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偶爾的頭暈腹痛,，徹底自由的日子里一切安好。沒有月亮和太陽的交替,，只有明與暗的交織,。這場有史以來最漫長的雨持續(xù)了少說也有七八十天，我分不真切從逃離圈門起至今經(jīng)歷了多少個日子,。搞不清日子不是什么嚴(yán)重的問題,，我只是想說我來到山中的日子不短了。

　　這段日子,，我一直在山脊靠近村子的一側(cè)活動,，連日的時急時緩的雨引發(fā)多處塌方泥石流。那條通往山頂?shù)牡缆啡缥宜?，多處出現(xiàn)或輕或重的堵塞,。我數(shù)次冒著失足跌落、磕破腦袋和牙齒的危險,，踏上濕漉漉青苔附著的石階,，跨過泥濘的坑洼，繞過道路上能繞過的障礙,，試圖登上山頂,。嘗試了幾條不同的線路，可最終都要在通山必經(jīng)的路口匯合,，那里有一顆天大的石頭,，把兩崖間唯一的道路堵死,。如果沒有一雙有力的翅膀，請別動通過的念頭,。

　　在惡劣環(huán)境下行走在山中,，可不是鬧著玩的，隨時都可能有新的塌方,，大多數(shù)滾落的巖石都能砸碎我的腦袋,。我?guī)状坞U些遇難，成為開天辟地以來第一頭因愚蠢和頑固被落石砸死的豬,。最接近達(dá)成這項成就的一次發(fā)生在大概半個月前,，我千辛萬苦借助一根藤蔓一步一停地爬上斜坡，到坡頂后拐個彎兒,，一塊腦袋大的石頭悄無聲息地迎面飛來,，我下意識地后撤一步，不幸腳踩了空,，咕嚕咕嚕又沿著上來的坡道高速滾落,。原本已經(jīng)做好就地身亡的心理準(zhǔn)備，一顆堅挺的松樹拯救了我,，我的肚子狠狠撞在樹干上,，當(dāng)場就暈了過去。醒來以后,，身上滿是荊棘留下的傷口,，石頭也賜予多處淤痕。受傷最重的是腹部,，只要稍稍用力呼吸,，腹部就疼痛難忍，腸胃里的殘渣就勢竄回喉嚨吐了出來,。一動不動地躺在那里,，任由雨水沖洗著傷口，心里百般滋味交融,。死里逃生,，也并未帶來多少愉悅。

　　自那以后我學(xué)乖了,，放下立馬登上山頂找到杜鵑的執(zhí)念，決計等天氣轉(zhuǎn)晴路面狀況恢復(fù)正常后再登頂,。還有一個情況讓我不得不暫緩沖動——在挽救我性命的樹下躺了很久,，等到我能起身走動時，才發(fā)現(xiàn)一條腿不聽使喚了,?；仡^仔細(xì)檢查,，左后腿腿肚子上出現(xiàn)了一個大窟窿，旁邊尖銳的樹樁是肇事者,，那上面還有我的血,。在反復(fù)確認(rèn)身上沒有其他大窟窿后，感到一絲輕松,，隨即又被惆悵包裹,。——跨越物種的界限,，我成了和村長同流合污的瘸子,，上蒼真是充滿新奇的花樣捉弄生靈呀。

　　為了讓自己與村長的同流合污只維持一陣子,，而不是一輩子,，我格外愛惜自己那條受傷的腿。我不能像老村長那樣拄著歌功頌德的拐杖,，為了讓傷腿不妨礙走路又能及時康復(fù),，我只好用涂上幾口唾沫的樹葉敷在創(chuàng)口止血，再用牙剝下一塊樹皮,，并用藤蔓纏住,。站立和走路的時候，將傷腿懸在空中,，只靠三只腳支撐,。我原以為很難掌握平衡，但實際上這種怪異的姿勢異常穩(wěn)定,，任憑我蹦蹦跳跳隨意走動,，也沒有跌倒。

　　三只腳站立和行走對唯一的后腿要求很苛刻,，它要支撐及碩大的臀部,，平日兩只腳承擔(dān)的分量由它一肩扛起，實在太偉大了,。

　　養(yǎng)傷期間,，生活無比悠閑，自由自在地在林間徐徐徒步,，想走就走,，想停就停。比起以往只能想吃就吃想睡就睡的日子,，在這里我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自由和舒暢,。如果生活讓你非要傷殘一條腿，大概是讓你放慢腳步,，享受自由,。山林中應(yīng)有盡有,，壓根兒不用擔(dān)憂食物和水源?？柿?，就飲山澗清泉，或者干脆躺在地上仰起頭張開嘴,，以最舒服的姿勢直接讓雨水灌進(jìn)喉嚨,。餓了，風(fēng)雨吹落的各式野果,，滑坡翻起根莖的野草,，各種顏色的蘑菇，從樹杈上不慎掉落的幼鳥或者鳥蛋,，這些都可以飽餐一頓,。

　　不是所有的食物都能隨意進(jìn)食，進(jìn)食的前提是得清楚自己腸胃的承受能力,，以及腦瓜子的抗打擊能力,。如果對自己的身體機(jī)能認(rèn)識不足，又像我一樣是個初出茅廬的菜鳥,，只好請你細(xì)細(xì)品嘗大自然賜予的痛苦,。

