,其它的自然也就紛紛附和,,左相見此情景沉聲道:“這一項由小顧大人解說明白倒也罷了,只是拒絕和親一條,,臣以為著實不妥,。”
文茵剛想說什么,,女帝便道:“這一項沒什么說的,,不和親就是不和親,朝廷一年開支那么多軍費養(yǎng)著這些大丈夫,,到頭來還是拿小女子作擋箭牌,,當真不是你們的至親骨肉,一個一個推出去也不心疼是吧,?”
左相沉默片刻道:“臣知道陛下和太妃都舍不得姚華公主,,但大戰(zhàn)一起必定生靈涂炭,若是獻出一個女子便能化解干戈,豈不…”
文茵冷冷打斷道:“從立國起,,我朝已獻出了多少女子,?到最后化解干戈了嗎?而這些女子如今處境如何,,丞相可曾追問過,?”
左相正欲開口,女帝便道:“不必說了,,朕已為小五兒擇定了駙馬,,丞相若還堅持要和親,便把自家的千金送去吧,,朕現(xiàn)在就可以下旨封她為公主,。”
左相愣了愣,,咬牙拱手道:“若是為了社稷,臣之女亦可…”
豈料文茵又冷冷打斷了他:“丞相忠心可鑒,,只是后面的話還是不要說出口的好,。令嬡何辜,天下女子又何辜,,就只配被當作棋子當作籌碼嗎,?”
左相慘然笑道:“豈止那些無辜女子,你我,,甚至陛下,,何曾逃出這天局?!?p> 文茵深吸一口氣:“至少丞相和微臣都還能盡盡人事,。”
左相哂道:“那小顧大人倒是說說,,如何盡人事,?”
文茵放緩語氣一字一句道:“遣使西域,聯(lián)絡(luò)周邊小國,,共同驅(qū)除韃虜,。”
左相聽后沉吟道:“然而誰人為使,,軍費安出,?”
女帝道:“使者朕心中已有人選,至于軍費籌集,,那就是右相和大司馬的事了,。”
之后又是一番論辯,議定女帝著人提出的十條新政,,其中三條暫緩執(zhí)行,,剩下的七條皆有妥協(xié),待左相等人告退后,,女帝總算松了口氣,,忽聞文茵在旁幽幽道:“臣無能…”反安慰她道:“無妨,已比朕預(yù)期的順遂太多,,如你所言,,變法一事,在窮途末路之時是要大刀闊斧地進行,,可在太平年月,,卻一點也急不得?!庇忠娝嫔姘l(fā)不好,,便令宮人領(lǐng)她先去偏殿休息,等天亮了再出宮回家,。誰知到了東方微明時,,大司馬忽然點名要掖門司馬顧文茵去議事,她也只得匆匆起身梳洗準備,,臨行前琉璃又過來傳了女帝的話,,“大司馬向來是主和派,此番怕是知道你昨夜的一番言論故意找茬,,不過你也大可放心,,有朕在,他們不敢真的將你如何,,你略與他們周旋周旋即可,,快去吧,別讓他們揪著錯處,,議完事就自去吧,,不必過來面辭了?!蔽囊痤I(lǐng)命而去,,緊趕慢趕,所幸沒有到得太晚,,剛與大司馬敘過禮,,就見謝慎也到了,身后的隨從手中還抱著一個大匣子,,便知道自己之前遣回去的家人已把話帶到,,心中安定了一半,夫妻二人一面交換眼神,一面就見大司馬麾下武將已陸續(xù)到達,。
大司馬見人齊了,,清了清嗓道:“昨夜宣室殿的事,想必大家都知道了,,陛下今日就會正式下詔,,此后不再與韃虜和親,這樣一來,,只怕他們立刻就會翻臉,,漠北戰(zhàn)事也是一觸即發(fā),別的暫且不說,,首先這軍費就無處籌措,,總不能違背先祖定下輕徭薄賦的國策,向窮苦百姓口中奪食吧,。不知諸位可有計策,?”他說著環(huán)顧著皆低頭不語的眾人,目光最終還是停留在文茵身上,,“顧司馬,,你說呢?”
文茵淡淡笑著,,將謝慎侍從手中的匣子打開。眾人一看,,里面全是些細軟首飾,,文茵一面摘下耳墜手鐲等放進去,一面道:“別無他法,,不過劫富濟貧罷了,。”她于穿戴上一向素簡,,說話間,,渾身上下便只剩一頂頭冠,眾人皆知那是御賜的朝服禮冠,,自然不能動,。
“末將只有這些,大司馬可以向陛下請一道旨意,,讓朝野上下贊同不和親這條新政的人,,自愿捐錢贈物,充作軍餉,?!?p> 大司馬沉默片刻,嘆道:“如此,軍費可暫且不提,,只是老夫年事已高,,戰(zhàn)事一起,朝中何人能夠統(tǒng)領(lǐng)大軍呢,?”