　　雖然我以山林為居時間不算長，但是在食物上吃過的苦頭比誰都多,。森林里有上百種蘑菇,，樹蔭底下，綠草叢中,，沼澤岸邊,，它們無處不在。目前為止,，我吃過數(shù)十種,，每一種都帶給我不同的體驗，相同的是銘心刻骨的領(lǐng)悟?，F(xiàn)在,，我可以自詡為蘑菇界的專家。樹木底下,、綠茵叢中生長的蘑菇多呈淡黃色,，聞起來有淡淡的香味，嚼起來甘甜可口,。還有許多生長在陰冷的沼澤邊緣,，長得奇形怪狀，有的聞起來有辛辣味兒、魚腥味兒,，吃起來自不必說也是有辣有腥。沒多久,，肚子開始絞痛,，舌頭開始發(fā)麻發(fā)苦。當(dāng)意識到自己中毒了后,，我只好忍痛用三只腳蹦跳起來,，用肚子去撞粗大的樹干，好將它們吐個干凈,。再往嘴巴里不停灌水,，又哇哇嘔吐一陣，確定膽汁也流了出來我才放心,?？偨Y(jié)道，長在陰暗污臭水邊的,，綠色的,、紅色的、烏黑的,，樣子怪異的,，味道難聞的，這些蘑菇多半有毒,。

　　從鳥窩掉到地上的幼仔和鳥蛋也不能輕易食用,，初次遇到那樣誘人的美味我特別激動，以為受天眷顧,，終于可以嘗點葷腥,。不料，等著我的卻是尖硬鋒利的鳥喙,。我剛接近不幸摔死的幼鳥,，只低頭用嘴湊近嗅了嗅，兩只大鳥從樹頂極速俯沖下來,，盯著我的腦袋一頓亂啄,，把毛發(fā)啃掉一地，啄了幾百個洞,。我搖頭晃腦死命掙扎,，還是無法擺脫，只好發(fā)動三只腳鉆進(jìn)荊棘叢里,，這才得以逃脫,。兩只鳥還不依不饒，被刺扎了幾回后才勉強(qiáng)作罷。他們回到幼鳥尸體旁邊,，用長嘴撥弄他的身子,，可小鳥兒一動不動，真的死了,。我恍然大悟,，原來他們是可憐的父母（除了親生父母，哪只鳥有這么大的火氣,，非要和一頭龐然大物似的豬兵戎相見,。）看著他們嘰嘰喳喳圍著鳥尸哀鳴的樣子，我當(dāng)場就原諒他們了,，并且向他們道歉,，不該對他們的孩子有非分之想（即便他已經(jīng)失去了生命）。

　　毒蛇不像我一般悲天憫人,，他趁著鳥爸鳥媽沉浸在悲痛中,，像一道匍匐在地面的閃電，嗖一下劫掠走死尸,。并在夫妻倆反應(yīng)過來之前,，鉆進(jìn)洞中不見蹤跡。兩只鳥在洞口圍堵了數(shù)日,，吃飯睡覺寸步不離,，始終留有一個站崗。我躲得遠(yuǎn)遠(yuǎn)的,，靜觀這場恩怨的結(jié)局,。

　　洞口有蛇爬出，我和鳥兒們一樣驚訝,，因為這條蛇不是先前見到的那個,。這一條體型大了一圈，皮膚更加青翠欲滴,。鳥爸鳥媽恩怨分明,，確認(rèn)同一個洞口出來的卻不是同一個仇人后，悻悻地離開,。

　　等到他們都離開后,，我趴在蛇洞口觀望，估摸那條毒蛇早就從另外一個洞口逃走了,。一些碎裂的皮屑引起我的注意,，我用蹄子撥開洞口的雜草想看個究竟，一條幾乎完整的蛇皮留在那里,。原來,，在這段時間里，毒蛇蛻去原有的殘舊皮囊，完成了一次蛻變,。因此逃過仇人的追捕,，真是個狡猾的家伙。

　　挫敗感油然而生,，我不會打洞,，更不會蛻皮，要想在叢林中生存,，至少得學(xué)會一樣。教我打洞的是一只叫小米的老鼠,，他也擁有一身雪白的毛發(fā),，聰明伶俐活潑敏捷。和他在一起,，你會以為所有動物都是他的朋友,，他真誠地對待每一個，一點兒也不虛偽做作,。因此,，我很快就認(rèn)定他是山中第一位朋友。

　　我在打洞上的天賦,，不比用尾巴趕蚊子多丁點兒,。學(xué)來學(xué)去，還是只會用鼻子在地上拱個坑,，遇到地底下堅硬的石頭,，連坑也沒法繼續(xù)挖。我苦惱地望著小米,，一臉囧像,，愧對他的教誨。

　　小米上前親自示范,，嫻熟地用前爪不停刨開泥土,，同時用腿將堆積的泥土蹬到坑外，遇到石頭或者樹根,，就用鋒利的牙齒咬斷,。不一會兒，一個新鑿的洞府宣告落成,。

　　“我說,，老兄，你干嘛非要學(xué)打洞,？”他擺擺手,，直搖頭，滿臉不解地對我說，“我也想自由自在地在天空中飛翔,，可是我很清楚我沒有一雙能飛的翅膀,，所以沒有學(xué)習(xí)飛行的打算。你也一樣,，你的身體構(gòu)造注定你在打洞事業(yè)上難有成就,。我們都必須認(rèn)識自身的不足，并且承認(rèn)這種不足,、接受這種不足,。

　　“我之所以同意教你挖洞——這可是我賴以生存的本領(lǐng)——是因為你想學(xué)。你想學(xué),，我就教,。不過你能學(xué)成與否，或者到底想不想學(xué)我可管不著,，那是你的事情,。除了你自己，任何家伙也不能左右你的思想和行為,。

　　“我真像個嘮嘮叨叨的老太婆,。千萬不要拿我當(dāng)什么狗屁生活導(dǎo)師，我只是一只老鼠,，在山中尋找自由,，僅此而已。記住我剛所說的,，我的豬兄弟,！”