眾人一聽這話,,全都低頭不語,只文茵默默看了看謝慎,,一聲嘆息幾不可聞,。
一陣沉默過后,大司馬終于還是嘆息著道:“謝將軍,,如今也只能倚仗你了,。”謝慎聞言皺了皺眉,,接著便單膝跪地,,抱拳道:“末將領(lǐng)命?!?p> 眾人這才舒了口氣,,又議了些別的事,便各自散了,。
文茵與謝慎歸途中雖同坐馬車,,卻一路無話,到家后換過衣服,,文茵便隨夫到婆母處請安,。
二人跪拜完畢后,老將軍夫人幽幽道:“起來吧,,謹之,。”
文茵本已扶住侍女的手準備起身了,,聽她只叫謹之起身,,分明是故意忽略自己,便放開手,,仍舊規(guī)規(guī)矩矩跪著,,老夫人瞟了她一眼,又喝了半盞茶,,才淡淡地道:“顧大人還不起來,,是要等老婆子來攙嗎?”
文茵他們回來時,,正看見有侍從抱著個匣子出去,,早便推測是老夫人一早得了消息,,捐出來的軍費,如今再看她的態(tài)度,,自然更加篤定了,。
不過也難怪她不痛快,攢了大半輩子的家當都罷了,,關(guān)鍵寶貝兒子在外面打了幾年仗,,才回來沒兩年,便又要被派去前線廝殺了,,而這一切大概都被通報消息的人歸功于兒媳的一力攛掇了,。
文茵想到此處,便一面扶著侍女起來,,一面心平氣和地道:“妾不敢,。”
誰知她越是這樣低眉順眼,,老夫人越是不自在,,冷笑著道:“顧大人不是最擅巧辯的嗎?聽說滿朝文武都說不過你呢,,如今在老婆子面前倒不舍得分說分說了,,想來也是,對著我們這樣的人,,顧大人是不屑說的,。”
文茵心中哀嘆,,又跪下來俯首道:“妾有所失,,請母親責罰便是,只求母親保重身體,,不要生氣?!?p> 老夫人平日就嫌她公務(wù)太忙,,許多時候不能兼顧家事,到這當口早已攢了一肚子的火,,偏偏還總挑不出她的錯來,,正好管家嫫嫫來回事,卻因文茵跪在老夫人面前,,只能站得遠些,,提高嗓音說話,老夫人便冷冷道了句:“你喜歡跪,,到祠堂里祖宗面前去跪,,別在這里擋道,。”
文茵便又規(guī)規(guī)矩矩行禮告辭,,真的到祠堂里來跪著,。謝慎原本想勸,但一則看到母親面上余怒未消,,這一勸只怕更是火上澆油,,二則知道文茵此舉表面順從,其實是在賭氣,,便暫且由她去,,自己親自在母親面前侍奉茶飯,又商議了些家務(wù),,見老夫人氣漸漸平了,,正打算說文茵的事,便見文茵的陪嫁侍女青蘿一臉慘白,,急急地進來磕了個頭,,努力控制住顫抖的聲音道:“秉老夫人,將軍,,夫人已在祠堂跪了一個多時辰,,如今身上不大好,請容夫人先回去休息,,改日再領(lǐng)責罰吧,。”
老夫人皺了皺眉,,咕噥了一句:“是她自己喜歡跪著,,不過一個時辰又受不住了,如今愛起便起,,何必又來問我,。”
青蘿聽了,,也未辯白,,含淚又磕了個頭,起身匆匆去了,。
謝慎知道文茵和她身邊人的性情,,料想必定出事了,在母親面前敷衍了幾句便告辭出來,,趕上青蘿問是怎么回事,,青蘿一面抹著淚急急往祠堂趕,一面道:“夫人到祠堂時臉色就很不好了,,小人也一直勸她算了,,何苦賭這口氣,,可她只管跪著,一句話也不說,,方才忽然就倒在地上,,小人這才來求的老夫人?!?p> 謝慎皺著眉,,加快腳步問:“派人去請大夫了嗎?”青蘿跟在他身后小跑著答:“已經(jīng)去請了,?!?p> 待他們趕到時,文茵正被個老嫫嫫摟在懷里,,謝慎趕緊上前將她抱起往房中來,,文茵原本雙目緊閉面如金紙,汗水將頭發(fā)都濡濕了,,此時睜眼看到是謝慎,,忽然滾下淚來,看得人不心疼也心疼了,。謝慎不由得嘆了句:“你說你這是何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